第六十九章 葉毒
次日,鄺露在廂房裏醒來頭仍有些昏沉,她轉頭看向窗外刺目的日光,忽而想起昨夜不慎喝太醉就在穀中歇息,值夜一事全然丟在腦後。
她蹭地一聲坐起下床,匆匆開門,便見扶槡在門外等她,笑容明朗:“小露,早。”
“師兄早,我這下需趕緊回天界,昨夜……”
“昨夜蛇仙去頂替你布星,讓你不必擔心。”扶槡轉述,見她大大鬆了口氣,又道:“小露,此人……你還是別與他走太近,他的名聲……”
“師兄誤會了,從前天帝告訴過我,他雖喜好玩樂,但他放浪的汙名,卻是被陷害的。天帝曾想替他正名,他卻道不必。”
“你呀,從小就心軟。”扶槡搖頭,輕彈她額一下:“走罷,帶你去用早點。”
“秋楠師姐呢?”
“她在忙,喚我好好招待你。”
“師姐客氣了。”
兩人在園中坐下,就香茗用著糕點。清晨薄霧中,瓜果香甜的氣息在清風裏襲來,他試探地問:“小露,你可曾想過……找個能照顧你的人?”
她吃得正歡,聞言一窒,率直答:“我……尚未想過此事。我爹染恙,身子仍是未好,除了想待他好起來,我並無想過其它。”
“小露,那個人,你當真放下了麽?”人魚淚落入扶槡眼角,他將她皓腕輕握在掌中問。
她看向腕上亮冰藍幽光的人魚淚良久,輕點頭。
“那,你為何流淚?”
“我哪有……”她下意識回答,方才後知後覺感到眼周幹澀,及滑過臉頰的濕潤。她有些訝異,指尖輕觸淚,低喃:“可是……我並未因此傷懷,真的,一點也不覺難過。許是……眼中揉了風沙。”
扶槡歎了歎氣,摸摸她絨軟的發絲:“小露,別忘了,玉虛穀也是你的家。”
此話將她從疑惑中帶將出來,莞爾點頭:“我知道。”
早點後,她去見了師尊及眾師叔,又與秋楠及扶槡拜別,便動身回帶著魘獸回太巳仙府。
回到太巳府花園中,魘獸本是一直神采奕奕,不知為何突然間卻萎頹下去。坐在地上不願走動,她蹲下身,輕柔地撫摸它雪白絨軟的毛,輕輕問:“怎的了這是?可是走累了?”
才將說著,便見澤翠仙子從花園中匆匆穿過,鄺露與魘獸在花叢中委著身,她沒見他們。
鄺露正欲與她問好,便見她急急忙往膳房方向走去。鄺露便拍了拍魘獸道:“你在這歇息一會兒可好?我去與仙子打個招呼。”魘獸神情懨懨應聲,她便開步去了。
才將走到膳房附近,膳房傳來陣陣藥香,是太巳仙人平日裏喝的調息湯藥正在爐煎著。看火的小仙娥不知去了何處,但見澤翠仙子在掀著藥爐的蓋子似是在裏頭添加什麽。鄺露這段日子裏住在太巳仙府,雖然澤翠仙子來得頻繁,卻從未聽說過太巳仙人的湯藥有經她之手。
她四處張望了下,鄺露趕忙躲在柱子後方,躲過她目光。她匆匆自另一頭離去,鄺露侯了下,上前查驗著那湯藥,在爐子旁有些墨紫碎屑,她拿指尖撚起嗅了下,有些淡淡腥膻的草味。
夜晚,待澤翠仙子走了之後,她便將此事告訴太巳仙人與眾姨娘,眾人一聽皆是驚異。但眾姨娘細細想去,又道說從鄺露收複鮫尾蟾以來,她便一直表現有些怪異。但因自小一起長大,從無起疑,隻道是她嫁給籽淵後與她們自然有些不同,府裏她隨意出入,仙娥仙侍亦聽她使。
眾人商議道,事出蹊蹺,不便打草驚蛇。目前首要查出太巳仙人病況到底如何,為此,先要將那墨紫的粉末拿到手。
次日,澤翠仙子又來府,眾人如同往日一般圍在桌前喝茶八卦,紫姨娘端著茶湯走來,腳下一絆,茶不慎全潑在澤翠身上,衣衫全濕。她施了去水咒,但是衣衫上的汙漬卻仍去不掉,眾人見狀將她拉進房裏道是幹脆換件衣衫,說著七手八腳地幫著忙。鄺露在窗外候著,不多時,隻見一小白紙包遞了來,鄺露趕緊開開,倒些進小瓶子裏,又將紙包弄好塞了回去。
澤翠走後,虹橘璜姨娘三人拿過小瓶子,又裝了些太巳仙人的湯藥,啟程去找藥神萹鵲。怕被發現,三人便化成縷煙飛出天宮。
一行人在等著,亦是著急,不多時,卻見三人急匆匆地飛回,道是萹鵲竟認出那是罄毒蝕髒蠱上的毒。
罄毒蝕髒蠱,狀若藤,色墨紫,枝帶吸盤,生自沼荒,兩萬年成株。枝,葉,花,皆劇毒,罕見之至《毒物譜》無載。蠱各部自成毒,效不一,故稱罄毒。葉蠱疲受者,長服三百日,瘁。花蠱催魄出身,枝蠱可銷仙體。原蠱噬人神妖魔,卷之,生入髒腑。心為髒首,先蝕之,後噬餘腑,固又曰蝕髒。
姨娘們急說藥神萹鵲說葉蠱可解,需以其葉配藥,亦需覓原蠱,得其它部分,方能以毒攻毒配出解藥。而且原蠱亦十分難纏,得用郊荒之水封著,若是離水,便要以心為引才可收回。
鄺露一聽心沉了沉,她回天界那日便聽過來稟沼荒蠱藤丟失一事,當時潤玉已派過人前去,再奏時她還加派了天兵天將去沼荒協助搜尋,一直未果。現想來,丟的正是這罄毒蝕髒蠱。
怪不得她爹便是服下九轉金丹亦不見好轉,隻要靈魄尚在,九轉回魂仙丹可保仙體一命,亦可起死回生。她爹向來並非仙體受損,而是慢性中毒。但若非當日將金丹給了她爹,指不定她爹現已毒發斃命。
姨娘們聽著十分氣憤,起身就要找那澤翠仙子問個究竟,鄺露急忙攔住她們,道:“此事疑點重重,先不說澤翠仙子與你們從小便是一體,她與太巳仙府亦無冤無仇,斷無端加害爹之理。為免打草驚蛇,不宜直接與她對峙。”說著,想了出欲擒故縱,假裝全然不知,卻暗地跟隨查探。
眾姨娘聽著既覺有道理,又有些唏噓。幼時鄺露是最單純不過,心思一眼便看得穿。想見的人便偷偷摸摸去見,想跟的人就煞費苦心隨著。如今在天家浸淫之下,亦學會了這般謀算。
眾人依計行事,任由澤翠仙子每日到來下毒,調換了太巳仙人的藥後,六位姨娘又輪番化成輕煙悄然跟隨她。她亦沉得住氣,一連好些日子不漏破綻,直到有日,箐姨娘見她進了棲梧宮。
太巳仙人確是那四公主來天界後不久得病,估摸,是那公主從前忌諱她,才如此遣人對她爹下毒。還道是公主,竟做這般偷雞摸狗的事。得知此事,她卻並無難過,亦並無太憤怒,又讓眾人吃了一驚。
眾姨娘卻是氣不過,又要到那棲梧宮去,被太巳仙人與鄺露攔下道:“姨娘仔細想,澤翠仙子與爾等自小長大,何必為此區區狐族公主加害我太巳仙府。此事定然有詐,怕不是被那公主用傀儡咒控製。”說著,鄺露起身踱步,權衡思忖著告知天帝此事的利弊。
忽而眼前似有萬千雪花紛揚,腳下踉蹌,她軟軟倒下。魘獸在她旁側眼明腳快,隨之坐下用高大的軟軀接住她。
姨娘們心中又驚又急,趕緊七手八腳圍了上來便要找仙醫。
太巳仙人拖著疲勞沉重的身軀站起阻止:“慢!今非昔比,敵明我暗,欲加害於太巳仙府尚不知針對的到底是我,還是露露,必須小心應對。”說著,搭上鄺露脈搏。
他從前征戰亦需略懂醫術,但見他臉色一驚,從難以置信,到凝重起來,探了好些次。喚姨娘們施術將她送回房中,將魘獸鎖在門外,又跟進再診脈,探知她的靈元,還運靈力探她心房。
眾姨娘心急如焚看著,見一珠子從她心上浮起,皆是大驚失色。她竟是服了太上老君習水神那顆般製的斷情絕愛丹,難怪這些日來表現如此離奇。
“此事先不要與露露說,此丹恰好在此時出現,許並非壞事。”太巳仙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