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公子如玉
明明爬上來的時候隻是一叢挺矮的山岩, 但是不知怎麽，往下走卻覺得仿佛走在很高的山上。
石階兩旁山岩疊起, 岩石之間又露出層層疊疊的綠色來, 薄薄的霧氣籠罩在山岩的上方，再遠一些的地方就看不分明了。
青丘順著他的衣襟爬上來, 在他的下巴上蹭蹭, 悄悄的用加密方式安慰他, “別怕。”
“不怕，就是不大踏實。”明夏摸摸它的後背, “你有沒有發現這裏有樹, 但是沒有鳥叫聲。你說，這會不會也是對方製造出來的幻象？”
“不用猜, 肯定是的。”青丘看上去挺鎮定，小眼神裏還帶了幾分不屑, “我跟你說，這些都是妖怪們常用的把戲。”
它掰著爪爪給明夏解釋，“先把你晾在一邊，等你不安了, 意誌也動搖了, 再製造出個嚇人的幻境, 進一步打擊你。等到人類的精神快要崩潰的時候, 它們再跳出來。這個時候無論是拉攏還是恐嚇，都會取得很好的效果啦。”
明夏，“……”
原來妖怪們也講套路？！
“其實早些時候妖怪之間是流傳著一些……嗯, 教材的。”青丘悄悄瞄一眼明夏，見他並沒有流露出什麽反感的表情，才又說道：“就是了解人類的風俗習慣啦，要怎麽跟他們套近乎啦，怎麽說話才能讓他們不起疑心啦……”
明夏沒好氣的在它腦袋上彈了一下，“不會還講抓來的人怎麽做最好吃吧？”
青丘長大嘴巴，“你……你怎麽知道？！”
明夏，“……”
竟然真的有這種內容？！
一人一鳥麵麵相覷。
明夏哆嗦了一下，忽然覺得這個話題實在太詭異了。
“你不會也是我的幻覺吧？”明夏戳了戳青丘的胖肚子，“其實真正的小青丘還在山坡上飛來飛去搞偵查呢。”
青丘怕癢，嘿嘿嘿的笑著躲開。
明夏又戳它，“那本奇葩的教材，你看過沒有？”
“沒有啦，”青丘來回躲他的手指，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我那時候一門心思要混到人類當中去出人頭地，幹嘛要去研究吃人啊。”
明夏心裏好過了一點兒。
青丘又說：“再說我也不會做飯。自己把人抓回來做熟了吃，想想就好麻煩啊，又要磨刀又要生火……哪有買燒雞吃著方便？”
明夏，“……”
這個思路，明夏心想，還真是很務實呢。
青丘說著舔舔嘴巴，惆悵的歎了口氣，“唉，好久沒吃炸雞了。”
被這個小吃貨一打岔，明夏心裏的那點兒忐忑好像也沒了，破罐子破摔的想著人反正也進來了，妖怪真要吃他，他又有什麽辦法？
話說回來，真是為了吃掉他，怕是不用搞出這麽麻煩的鋪墊，應該還是有別的目的。那就更不用害怕了。
下山的路走來走去也走不到頭，明夏累了，幹脆抱著青丘在台階上坐下來。他的背包還掛在身上，包裏有壓縮餅幹和能量棒，雖然味道不如炸雞那麽香，但填飽肚子、補充能量這樣的基本功能還是可以保證的。
一人一鳥分吃了一根巧克力味兒的能量棒。
明夏問青丘，“還繼續走嗎？”
青丘沒有回答，一雙圓豆眼卻望向了台階延伸的方向。
台階盡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團模模糊糊的綠色，給人的感覺好像那裏有一個出口，但是被樹蔭遮擋住了。
明夏抱起青丘朝著那一團綠色走去。隨著他們的靠近，台階兩側的景色也慢慢發生變化，高高低低的岩石漸漸被一叢叢楊柳芭蕉所取代，北方深秋微帶肅殺的溫度不知何時變幻成了杏花三月的迷蒙煙雨。
明夏像是走進了一個被春雨浸染成綠色的迷夢裏。
濃蔭深處，素袍公子慵懶地倚著老榕樹盤根錯節的枝椏，黑發如雲般垂落在地。
他一手執壺，一手舉杯，白玉般的臉頰上微顯醉態，聽到腳步聲也隻是閉著眼喃喃說了一句，“好吵……”
明夏心想，老子終於被這幫妖怪給整穿越了嗎？
青丘不安的在他懷裏拱了拱，小聲問明夏，“這個調調兒是不是就叫做裝逼？”
明夏趕緊去捏它的嘴。
眼下這情況敵我未明呢，小破孩子一張嘴就得罪人（妖？）。萬一人家本來沒打算這會兒加個餐，被它這麽一挖苦，突然間來了食欲可怎麽辦？
素袍公子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雙眼。
那是一雙嬰兒般黑白分明的眼睛，琉璃珠一般清潤明亮。兩彎長長的睫毛覆蓋著清泉般的眼瞳，眼角處淺淺地暈開一抹緋紅的暗影，宛如上好的白玉瓶上染開了一層胭脂，說不出的綺麗動人。
明夏瞬間覺得自己看到了神仙。
明夏傻呆呆的與他對視片刻，然後煞風景的咳嗽了一聲，“那啥……您老貴姓？”
公子，“……”
明夏無辜的看著他，小表情還挺恭敬。
不管眼前這個家夥看上去多麽美貌，多麽生嫩的仿佛能滴出水，隻看他能出現在這裏，明夏就知道他不會是自己的同齡人。而且看他身上衣裳的風格，不是清代，也不像明代。再往前推的話那得是什麽年代？
就算明夏這會兒無法從他的著裝上斷定準確的年代，至少能猜到幾百年肯定是有了。
就衝人家這一把年紀，他一個小小的人類客氣點兒也是應該的。
拋開老城區那一幫家養的不說，明夏這還是頭一次遇見野生的妖怪（蛇啊、魚婦啊這一類沒智商的不算），想想竟然還有一點兒小激動呢。
青丘默默的觀察了一下公子的臉色，一頭汗的把臉埋進了明夏的臂彎裏。剛才明夏還捏它的嘴呢，看看，還沒過兩分鍾，他自己就開始得罪人了。
進山之前它應該給明夏科普一下的。好多妖怪都特別臭美，最討厭別人說它們老啊，醜啊什麽的，這些要命的詞匯統統都是不能說的！
這會兒提醒他也不知來不來得及？
青丘心裏暗暗打鼓。
公子霧蒙蒙的大眼睛眨了眨，頗為惆悵的歎了口氣，“你們從外麵來？”
明夏幹巴巴的笑了笑，“您老可真逗。”
要是不知道他們在外麵，這人幹嘛費勁巴力的整出這麽多花樣，還把他和青丘搞到這裏來，這要是說他事先不知道，誰信呐？
明夏看了看自己胸前窩著的青丘，心想妖怪們該不是關久了智商也會降低吧？然後就覺得人類都是人傻肉多好騙的類型？
公子倒也沒有流露出不悅的神色，眉眼間的神情依然淡淡的，“你要這樣想，我也沒什麽可說的了。那你猜猜看，我為什麽把你們引到這兒？”
明夏想了想，“因為青丘吧。”
他跟其他人穿著都一樣，從人體結構上又能有什麽區別？要有也是他比較菜吧？唯一的變數就是他身上帶著一個妖怪。
公子淺淺一笑。
明夏看的有點兒呆。他覺得眼前這一位說不定也是狐狸精——不同於青丘這種隻知道吃雞的傻狐狸，而是真正的顛倒眾生的狐狸精。
要不怎麽抬抬眼皮就顯得這麽……這麽風情萬種呢？
“既然是從外麵來的，”公子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低頭嗅了嗅，頭也不抬的吩咐道：“那就跟我說說外麵的事吧。”
青丘本來還有點兒看不上他裝模作樣的勁兒，聽到這個話題卻一下子來勁了，“你也好多年沒出去過了吧？哎喲，你可不知道，外麵的世界可真是變得沒個樣兒了，到處都是人啊車啊的，樓房蓋得老高，女人們都能喝酒打架扛槍啦！”
公子，“……”
明夏，“……”
明夏扶額。
不就打過一次架嗎？再加上幾次吵嘴，這貨到底對李悠然有多大的怨念喲。
青丘蹦蹦跳跳繼續吐槽，“大工廠你知道吧？不知道啊？就是一天到晚嗡嗡響的大家夥，大機器！能做出好多東西來，吃的喝的都給包在小包裏，放好久都不會壞！牛奶都能給包起來，現在外麵的人想喝一口奶都不用自家養牛啦！”
公子一言不發的看著亢奮的青丘，眼神有些呆滯。
明夏覺得他想從青丘這裏打聽的，大概不是吃的喝的這些事。
“還有啊，”青丘說的口沫橫飛，“以前想喝點兒山泉水都得等著人家拉水車運進城，現在都不用啦，他們把山泉水灌進小瓶子裏，就擺在超市裏賣，什麽時候想喝都有……超市你知道不？就是賣東西的地方，哎喲，好多好多東西擺在一起賣……”
明夏忽然想笑，又死命忍住。
公子咳嗽兩聲，打斷了青丘的敘述，“外麵還有妖族嗎？”
“嘎？”青丘刹車刹得略急，把自己嗆了一下，“妖族？當然有啊。”
公子雙眼一亮。
“就拿咱們陣外的平民居住區來說吧，”青丘的語氣頗有一種給土包子搞科普的優越感，“要有‘第六組’，哦，也就是鎮妖司簽發的證件，就跟以前的戶籍證明差不多，然後就可以跟人類一樣上學、上班、開店做生意啦。”
停頓一下，青丘還不自覺的舔舔小嘴巴，“外麵好多店呢……現在的吃食都好好吃哦。”
明夏捏捏它的小爪爪，頗為無奈的小聲安慰它，“等回去請你吃炸雞。”
青丘忙不迭的點頭。
“不說這些事。”公子的眼神不屑，有些看不上青丘這副隻知道吃吃喝喝的蠢樣，“我問你，現在妖族的事，還歸鎮妖司管著？”
不說吃吃喝喝的事，青丘的興致就沒那麽大了，“是哦。”
公子微微蹙眉，目光如針般落在明夏的臉上，“外麵那些……還有你，都是鎮妖司的人？”
明夏不知道說不是的話，會不會因為沒有利用價值而被吃掉。這麽一猶豫的功夫，青丘在旁邊已經點頭了。
公子向後一靠，輕輕籲了口氣，“恕我冒昧，我想跟大人做一筆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