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離索更闌冷血無情沈顧容。
離人峰山階, 離索孤身一人拾級而下,手中握著一把劍,正擰著眉頭打量著周遭的叢林。
晌午時,離索和師弟在演武場切磋,無意中眼睜睜地看著一隻鬼修從演武場飄了過去, 但是其他人卻仿佛沒有看到, 一時間讓離索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那隻鬼修就在不遠處看著他們,所有卻似乎置若罔聞,離索猶豫半天, 才拎著劍孤身一人追了上去。
鬼修似乎就是在等他追上來, 離索一來,他立刻往山下跑,走兩步還回頭瞧瞧離索有沒有追上他。
離索平日裏溫溫柔柔的,看著脾氣甚好從不動怒,但那隻不過是假象罷了。
他自小體弱多病, 林束和曾來為他診治, 說若想長命就必須少動怒, 離索也十分聽師叔的話, 強行將本性暴躁的脾性掰成溫文爾雅。
本來他追鬼修時,十分心平氣和,但到了後麵是傻子也知道那鬼修是把當風箏放, 當即暴怒,拎著劍渾身殺氣地追著那鬼修砍。
隻是那鬼修仿佛隻是一個幻影,哪怕他的劍砍上去也沒有傷到鬼修分毫, 離索又是個暴脾氣的人,打定主意要砍死他。
這一追,就追到了九春山,埋骨塚。
眼看著就要衝進埋骨塚外圍,暴怒的離索突然生生止住步子,停在一步之外的空地,眉頭狠狠皺了起來。
鬼修站在埋骨塚外圍,周圍全部都是陰雨的黑色霧氣,將他的身形遮掩得若隱若現。
“不好。”離索心想,“若是師尊知曉我來埋骨塚,定會罰我閉關靜心。”
而且……
那隻鬼修應該是故意引他過來的。
埋骨塚之所以稱之為離人峰的禁地,離索也大概知曉一部分內情,他無意去招惹那隻魔修,隻好狠狠剜了那鬼修一眼,轉身就走。
他剛邁兩步,身後就傳來一聲輕笑。
“我的離索,你要去哪兒?”
離索:“……”
離索生平第一次被人這麽親昵地喚作“我的離索”,當即渾身一抖,雞皮疙瘩掉一地。
他跑得更快了。
魔修的聲音宛如跗骨之蛆,緊緊跟著他:“你身上穿的竟是離人峰的山服?嗬,多年未見,你竟然墮落到拜入仇敵門下嗎?”
離索的腳步一頓。
仇敵?
魔修見他停下了,低低笑了一聲,聲音仿佛一根虛幻的線,斷斷續續地圍繞著離索。
離索皺眉,又抬步往前走,等到那聲音開始消散,不能圍著他轉時,他才停下步子,偏頭冷淡地看了身後一眼。
身後空無一人,但離索卻知曉那魔修依然在。
“我不知你在說什麽。”離索淡淡道,“你想蠱惑我叛逃師門嗎?”
魔修嗤笑一聲:“你還真將離人峰當成師門了?”
離索不為所動。
“看來南殃對你的記憶動了手腳。”
離索蹙眉:“你怎可對南殃君直呼其名?”
魔修突然就笑了:“你還和之前一樣崇敬南殃。”
離索臉一寒。
之前?難道他的記憶真的被做過手腳?
魔修道:“你難道就沒有察覺到自己從小有哪裏和旁人不同嗎?”
離索有些怔然。
不同?自然是有的。
因為自小到大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什麽病,而他又為何從靈脈中抽出各種不同的靈劍來?
他正擰眉想著,就聽到那魔修用著低沉喑啞的聲音,幽然道:“自然是因為你並不是人類啊。”
離索瞳孔驟縮。
魔修看到他終於變了臉色,笑了一聲,道:“離人峰有一節關於‘劍’的早課是書閣長老上的,他應該告知過你們,劍靈是劍韻養而出的靈,能通人事,化人形,但是聚靈幻化而出的人形哪裏能和真正的人類相比。”
離索如墜冰窖,魔修聲音更輕更柔:“而你呢,離索,你的身體,是正常人的身體嗎?”
“你的靈脈……是普通人的靈脈嗎?”
離索臉色蒼白,不著痕跡往後退了半步,他嘴唇輕輕發抖,似乎是一時間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離索,你若不信,大可前去扶獻城的劍閣去看一看三界凶劍榜上排名第二的簾鉤劍海,到時你便知曉我說的都是對的。”
離索垂著頭沉默了許久,久到魔修都有些不耐煩了,他才緩緩抬起頭。
魔修看著他已經恢複冷靜的臉龐,道:“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離索深吸一口氣,突然勾唇一笑,說:“我不去。”
魔修:“……”
離索估摸了一個魔修靈力觸及不到的地方撩著衣袍席地而坐,撐著下頜,道:“就算我去了劍閣,看到了簾鉤,那又如何?”
魔修語氣中的溫情已經不在,他聲音冰冷道:“即使知曉你是我的劍靈,你也要叛主?”
離索“嘖”了一聲,道:“以往的記憶我並不想知曉。我隻知我是被三水師兄從死人堆裏救出來的,他救我性命,離人峰養我至今,於情於理我都無法叛逃師門。”
魔修冷冷道:“叛主的廢物。”
離索懶得和他再廢話,他直接起身,道:“我會將你今日尋我之事告知聖君。”
魔修喚他:“離索。”
離索根本不想聽他再多廢話,轉身就要跑。
隻是還未跑到離人峰山階,身後猛地傳來一陣猛烈的威壓,直接襲向他的後背,仿佛是一堵牆當頭砸下來一般。
魔修在埋骨塚被困了四十年,前些日子素洗硯又加固了結界,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他輕而易舉地逃出來。
這一擊隻是魔修用盡全力的最後掙紮罷了。
離索本能地揮出靈力想要掙脫那魔修的掌控,但是一抬起手,卻發現掌心竟然凝聚不了任何靈力。
他本以為那靈力威壓是魔修修為的碾壓,但此時他經脈靈力倒流,金丹靈力停滯,整個人宛如被操控的傀儡似的,連動都動不了。
電光火石間,離索腦海中回想起書閣長老教他們關於「劍」的早課時,好像說過一句。
「劍靈不可叛主。」
離索渾身一僵,靈脈中靈力驟然被抽得一幹二淨,他重重地倒在地上,視線虛無地盯著一旁的小草,怔然地想。
“這個魔修……”
“是離人峰之人嗎,為何會知曉書閣長老教‘劍’的早課?”
多餘的他已無法思考太多,恍惚中,耳畔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一個鑲邊金線的黑靴緩緩停在他的視線中。
離索用盡全力將視線往上看,最後停留在一張妖邪陰柔的臉上。
“啊。”不知道為什麽,一個名字突然浮現在離索的腦海,他喃喃道,“離……更闌。”
魔修——離更闌站在他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眉間一抹紅痕幾欲滴血,他淡淡道:“離索,我本可以不殺你,但你不乖。”
離索瞳孔微微有些渙散。
離更闌說罷,微微俯下身,將離索的身體扶起,輕輕地擁在臂彎間,眸子柔和地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惹禍的孩子。
“不過我不怪你。”離更闌放輕聲音,語調全是魔修特有的蠱惑,“你隻是被他們迷惑了。”
他抬起手輕輕撫在離索的心口,柔聲道:“我不怪你。”
雖然口中這般說,但下一瞬,他臉色一變,手指猛地用力,將尖利的指尖直直插入了離索的心口。
血珠濺了幾滴在離更闌那張妖魅的臉上,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仿佛吃人的厲鬼,聲音輕柔:“你死了,我就不怪你了。”
離索身體劇烈地一動,被離更闌死死擁在懷裏。
他仿佛在擁抱情人一般,姿態輕柔,眼尾緩緩流下兩行清淚,但臉上卻帶著嗜血扭曲的快感,將手一點點插入了離索的心口,前去摸索簾鉤的劍靈心。
劍靈之心能讓他在短暫的時間內將修為提升到頂峰,到時衝擊埋骨塚的結界會多一半的勝算。
離更闌在埋骨塚四十年,所積攢出來的靈力在這一瞬間悉數用光,若是得不到離索的劍靈之心,那他這些年的隱忍蟄伏全都功虧一簣。
離更闌緩緩地摸索尋找劍靈心,就在他的指尖剛剛觸碰到那一團火光似的心髒時,一道劍光猛地從不遠處襲來,隻是一瞬直接將離更闌的手腕齊根斬斷。
離更闌此時隻是分神出了埋骨塚,得不到劍靈心根本維持不了片刻。
斬斷他手臂的靈力太過熟悉,離更闌幾乎不用看就知道是誰來了。
他緩緩抬頭看去。
不遠處,沈顧容一身青袍,雙眸的冰綃和白發被風吹得胡亂飛舞,他長身玉立,手持九息劍,一身清冷至極的殺意雖不駭人,但卻仿佛寒冰似的,逐漸蔓延到周遭,將離更闌包裹住。
離更闌抬手一甩,齊根斷掉的手腕上長出一根根黑色的線,飛快化為手腕。
他看著沈顧容,似笑非笑道:“沈奉雪,你又來壞我好事。”
沈顧容拎著劍一步一步地走過來,漠然地看著他,冷淡道:“你想對我離人峰的弟子做什麽?”
離更闌笑了笑,一抹臉頰上的血,道:“如你所見,挖心啊。”
沈顧容麵色絲毫不變,隻是將手中的劍柄握得更緊了。
離更闌看到沈顧容過來,就知道離索這顆心他是拿不到了,四十多年功虧一簣,他臉上也沒有多少氣急敗壞,反而像是遇到故知似的,魔瞳一彎,俊秀的臉上全是笑意。
“十一。”離更闌笑著說,“聽說你前些天被降下雷罰了?”
沈顧容一怔。
離更闌看到他這副樣子,哈哈一笑,仿佛十分快意。
他將離索放到地上,笑著說:“我之前就同你說過,神器濫用會降下雷罰,你不聽我的……”
他還沒說完,沈顧容就麵如沉水地一劍刺了過去,破空聲裹挾著利刃穿透皮肉的聲音響徹耳畔。
沈顧容冷冷道:“廢話太多。”
說罷,他狠狠將九息劍一旋,離更闌瞳孔微微張大,他被刺了一劍,臉上沒有絲毫痛苦,反而抬手一把握住沈顧容的手腕,臉上全是張狂的快意。
“沈奉雪,你記著。”離更闌又恨又瘋地看著他的臉,“我一直都在暗處看著你。”
沈顧容手腕一抖,又是一道靈力揮過去,離更闌整個人霍然化為一團黑霧消散在他麵前。
方才看到離更闌時,沈顧容心口一直源源不斷湧起的殺意在這一劍下逐漸散去。
那又是沈奉雪潛意識裏對魔修的殺意。
哪怕他隻是受殺意驅使,但這依然是沈少爺在這個世界中,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將劍刺入人的身體,但因為離更闌隻是一縷分神,沒有血痕也沒有屍體,讓沈顧容好受不少。
沈顧容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將渾身是血的離索扶起來,看到他心口的傷痕竟然在一點點的消散,他才真切地意識到,離索並不是人類,而是和九息那樣能隨意變化人形的劍靈。
離索很快就修複好了身體,幽幽轉醒。
沈顧容正在看著埋骨塚外圍的魔氣,不知是不是因為離更闌被沈顧容擊潰了那好不容易凝聚出來的分神,埋骨塚外圍常年縈繞的黑霧竟然悉數驅散。
他正想著這次魔修八成能在裏麵安分數年,離索的聲音從後傳來:“聖君?”
沈顧容看到他醒了,也鬆了一口氣,道:“沒事吧?”
離索臉色慘白地搖頭:“多謝聖君救命之恩。”
沈顧容:“無礙。”
就在這時,牧謫和奚孤行堪堪趕到。
一看到師尊,離索立刻後怕地上前撲到奚孤行麵前,眼圈通紅地說:“師尊!弟子方才險些被殺。”
一看到徒弟,沈顧容立刻雙眸放光地看著牧謫,控製住自己撲上去的衝動,心想:「徒兒!師尊方才殺人了!」
牧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