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學曆至上
崔馨悅拒絕了自己先回家的提議,跟著孫女士回了病房。
非常時期,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他總不能像以前一樣什麽都不幹就光知道吃和睡。崔馨悅負責出去打水換水跑腿,孫女士則仔仔細細地給他爸擦身。昏昏欲睡的崔老師終於放棄了對兒子的譴責,專心享受著自己夫人的照顧,不時地還抱怨一句身上哪處傷難受,孫女士聽了便耐心安慰著。崔馨悅在一邊端著盆瞅著兩人膩膩歪歪,覺得自己可以說是非常多餘了。
他想起來以前聽爸媽同事跟他說,你父母現在出門還手牽著手十指緊扣呢,感情好得令人羨慕。
也不知道老在視頻裏跟他抱怨自己嫁了個甩手掌櫃那位是不是他媽。
“行了,你們早回去吧,我看他也累了。”一切處理停當之後,崔馨悅把病房裏的兩個暖瓶都灌滿水放在床頭,崔老師終於發話。
孫女士將毛巾洗淨晾好,叮囑道:“你晚上不舒服記得叫護士,我都跟她們打好招呼了。”
“知道了知道了。”崔老師擺擺手,“快回去吧。”
“爸爸晚安!”崔馨悅終於等到了插嘴的機會,乖巧地跟父親道了晚安,摸了摸鼻子,默默地跟在自己老媽身後出了病房。
崔老師還不忘後麵提醒他:“幫你媽提著包!”
真是,沒眼看。
孫女士不會開車,好在晚上醫院門口趴活的出租車不少,母子倆上了出租,孫女士便開始跟兒子扯家常。
“那天你張姨,跟我說她有個侄女在你們那邊工作,歲數跟你差不多,長相啊身材啊都挺好的,想介紹給你。”孫女士拉著兒子的手拍了拍。
“啊?”崔馨悅一愣——他已經到了要被安排相親的年紀了嗎?
“然後我問了問其他情況,”孫女士提起這件事顯然十分自豪,“我說你還在上學,要好好學習,就沒答應。”
太好了。
他媽媽就是英明。
別人家的家長都是逼婚,他媽就從來不急。
這樣開明的家長去哪裏找?
崔馨悅正得意,卻聽到孫女士補充道:“主要吧,那女孩學曆不高,才是個碩士,上的學校也不怎麽樣。我說那哪行啊,我兒子這麽努力讀書,怎麽著也得找個教育背景差不多的吧。”
崔馨悅愕然。
他忍不住想起了周飛羽,以他媽的標準來看,學曆……也不高。
還沒進家門,崔馨悅就聽到了幾聲熟悉的吠叫聲。
“麗麗估計等急了。”
孫女士打開門,一枚雪白的毛球便衝了出來——雖然崔馨悅認為“孫美麗”這個名字十分酷炫,但監護人孫女士仍然覺得出門連名帶姓地稱呼一條狗容易惹人誤會,便強行給狗取了個小名換作“麗麗”。
崔馨悅正彎下腰準備跟狗來個久別重逢的熊抱,誰知狗敏捷地繞開了他,衝到孫女士腳下歡快的搖著尾巴,人立起來撲進她懷裏。
也不想想是誰把你領回家的?崔馨悅啐了一聲,臉被狗尾巴抽了兩下打得生疼——網上那些寵物見到主人上演久別重逢的感人場景,都是騙人的!都是別人家的狗!
孫美麗抱夠了女主人,終於注意到身邊還有個陌生人。它歪著頭平視著蹲在地上的崔馨悅,眼神警惕。
“孫美麗,你不記得我了?”崔馨悅不甘心地揪住他的耳朵,被孫美麗掙脫,呲牙警告,“嘿,智商不見長,脾氣還挺大。”
“還不是你回來的太少,它需要時間回憶。”孫女士把項圈和牽引繩拿出來,“麗麗晚上還沒遛,我帶它出去轉轉。”
“我去吧。”崔馨悅伸手討要牽引繩,說話的時候忍不住咬了咬牙,“我要跟這個小白眼狼‘培養培養’感情。”
“那你帶它在門口玩十分鍾就行,不用走遠了啊。”
崔馨悅牽著毛團孫美麗小姐出了門,不受控製地就被牽著往草地走。已經入夜,天早已黑透,路上也沒什麽人,崔馨悅便跟著孫美麗緊跑了兩步,這個時間遛狗避開了遛狗的高峰,也不怕嚇到人什麽的。
也不知道一隻五十多斤的狗哪來的力氣,崔馨悅像被頭牛拉的犁一樣一步一步掙紮著挨到草坪,終於解脫般地把牽引繩鬆開。
孫美麗如同一枚離弦的箭咻地一下發射出去,崔馨悅看了一會兒夜色中那個在草坪中兜兜轉轉的白點不免無聊,於是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
這個時間,周飛羽應該已經起床了吧。
他想起之前的事情,實在有些沉不住氣,忍不住給對方發了條微信。
EEEEEEric:戒指忘了摘,不小心被我媽看到了[驚恐]
果然等了幾秒鍾,電話就打進來了。周飛羽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小悅?”
“周哥,你還沒起床呢?”崔馨悅聽到他的語氣,估計自己可能是把對方吵醒了,“快要遲到了哦。”
“知道了。”周飛羽哼了一聲,聲音啞啞的,“昨晚沒怎麽睡著。”
崔馨悅驚奇道:“你竟然也失眠了?”
“沒有你在身邊,我睡不好。”
周飛羽拿著電話,眼皮都有點抬不起來,聲音也是懨懨的,但聽在崔馨悅耳朵裏卻全成了情話。他打了個哈欠,搓了把臉,強打起精神:“我剛剛看到你說……戒指?”
“嗯。”崔馨悅被他無意識的撩弄得心旌蕩漾,“戒指我忘了摘了,被我媽看見了,就問我有沒有女朋友。後來被我打岔打過去了,不過啊,我在想……”
意識到事情嚴重性的周飛羽瞬間從床上坐起:“想什麽?”
崔馨悅:“你說我直接跟我爸媽坦白從寬怎麽樣?”
周飛羽覺得自己之前一直看低了崔馨悅的勇氣:“你打算就這麽直接出櫃?”
“出櫃?”崔馨悅遇到了個陌生的詞匯,下意識的重複了一下,隔了一秒才恍然大悟,“可我也不能一直瞞著他們啊。”
重要的是,他心裏根本瞞不住事。從小到大他都是那種第二天春遊前一晚興奮到失眠的人,有了丁點大的事兒他連自己都騙不過,更別提想瞞天過海蒙蔽火眼金睛的親爹親媽了。
“而且就直說也沒什麽吧。”崔馨悅想的很開,一點也沒有意識到整件事情的嚴重程度,“咱倆證都領了,我總不能不給你名分啊。”
周飛羽聽了不禁喜憂參半。
他想到崔馨悅以前也不是Gay,並沒有什麽相關經驗,似乎也沒意識到這樣的取向在很多人眼中是“不正常”的代名詞。
這些年來LGBT群體的平權運動在全世界範圍內取得了很大進展,人們逐漸開始正確認識,接納不同取向的人群,但……不可否認的,仍有很大一部分人,對此仍然諱莫如深。
而同時,因為宣傳價值觀而不得不展現出的LGBT群體的高調和張揚也不可避免地惹了很多眼球——實際上,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隻是希望自己能被當做一個普通人,為社會大眾和家庭朋友所接受和尊重罷了。
和避而不談相對的,過分的關注和討論,同樣造成了許多人的困擾。
周飛羽曾經也困擾過,同樣也因為環境的壓力而選擇不公開自己的性向。和這個群體的大部分人一樣,他也同樣擁有過迷茫的曾經——甚至不可避免地選擇壓抑自己的欲/望。能夠用專業和人格魅力,而不是一切邊緣的標簽來博得別人的尊重,是他很長時間都在努力的事情。
後來隨著平權運動的推廣,他不再囿於曾經對於自己與他人不同的執拗。多年來,通過自己的不懈努力和付出,他也贏得了足夠多的尊重和自信,便慢慢地將別人的看法看淡了。曾經他心裏有個夢,這個夢顯得遙不可及,而有一天他驚喜的發現,自己好像伸手已經觸到了夢的邊緣。
隻是崔馨悅的這番話不小心戳中了他——周飛羽忽然明白過來,怪不得他能這麽輕而易舉地接受和自己結婚,大概是因為在崔馨悅心裏,取向這種事情他從來都沒放在過心上吧,沒有高低貴賤,沒有大眾小眾,他壓根沒把這些差異放在眼裏。
然而周飛羽出於更周密的考慮,勸說他道:“你要明白兩個男人結婚這件事對於家長那一輩,大多數還是需要時間接受的。你這麽直接說出來——叔叔還在病床上躺著,我怕他一下子受不住,不如循序漸進慢慢來。”
崔馨悅握著手機好像慢慢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剛剛一腔的熱情被一下子澆滅——他原本隻是衝動的想著想跟父母坦白自己結婚了,有了愛人,長得很帥,很沉穩,對他很好,等有時間就把周飛羽領回家介紹給父母認識。周飛羽那麽優秀,之前還是孫女士主動給他介紹的,雖然不太會做家務活,學曆低了那麽一點……但是架不住人家學校好呀!自己的父母一定會喜歡他的。
但崔馨悅從來沒有設想過,如果父母不能接受兩個男人在一起該怎麽辦。
他忍不住有些委屈,他好像又剃頭挑子一頭熱了。
他似乎從來都特別容易一廂情願,一廂情願地幹些別人看起來特別傻的事情,也不會考慮太多後果……
然後通常的後果就是他容易被別人當成是傻X一樣群嘲。
崔馨悅雖然白天是個萬事不上心的角色,但到了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會把自己的尷尬史翻出來在腦子裏過一遍,之後便忍不住傷春悲秋起來。
冷靜下來的他有些泄氣,但還是沒辦法完全想象自己可能會麵對的社會壓力:“我不就是跟你結婚了麽,我又沒偷又沒搶,也沒有犯法更沒有害人。他們不接受豈不是很不講道理?”
“小悅。”周飛羽沉聲叫他,“如果你決定了要和叔叔阿姨坦誠,我也不會讓你一個人麵對的。”
崔馨悅掛了電話,忍不住苦惱起來。他作為一個從小到大品學都沒差到哪去的乖孩子,除了性格跳脫一點,人生軌跡一直都按部就班地按照父母的規劃走了百分之八九十——跟周飛羽閃婚這件事可能是他自己做過的最大的決定了。
既然已經先斬了,那後奏總是必要的——做了的事他沒法隱瞞不報。
畢竟在他看來,隱瞞可能會比事實更讓父母傷心。
他試著回憶了一下父母曾經是不是對於同性戀這件事表過態,這樣他也好推斷一下事態的發展,正想著,就看到孫美麗驚恐地連滾帶爬地跑了回來躲到他身後,慫了吧唧的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狗仗人勢地叫了幾聲,後麵跟著一隻體型嬌小脖子上拴著項圈的棕色卷毛泰迪搖著尾巴一臉討好的湊過來。
緊接著,他聽到了曾經無數次在自己夢裏出現過的聲音,帶些驚奇地問道:“崔馨悅?你什麽時候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