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冷戰

  崔馨悅覺得周飛羽有某種意義上的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具體表現在對於伴侶的忠誠度方麵有近乎潔癖一樣的堅持。出於對他過去經曆的了解,崔馨悅對於他的這種行為表示理解,但當這種堅持發展到一定程度就成了過強的控製欲,就不由得讓他覺得有些受不了。


  畢竟有句話叫“要想生活過得去,身上總要帶點綠”,疏不如堵,靠嚴防死守總歸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終歸比不過寬容和信任來得有效果。


  對於他的理論,周飛羽隻有一個回應:“呸。”


  在這一點上無法達成共識,崔馨悅也別扭過,覺得周飛羽老這麽想東想西的懷疑自己,讓自己倍感不受信任的難過。雖然周飛羽目前對他的要求並沒有上升到偏執的程度,但崔馨悅有些害怕這樣的情況今後會變得變本加厲起來。如果偶爾的吃醋算得上是怡情的話,那如果有一天他要求自己切斷與外界的正常交往又該如何?就算是自己可以一步步退讓,但總有退無可退的時候。


  不過他現在算是能夠理解周飛羽的思想行為了——畢竟他是經曆過羅安這麽一段難忘經曆的戰士,心理上隻留有這麽一點小創傷簡直可以算得上意誌力如鋼鐵一般的勇士了。


  不過理解歸理解,他可沒打算妥協。


  “我說,雖然這事兒很扯淡,但是過錯總不能算在我頭上吧?”崔馨悅追進屋子裏,試圖緩和一下兩人之間尷尬的氣氛,“我又不了解他,誰知道這家夥平時看著人魔狗樣的,做起事兒來這麽喪心病狂。”


  屋子小就是這點好,周飛羽也沒什麽可躲的地方,幹脆坐到了床上:“當初要把他弄回家過夜的不是我。”


  “喂,這能怪我麽?”崔馨悅被他懟得生了一肚子氣,“人家大半夜從警察局給你打電話求助你能不管?”


  “就是因為你管的太多了!”周飛羽語氣有些衝,“明明出麵把他保釋出來就好,為什麽要把人領到家裏來?一個巴掌拍不響,他今天當麵跟我示威,你就不想想他為什麽能有這想法?”


  他現在正是心煩意亂的時候。憑他對羅安的了解,這件事今天隻是個開始,還遠遠沒有結束。


  “你的意思是,錯在我?”被莫名指責的崔馨悅忍不住開始懷疑這個世界,“你認真的?他當時話都說到那個份上了,你能讓他真的在馬路上睡一晚上嗎?”


  周飛羽嗤笑一聲:“那種話隻有你會相信。”


  崔馨悅在房間裏來回踱步,他根本不想再在家裏跟周飛羽兩個人互相埋怨,這樣下去兩人顯然爭不出個結果,幹脆擺出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勢,跺了跺腳就往門外走。


  周飛羽敏銳地察覺到事情不對,連忙上前拉住他:“你幹什麽?”


  “我去找他說清楚。”崔馨悅頭也沒回,“讓他死了這條心。”


  “不許去!”周飛羽瞬間火起,衝他喊道,“你要氣死我是不是?”


  現如今他最害怕的就是讓崔馨悅和羅安接觸。以那人的手段,隻要稍微示弱,崔馨悅準保心軟。


  “那你要我怎麽辦,我說什麽你都聽不進去。”崔馨悅不爽道,他本來就不是什麽有耐心的人,雖然隨著年紀增長,脾氣已經變得圓滑了許多,但骨子裏還是一個易燃易爆炸的性格。如果說剛剛還是半開玩笑地和周飛羽爭辯,但在接連被最親近的人這麽惡聲惡氣的對待之後,他終於忍受不住,嚷道,“是,我跟他交淺言深是我不對,但是那又不是我的前男友!你以為我願意跟他說那些話嗎?你現在衝我發脾氣,當初他來找我給我難堪的時候你說什麽了?啊?出了錯就知道往別人身上推,你們倆可真是一對。”


  衝口而出的話把崔馨悅自己都嚇了一跳。


  發脾氣的時候,說出來的話來不及經過大腦思考就脫口而出,卻在某種程度上最能反映一個人的真實想法:他本來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對周飛羽說出這種深淵訴苦的話,就好像自己受了多大委屈無法釋懷一樣。


  一直自我催眠,以大度心寬自居的崔馨悅,直到將話說出口,才發現有些事自己在心底裏是真的挺介意的——他不想介意羅安的存在,也不想介意周飛羽和他的過去。但是他很難做到完全不去想,那些沒有他的存在的日子,情深意篤的兩個人即使過得磕磕絆絆也要攜手走下去的決心。


  他做不到完全不在乎。


  他的話無疑是冒犯到了周飛羽脆弱的神經,他沒想到崔馨悅說話會這樣直接而傷人。他頓時露出愕然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氣,但幾番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兩手握拳,哆嗦著嘴唇沒有說話。


  有一瞬間,崔馨悅以為周飛羽會對他動手,他銳利的眼神像把匕首,就那麽刺了過來。


  他害怕地後退了一步。


  因為年齡相差兩歲,平時兩人相處通常是周飛羽忍讓在先。隻除了幾次爭執都是崔馨悅先服軟退讓。他知道自己說的話過分了,但莫名的自尊心驅使他即使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卻仍然不想認錯。


  房間裏一時間隻餘下兩人交錯的呼吸聲,周飛羽的眼神讓崔馨悅芒刺在背。


  “算了,我們都冷靜一下。”強忍住已經擠到了嘴邊的歉意,崔馨悅捋了下頭發,抓了件外套就要出門。


  在他走出門的瞬間,周飛羽終於開口,聲音發緊:“去哪?”


  崔馨悅來開門,迎麵吹來微涼的晚風,頓了半天,還是沒狠下心,軟了聲音答道:“家裏醬油用完了,我去買。”


  周飛羽終於沒再跟出來。


  舉凡爭吵,莫不是由單純的意見相左,經由語言的藝術加工,佐以日久滋生的怨懟,變成了指斥心靈的暴力。


  崔馨悅不喜歡吵架,但也不想毫無原則的認錯。當然他也曾認真反思過自己這種莫須有的骨氣是從哪裏衍生出來的,但一直沒有結果。因此,他挺佩服那種喊著“大丈夫能屈能伸”的人,感覺延展性很好的樣子。


  眼前的調試窗口爆出了12個Error和5,崔馨悅一把揪下了掛在耳朵上的耳機摔在了桌麵上。


  坐在他身側的李琰聽到動靜迅速地轉過椅子,關切地詢問:“學長,你還好嗎?”


  不好。


  崔馨悅摘了眼鏡擱在桌上,揉了揉眼睛,頭痛地歎氣。


  ——他和周飛羽從昨晚冷戰到現在了。


  “沒事。”他背對著李琰擺擺手,“忙你的。”


  “哦。”李琰將信將疑地看了他一眼,慢慢轉過身去。


  ……沒事才怪呢,今天可是周日啊!


  自從她認識崔馨悅以來,她就沒見過這位學長在周末出現在實驗室過。不要說周末了,崔馨悅在工作日的作息都是無比規律的朝九晚六,車接車送,就連趕項目的時候他都寧願把工作背回家做,實驗室裏多一分鍾的班都懶得加。


  沒成想這天早上,她想著禮拜天可以稍微放鬆一下晚來一會兒。結果就晚來了那麽一會兒,等她到的時候崔馨悅已經坐在椅子上發呆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別人還好說,崔馨悅周日出現在實驗室,突然一定是出什麽事了。


  “沒事兒別結婚。”崔馨悅重新戴上了耳機,長歎了一口氣,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說道,“太影響科研了。”


  “啊?”莫名被甩了一臉人生忠告的李琰迅速轉身,隻捕捉到了學長莫名顯得憔悴的側臉。


  ——他剛剛說什麽來著?別結婚?

  “這……”李琰眨眨眼,好奇心驅使她挖掘事情的真相,卻礙於禮貌無法直接詢問,隻好拐彎抹角地找了個說辭,“人和人相處,磕磕碰碰總是難免的嘛,都需要互相磨合的過程……你說是吧?”


  崔馨悅沒吭聲。


  李琰悄悄地看過去,發現他雙眼一直盯著屏幕發呆,兩手放在鍵盤上動也不動。


  “我覺得,學長可能跟Danny吵架了。”午餐時間,李琰和唐甜甜及時交換了情報。


  崔馨悅這樣的狀態幾乎維持了一個上午,等到午餐之前,他重新跑了一遍程序,提示行變成了13個Error和38個Warning。


  周日的校園比起平時可以稱得上是空空蕩蕩。路上三五成群結伴走著的多是穿著休閑清涼的年輕人,不是剛從party回來,就是在去party的路上。


  和這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實驗樓裏的熱火朝天。幾乎每間實驗室都大敞著房門,茶水間也和平時一樣,甚至坐在那裏閑聊的人比平時還要熱鬧。


  樓裏樓外,幾乎是兩個世界。


  畢竟是周末,大部分食堂都沒有開門,崔馨悅走了一陣才到了個星巴克買下了店裏的最後一個三明治。他今天連早飯都沒做,起了床洗漱完畢便直接來了學校,他走的時候周飛羽還沒醒。


  原來在家的時候沒有這個毛病,出來上學之後,崔馨悅變得一有風吹草動就睡不好,失眠多夢,在遇到周飛羽之後才有了明顯的改善。


  他有點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周飛羽。


  其實他們倆之間都算不上冷戰,前一晚他並沒有出去很久,隻不過步行十分鍾到了家門口的超市,買了瓶醬油,又步行回家。


  但前後半個小時的時間裏他想了很多。


  他甚至在想現在這樣的生活到底是不是真的適合他。家庭一方麵是堅定的支持和依靠,但另一方麵卻又在某種程度上捆住了他的手腳。


  如今回想之前那些為了項目和團隊日以繼夜的日子,他似乎再也沒有那樣的精神了。


  周飛羽從來沒有對他做過任何限製,雖然兩人在一起之後沒再嚐試過,可崔馨悅相信隻要自己真的需要那樣拋家舍業的工作,周飛羽也一定會理解和支持自己的。


  可這又對他不公平。


  他有點羨慕自己曾經擁有的,一個人毫無牽掛的那種自由。雖然當時並不覺得,但如今想來,那種為了一個目標可以舍棄一切又不用背負任何責任的自由,還挺難得的。


  也不知道怎麽了,回到家再麵對周飛羽的時候,崔馨悅忽然覺得心裏有些不舒服。


  即使兩人像是忘記了之前的爭執,誰也沒再提相關的話題,洗漱完畢好聲好氣地互道了晚安,但那種心理梗著一根刺的感覺,遲遲難以消弭。


  崔馨悅覺得,自己可能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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