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鴕鳥算法

  被周飛羽強硬地從床裏挖出來的時候,崔馨悅的眼淚才剛剛止住。


  “對不起親愛的,讓你這麽難過。”


  被摟入溫暖的懷抱,脆弱的淚腺似乎又有要決堤的架勢。崔馨悅把臉埋在他肩窩裏,伸手摟住周飛羽的脖子,抽噎著發呆。


  “這麽委屈啊……看來我罪過太重了。”周飛羽見他情緒還沒緩和過來,隻好動作柔緩得地摩挲著他的後背,哄道,“來,讓我看看,我把我老婆氣成什麽樣了。”


  說著就要拉開崔馨悅摟著自己的胳膊。


  崔馨悅鎖死了雙臂,抽了抽鼻子,掙紮著抱怨:“別動!煩人!”


  周飛羽隻得側過臉親了親他泛紅的耳垂:“對不起,沒能第一時間趕去救你。我剛剛太著急了,說話態度不好,是我的錯,我跟你道歉。”


  頓了半晌,崔馨悅不耐道:“還有呢?”


  周飛羽思索片刻,試探性地問道:“……你剛剛是不是覺得我不信任你?”


  “你沒有嗎?”帶著濃濃的鼻音,崔馨悅反問道,“什麽都不問清楚,隻知道吃醋。”


  “天,你完全誤會我了。”周飛羽立刻大呼冤枉,“我今天下班一見到你,看你活蹦亂跳的,根本想不到你經曆了這些,我還以為羅安是故意氣我。我下午的確在手機推送的新聞上看到城南暴雨的警報,但是我想你平時這個時候隻會在實驗室裏待著,怎麽也不想不到你竟然跑到外麵去,還到了被困在車裏這麽危險的程度……”


  崔馨悅鬆開手坐好,周飛羽頗有眼力地從床頭抽了張濕巾遞給他。聽著周飛羽的辯白,他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不尋常,忍不住打斷了周飛羽:“等等,什麽氣你?關羅安什麽事?”


  周飛羽頓時一臉委屈:“我下班前給你打了個電話,是那家夥接的,我也不知道你的手機為什麽在他手裏,聽他胡說八道了,氣得我直接衝回來了。”


  眼睛腫了,按上去有些酸脹,平複了情緒的崔馨悅好奇道:“……他說什麽了?”


  實際上羅安也隻是很有技巧地說了一句欲蓋彌彰的“他在洗澡,不方便接電話”,就把周飛羽氣得差點靈魂出竅。


  然而周飛羽似乎並沒打算告訴他具體內容,隻是追問了一些事故當時發生的細節。


  “我是去簽合同的,想著一手交錢一手簽字,很快就能完成,帶著李琰是想多個人多個見證,也保險一點。隻是沒想到後麵會出這種事。”崔馨悅歎了口氣,“也怪我,明明收到洪水警報,也察覺到路況不安全,早就不該往學校那邊繼續開了。”


  周飛羽連忙摸摸他的臉安慰他:“不怪你,誰能想到在這裏還能遇到 這種事,明明路上連個窨井都沒有。”


  “出來的時候水都沒到我大腿根了,我們淌著水走了兩條街,水才沒那麽深。”回憶起下午的曆險,雖然沒過去多長時間,但隱隱中已經有了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帶著一絲逃出生天的慶幸,“羅安背著李琰,深一腳淺一腳的,好幾次差點摔倒。我後來看到他腿上青了好幾塊,可能是被水裏的東西撞到的。這次我們真的要好好謝謝他,沒有他我一個人可能根本應付不過來。”


  如今崔馨悅的描述表麵上雲淡風輕,但周飛羽卻聽得膽戰心驚。他開始深深地懊惱,崔馨悅最需要自己的時候,竟然因為助理一個愚蠢的錯誤就錯過了如此重要的時刻:“我知道的。對不起親愛的,沒能接到你的求助電話——你當時是不是很恨我?”


  自始至終,周飛羽都沒得到臆想中來自伴侶該有的抱怨,崔馨悅反而毫不作偽地,甚至有些隨意地表示:“我隻是擔心,都說禍不單行,我怕你也出意外。還好羅安說你們今天有例會,你肯定在公司。”


  甚少聽崔馨悅說什麽動聽的情話,此時的周飛羽卻被這一番平淡無奇的陳述實實在在地戳中了。


  ——他的另一半實在是有些可愛。


  周飛羽一時不知如何反應,隻好順應著情緒給了崔馨悅一個溫柔纏綿的吻。


  “對不起,我沒能保護你。”他動容地重新將人擁入懷中,“對不起,沒有下次了。”


  大概是經曆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冒險,又經曆了情緒的大起大落,崔馨悅神色疲倦,也不再抗拒愛人的親近,而是頗為享受地下巴搭在周飛羽肩膀上,像是找到了避風港一樣,喃喃地感慨道:“我記得前幾年的時候,北京有一場大暴雨。也說是百年不遇,當時新聞上說,有好多車被淹了,我想應該大部分人都沒想到,能在自己家門口,在這麽發達的城市裏遭遇這樣的事情,有些人就被困在自己心愛的車裏再也沒出來。相比之下,我是不是幸運多了?”


  “別想了。”周飛羽吻了吻他的發頂,“越說我越後怕。”


  崔馨悅有些滿意地喟歎一聲:“所以你之前的第一反應,根本不及格嘛。”


  周飛羽忙不迭地道歉:“我錯了,對不起。”


  “嗯。”算是接受了他的歉意,被他的體溫一烘,崔馨悅竟然覺得自己眼皮越來越沉。明明天才剛黑,晚上才剛剛開始,他竟然已經有了一種想要深眠的欲/望。


  忽然,周飛羽側過頭打了個噴嚏:“你身上香味太重了,再去洗個澡吧,乖。”


  崔馨悅猛地清醒,原本微眯的雙眼完全睜開,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用的是羅安浴室裏的沐浴露……這是……周飛羽變相在和自己抗議?


  “我在……羅安家……洗過了。”崔馨悅試探著說道,雙眼仔細地觀察著對方的表情,“不過時間匆忙沒來得及洗頭。”


  涉及到羅安的話題,周飛羽的回應前所未有的平靜:“我知道,你們衣服肯定都濕了。你的濕衣服呢?帶回來了嗎?”


  崔馨悅暗叫糟糕:“……落在他家了。”


  “哦,沒事,一會兒我去拿。”周飛羽拍拍他的肩,笑了笑,“快去把頭洗了,雨水不幹淨,對頭發不好。”


  然而更重要的是羅安家裏的沐浴液香氣太重,讓周飛羽像隻地盤被侵犯的狗想要呲牙。


  崔馨悅隻聽到了頭發那部分,想著自己之前的擔驚受怕都是多餘的,雖然已經把前因後果解釋的很清楚,聽上去也十分光明磊落沒有半點可以生發幻想的空間。但崔馨悅還是害怕沾上羅安的話題,周飛羽會一點就炸。


  兩人明明是曾經朝夕相處過五年的伴侶,但現在簡直就像是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一樣。


  可說是仇恨,似乎又不是。


  然而這種感情上的糾葛,深究下去,對自己卻不是什麽好事。


  崔馨悅懵懵懂懂地點點頭,應了聲,聽話地進了浴室。


  他盯著鏡子裏的自己,怔忪間伸手撫上不久之前被羅安碰過的唇角。


  ……不,哪裏不對。


  他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急急蹲下/身,在洗手池下的櫥櫃抽屜裏找到了一個絲絨盒子,他知道裏麵是一對藍寶石袖扣,因為貓咪的造型別致到讓他一眼難忘,以至於他剛剛在羅安的臥室床頭櫃上看到同款袖口的時候,以為是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


  崔馨悅盯著盒子裏一模一樣的精致的首飾半晌,合上了盒蓋,心裏突然覺得一陣煩躁。


  眼前的洗手台上的角架擺放著那幾瓶似曾相識的護膚品。


  還有……還有衣櫃裏掛著的那些兩人都沒舍得丟掉的同款衣物。


  ……這一天發生的事情,信息量大到突破了他的大腦的運算能力,也打亂了他單線程生物的進程隊列。


  ——所以隻是習慣嗎?


  就……真的隻是……出於習慣嗎?


  還是……始終都無法放下對方?


  明明嘴上說著痛恨對方的話,可是表現得那麽在意……其實……還是……


  崔馨悅痛苦地捂住眼睛,耳邊響起羅安低沉的歌聲。


  那是在……唱給誰聽的?


  他……真的配擁有現在的一切嗎?


  這一切……都是對的嗎?


  “Dream maker, you heart breaker. ” 崔馨悅喃喃地念著歌詞,痛苦地閉緊了眼睛。他真的想知道,他還應不應該留下繼續這奇怪的處境。


  他甚至想衝出去揪著周飛羽的衣領質問,既然你們都忘不掉對方,那就去追回他,把事情說開了,別再錯過他了。


  他心裏也有你。


  可……那樣的話,自己又該怎麽辦。


  說?

  還是不說?


  捏著絲絨盒子的手隱隱滲出了汗水。


  坐在馬桶上思索了五分鍾,崔馨悅終於還是沒出息地想起了這學期他旁聽的自己老板教授的操作係統的一節課程,裏麵說到的“鴕鳥算法”的特性。他記得老板當時說,“這個算法的奧義就是當做錯誤沒有發生。雖然看上去很傻,但是卻十分有效。因為從實踐上來講,錯誤本身就很罕見,糾結於細微的錯誤忽略整體顯然是不明智的。”


  底下有學生提問說,這樣傻的算法看上去隻是個理想模型,有那麽多更高級的解決辦法,有那麽多聰明人,誰會真正采用這樣的丟人算法。


  然而老板則搖頭表示,能問出這樣的問題,還是因為你們年輕有活力,遇到一點點問題就想著徹底及時地解決掉它們。然而事實完全相反,真正的操作係統廣泛采用的就是這個算法,能夠容忍一定程度的錯誤存在,才是一個係統健康運行的關鍵。


  ——人也一樣。


  想到這裏,崔馨悅眼睛一閉,把盒子放回了原處。


  ……其實當個鴕鳥也挺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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