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尋人
老黃在過去的兩天了度過了人生中最掙紮也是最灰暗的時刻——當初他博士畢業第一次答辯被弊都沒這麽難受過。
他頭一次感受到自己是多麽的無能。
心愛的姑娘想要什麽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可眼下一窮二白的他沒有任何底氣給出她任何承諾。
他甚至沒法開口要求她留住孩子。
他隻是工薪家庭培養出的兒子,走到現在全憑自己的努力。從他上大學之後他就再沒讓家裏掏過一分錢,家裏父母一直以這個出色的兒子為驕傲。可父母的文化程度和層次局限了他們的眼界,到了他這個年紀,發多少文章取得多少科研成果已經不是要緊事,結婚生子才是他最該做到的孝順。
然而唐甜甜也還在念書,他不想讓她分心去照顧家庭。他作為過來人,知道讀博這條路最重要的一條注意事項就是要專注。他堅信兩人的生活總歸會有起色,隻要再熬過這幾年。
可是天未遂人願,這個孩子來的太不是時候。
先上車後補票這種事有點挑戰他的心理底線,但他又不知道此時又該做何選澤——找一份正式的教職工作意味著他很有可能要去另一個城市,和唐甜甜兩地分居。這樣的分別若是平時還好,但再這樣的特殊時期他完全不想做這樣的打算。若是留下繼續做博後,他大可以騰出時間陪伴自己的愛人,但有限的工資卻很難養活一整個家。
他學的專業太過學術,以至於去工業界求職都很難找到對口職位,而他堅持了十多年的職業理想也令他不想草草將自己賣身。一文錢難倒英雄漢,老黃的簡曆上文章列表列著密密麻麻的幾十篇已發表著作,但到了需要將知識變現的時候,卻束手無策。
他也不想求助兩人的家庭——已經過了而立之年的他當然知道如果父母知道了這件事會有多高興,作為傳統的以孩子為中心的父母,早早下崗的他們一定會拿著用自己微薄的退休金從牙縫裏摳出來的積蓄幫助他擺脫困境。而唐甜甜的父母呢?也必然會心疼自己女兒。她們分別是警察和醫生,對自己的獨女一向愛若珍寶,這當然讓唐甜甜當初選擇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受了些阻礙。這些年唐甜甜甚至為了這件事減少了和自己家裏的聯係。
他不想低頭承認對方父母對於女兒選擇了個窮小子的阻撓和預言成真,他也不想辜負心愛的姑娘。
——如果當年考大學報誌願的時候,他能選擇另一個專業就好了。
如果他能出生在一個稍微大一些的城市,家境好一些,能夠早早地接觸計算機和互聯網的概念,眼界開闊一點,而不是天天在題海裏掙紮一心隻想高分出人頭地,他現在也一定會過得不一樣。
當初他堅信二十一世紀是生物的世紀。
可現在他知道了,任何學科都隻是工具。
所有的潮流不管風頭多盛也終將退去。
帶著滿腦子雜亂的思維,老黃呆呆地坐在因為大麵積延誤而滯留的人流嘈雜的機場裏,盯著遠處的虛空。
上午的麵試他搞砸了——他其實心裏清楚,就算他表現優異被學校錄用,就算他被大餅砸中得到了terack(預備終身教授),他也隻能放棄這個機會。
這裏實在是離L城太遠了。
他抱著自己的雙肩包坐在登機口茫然地等待著航班通知,漫無目的,頭腦放空。
他這輩子從沒經曆過這樣失去目標的時刻。
直到他聽到廣播裏有人在用奇怪的聲調念他的名字叫他。
“請,UD888航班的乘客,Qi Huang,Qi Huang,聽到廣播後請前往航空公司櫃台。”
廣播念不出Qi的音,簡單粗暴地念了個Q。老黃愣了好半天才被拿著一張寫著他名字拚音的紙在候機區挨個詢問的地乘工作人員找到。
“黃先生,有你的電話,麻煩你過去接一下。”工作人員衝他招了招手。
老黃茫然地抬起頭,不確定地指了指自己:“我?”
“對,是你。”工作人員倒是一點都沒不耐煩,“有人找你。”
老黃起身,下意識地摸了摸衣服口袋,但掏了個空。
隨即他蹲下翻開自己的背包,來回找了三遍,才發現手機竟然不翼而飛了。
他心裏咯噔一下——他手機呢?他光顧著發呆,連手機什麽時候不見的都不知道!
比他更早發現他的手機丟失的是崔馨悅。
時間倒回到一小時之前。
他和李琰跟著唐甜甜回到兩人的家中,迎麵迎上來而來一隻灰色的小貓。崔馨悅記得上次他來打牌的時候還沒見過這隻貓:“剛剛我就想問,這是你新養的?”
“是別的組用的實驗貓。”唐甜甜彎腰抱起小家夥,“有個教授在用貓做基因篩選,他們想定向培育一些生物特性。”
唐甜甜懷裏的小家夥很怕生,縮成一團靠在她懷裏。
李琰揉了揉毛茸茸的貓腦袋:“可是你之前不是告訴我,實驗動物是不允許私自處理的嗎?”
“這個不太一樣。他們這個實驗是要聯係領養家庭的,要做長期觀察實驗。”唐甜甜愛憐地撫著懷裏的小家夥,“但是這隻有點特別——他們認定小家夥算是個失敗品,本來想放棄他了。正巧,我那天在茶水間聽到他們這麽說,就把他抱回來了。”
“他叫什麽?”崔馨悅歎了口氣,他聽不得這些。
雖然唐甜甜總是跟他說,實驗所用的動物就是為了實驗而出生的,如果不是為了這樣的用途它們連見到這個世界的機會都沒有。
“Husky。”唐甜甜露出一抹溫柔的笑。
李琰絲毫沒覺得不對,反而柔聲逗著小貓喚了它兩聲。
“不是,姐啊。”崔馨悅有點苦惱,“你不覺得給一隻貓取名叫哈士奇有點過分了嗎?”
“我這是希望他健健康康茁壯成長。”唐甜甜瞥了他一眼,“取個賤名好養活。”
“那你幹嘛不叫他狗剩算了。”崔馨悅回懟。
唐甜甜顯然也恢複了些力氣,開始和他針鋒相對:“她母語是英語,聽不懂中文的,我還在慢慢教他。”
“不可能,全世界的貓都知道自己叫咪咪。”崔馨悅不以為然,站在原地喊那隻貓,“對吧咪咪?”
小貓從唐甜甜懷裏抬起頭。
好在老黃平時都在家裏的台式機上備份手機,崔馨悅毫不費力地登陸上他的賬號,開始搜索手機的實時位置。
但是電腦終端上顯示手機的當前位置並不在機場。
崔馨悅用地圖app查找那個經緯度坐標,發現地圖上並沒有任何建築物,隻有一條輕軌線。
他期間又打了兩次電話,前一次還是關機,後一次又變成了無人接聽。
“兩個可能。”他對坐在他身後的兩位女生解釋,“第一種,老黃離家出走了,到了一個沒人知道是哪的地方。”
他想起了好幾起類似的抑鬱症患者遠離人群結束自己聲明的案例,把自己說得都咯噔一下。
“學長你能好好分析嗎?”李琰看唐甜甜打了個寒顫,忙打斷他,“他一個大男人哪有那麽脆弱,把自己老婆孩子扔在家像什麽話。”
“哦,我覺得也是。”崔馨悅正經起來,“第二種可能,老黃手機丟了。時間應該正好是甜甜給他打電話的那段時間,不會是在他去機場之前。他應該是麵試結束之後,順利離開學校。剛剛我查了他從大學到機場有一條輕軌線,和手機的方位重合——大概率他把手機掉在輕軌上了,然後之後可能有人撿到了也說不定,所以才會無人接聽和關機。但是他是不是還隨身帶著筆記本?”
唐甜甜連忙點頭:“對,他帶著。”
“來,你過來給他發個消息。”崔馨悅招呼他過去坐下,“我來查他的ip地址,看看他人現在在哪——如果他現在有網的話。”
李琰聽他一通分析,忽然擊掌:“我知道怎麽查離線終端!”
很快,老黃連人帶筆記本就被定位在了X城機場。
然而打了一圈服務電話終於問到了航空公司在X城機場櫃台電話,卻因為天氣惡劣而一直處於忙線打不進去。
此時的三人情緒已經舒緩了很多,但到底沒有最終對接上老黃本人,又不知道他一直這麽玩失蹤是什麽意思,崔馨悅還是忍不住給周飛羽打了個電話,講明了事情經過:“你有沒有什麽辦法去機場找到老黃嗎?”
現在X城天氣如此,航班無法正常起落,地麵交通狀況更不會有多樂觀。即使是拜托相熟的朋友專程去一趟也頗費周折,而且對人家的人身安全也不負責任。
“你等我想一想。”
周飛羽突然之間接到了這個難題,在大腦中來回搜索了一遍可能的解決方法,很快便拿定主意,拿起座機聽筒按下羅安的分機號:“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一分鍾過後,辦公室就在他隔壁的羅安踢踢踏踏地蹭過來,柔若無骨地斜靠在他辦公室門框上,一臉不耐煩:“叫我幹嘛?不知道我正在忙嗎?”
“你不是有黑卡嗎,借用一下,找個人。”周飛羽沒理他的抱怨,在紙上寫下老黃的基本信息遞過去。
“找人,誰啊?”羅安不情不願地走上前接過紙,“我幹嘛要幫你。”
“小悅的朋友,現在滯留在機場,他很急。”周飛羽雙手交叉,手肘搭在桌麵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幫不幫隨你。”
“崔的朋友……”羅安指腹滑過紙上的名字,被周飛羽將了一軍的他心裏不忿——他明知道他不可能不幫——終於他還是忍不住瞪了周飛羽一眼,從口袋裏掏出錢包,甩到周飛羽身上,“我有條件。”
周飛羽不緊不慢地打開他的錢包尋找那張黑卡,抽出來捏在手裏:“你情我願的事,談什麽條件。”
這是一張沒有信用限額的信用卡,能做的卻不僅僅是刷卡消費。
他正要在座機上按下撥打上麵的服務熱線,就被羅安按住了手:“我要能自有出入你家的權利。”
周飛羽眯起眼:“你覺得可能嗎?”
“那我要吃他做的飯。”羅安主動退讓,“不然這忙我不幫。”
周飛羽掃了他一眼,隨即按下號碼:“這事我說了不算,你問他吧。”
電話撥通,周飛羽提起聽筒遞向羅安。
羅安自認和姓周的打交道似乎從來就沒占到過便宜,但無論如何他這次也算是態度有所軟化。深諳給台階要下的羅安接過聽筒,向電話裏的客服報上姓名,隨即要求對方提供緊急救援。
“幫我在X城機場找到他,給他送一隻新手機,可以即時聯絡的。並且盯著他給這個電話通話,”羅安按照紙上的信息念出唐甜甜的號碼,“之後安排他去貴賓候機室——對了,你們提供打人業務嗎?可以揍他一頓嗎?”
得到了客服否認的答案,羅安臉上露出遺憾的表情,結束了要求:“那大概就這些要求了,我覺得你們的服務還有需要改進的地方。”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客服低笑了兩聲:“羅先生,其實如果你有些灰色要求的話,我可以以個人的名義為您提供些小小的幫助。”
“……不用了,您做的已經夠多了。”全程戴著耳機能夠聽到通話內容的周飛羽眼看對話往奇怪的方向跑偏,連忙搶過聽筒掛斷了電話。
辦公室裏的兩人一坐一站,麵麵相覷了一陣,隨即各自別開眼。
“謝了。”周飛羽先開口,借著收拾桌麵雜物的空檔,“你身上有淤青,晚上到我家拿點藥油去抹抹。”
“不用,過幾天就好了。”收回了錢包的羅安低頭往門外走,“我等著吃小崔的飯。”
“哎,你。”周飛羽出聲叫住他,想到早上看到的一幕,忍不住還是出口勸他,“你能不能認真一次,別再玩了。”
“我……”羅安抬頭歎了口氣,最終還是沒回頭,“我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