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婚前

  崔馨悅回到醫院的時候,周飛羽已經早早地吃過了晚飯——一碗清粥。他正聽從醫生的指令,扶著床沿練習直立行走,以幫助腸道盡快恢複功能。


  崔馨悅陪著羅安和邱傑吃了點晚餐,拎著一箱行李回來的時候,還順便給夜班的護士們送去了奶茶。


  一進門,他就看見因為刀口牽製佝僂著像個大號龍蝦的周飛羽正扶著床沿氣喘籲籲。


  崔馨悅給護工也帶了份吃的,替下了正攙扶著周少爺的護工:“王叔辛苦了,我來就行,您去休息吧。”


  能提前下班,護工自然樂得輕鬆。他道了謝,接過崔馨悅給他買的便當,還打趣道:“你哥等你等得脖子都長了。”


  “喲,是嗎?”崔馨悅語氣誇張地調侃周飛羽,“我說這人乍一看起來怎麽有點不一樣了。還真別說,脖子長了顯得氣質好。”


  周飛羽無奈,隻好以微笑回應。


  護工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你這小孩可真有意思。你父母可真有福氣,有這麽兩個兒子。”


  “就是,我也替他們開心。”崔馨悅隨口應道,又湊到周飛羽身邊好奇地詢問,“護士長說你開始排氣了?”


  周飛羽抬起頭,臉上是便秘一樣的神情:“小悅,咱說話能不能……稍微含蓄點。”


  “含蓄?”崔馨悅湊近了說話,嘴裏一股酸辣湯味,說起話來也口無遮攔,“害,我都沒說放P,已經夠含蓄的了。”


  周飛羽眉頭緊鎖,嘴角微顫。


  “吃喝拉撒都是自然現象,有什麽不能說的?你呀,就是活得太懸浮了。隻進不出,不成貔貅了?”崔馨悅上前一把挎住他,“走多少了?還要再走嗎?”


  周飛羽放心地將重心移走,倚著他,剛剛緊張的神經放鬆了不少:“我看你才是太接地氣了——我去上個廁所。”


  他剛剛為了避免在陌生人麵前脫褲子,也是忍得很辛苦。


  “哦,少爺你嫌棄我俗唄。”崔馨悅一邊扶著他往衛生間走,一邊插科打諢,“可惜啊,現在後悔晚咯,我就是這麽庸俗。”


  “什麽少爺……別亂學那些不著調的東西。”周飛羽好不容易把自己挪到衛生間,紅著臉等崔馨悅幫他把病號服的褲繩鬆開,鬆垮的褲腰卡在胯下,“別看,你轉過去。”


  崔馨悅驚訝地乜了他一眼:“您沒事吧?您哪兒我沒瞧過摸過?跟我在這裝什麽陌生人呢?”


  “門關上!”周飛羽受不了地提醒他屋裏還有別人。


  “都是男人有什麽的……唉好吧好吧好吧。”被他的羞恥又嚴厲的目光一瞪,崔馨悅也隻好舉手投降,“你扶好扶手,站穩別摔了啊,我去關門。”


  他轉身去關門,身後淅淅瀝瀝的水聲斷斷續續地響起。


  “哥,要不咱順便去查查前列腺吧。”崔馨悅背對著周飛羽麵衝著門,忍不住有點擔憂,“你這個聲音聽起來有點問題。”


  背後傳來一聲悶哼,緊接著是一聲怒吼:“你才有問題!我一天沒吃沒喝哪那麽容易!”


  周飛羽靠在馬桶旁安裝的扶手上緩了半天才把氣喘勻。


  ——他怕是早晚要被氣死。


  “好吧,不去就不去,別那麽大脾氣嘛。”崔馨悅立刻認慫,軟綿綿地詢問,“好了的話我幫你把褲子提好。”


  “不用!”周飛羽還是氣哼哼的。


  “啊,別,我錯了,哥。”崔馨悅討好地撲過來從背後抱住他,順便幫他提上了褲腰,“你生氣可以,但不要用自己懲罰我嘛。”


  被抱著哄了一陣,周飛羽氣才順過來:“你都跟別人學壞了。”


  “哪有哪有。”崔馨悅笑著從背後親親他的脖子——周飛羽現在站不直身體,這個高度對他來說剛剛好,“我一直都這麽壞。”


  醫院裏休息時間都很早。雖然是私人醫院的加護病房,熄燈時間可以自定,但出於康複角度,護士在九點查完房後就代表著夜間休息時間的開始。


  扶著周飛羽大致洗漱一番,他不能久站,頑強如他在病床上還要堅持塗抹全套護膚品。


  崔馨悅幫他舉著鏡子的手都麻了,才見他敷好睡眠麵膜。


  “早點睡吧。”崔馨悅放下鏡子,也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來,親一個。”


  但是親哪裏就成了問題。


  這一臉漿糊塗得滿滿當當,崔馨悅實在是下不了口。


  左看右看最後還是執子之手吻了吻周少爺的虎口:“晚安,起夜叫我。”


  “晚安寶貝。”周飛羽躺好,拉起被子喟歎一聲——好幸福。


  然而崔馨悅卻沒有睡覺的意思,坐在病床邊,他從休息室拖出來的折疊躺椅上,掏出電腦來,把屏幕燈光調到最暗。


  ——他這一天應付了兩邊的父母,自己的好友伴侶,各位路人,卻唯獨沒有應付那個他目前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還欠他老板一個被拒稿的解釋,還有根據審稿意見做出的下一步工作計劃的修改。


  這一切都不是可以因為一個婚禮就可以逃避的事實。


  生活總是像一個不知饜足的甲方,隨機又不講理地塞給你各種大大小小的事務,卻不管你的實際生產效率和合理的荷載量。


  吃過藥的周飛羽很快就有了困意,床邊由顯示器發出的微弱燈光,以及已經壓到最低的鍵盤敲擊聲都讓他昏昏欲睡。


  他體諒崔馨悅的辛苦,但更明白他有很多不得不做的事情,所以必不可能在此時去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讓他早睡早起注意身體。


  換做一年前的他,如果遇到這樣的急病,他大概會懊惱很久,甚至心情灰暗憎惡命運不公……為什麽偏偏是這個節骨眼,為什麽又恰好趕在一切最棘手的時刻?

  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崔馨悅的言傳身教,他現在參悟到了既來之則安之的道理,心態也佛了起來。


  “一切能夠被修正的問題都不是問題。”“It’s OK to be not OK.”是崔馨悅常掛在嘴邊的兩句話。


  這是他原本最難以理解的隨遇而安,但現在想想——也不無道理。


  崔馨悅捧著電腦重新閱讀了一遍評審意見,寫好了總結,給老板回了信,抬頭一看,也不過十點半,還不到他平時上床的時間。


  怎麽醫院裏工作效率這麽高?

  病床上的周飛羽呼吸均勻而悠長,好像已經睡熟了。


  折疊躺椅比病床矮一截,崔馨悅躡手躡腳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接著病房門上的玻璃窗透進來的光查看周飛羽的狀況。


  ……這睡眠麵膜其實是給枕頭敷的吧?


  崔馨悅無力吐槽,去衛生間迅速地刷了個牙又搓了把臉,蓋著毛毯和衣窩在折疊椅上,但不知怎麽的,睡意全無。


  明明前一晚也沒睡幾個小時,他早該困了才對。


  也許是白天奶茶喝多了?


  又或許是現在時間還早,褪黑素還沒分泌?


  他胡思亂想著,玩了會兒手機——家族群裏討論得熱火朝天,長輩們沒有他也可以把一切安排得緊緊有條。


  關於那個婚禮,他一點都不擔心。他甚至懷疑就算自己不出席,這些大人都能找個替身把一切搞定。


  他想問問羅安現在在做什麽,但想想又怕他嫌自己管的太寬。


  平凡的一天,全世界新聞層出不窮,與他相關的又沒有什麽。


  ……深夜總讓人胡思亂想。


  那些尷尬得讓人腳趾蜷縮的回憶就像井蓋下翻騰的沼氣趁著夜深人靜往上湧。


  人生大概不需要捕夢網,隻需要一碗孟婆湯。


  崔馨悅捧著電腦重新閱讀了一遍評審意見,寫好了總結,給老板回了信,抬頭一看,也不過十點半,還不到他平時上床的時間。


  怎麽醫院裏工作效率這麽高?

  病床上的周飛羽呼吸均勻而悠長,好像已經睡熟了。


  折疊躺椅比病床矮一截,崔馨悅躡手躡腳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接著病房門上的玻璃窗透進來的光查看周飛羽的狀況。


  ……這睡眠麵膜其實是給枕頭敷的吧?


  崔馨悅無力吐槽,去衛生間迅速地刷了個牙又搓了把臉,蓋著毛毯和衣窩在折疊椅上,但不知怎麽的,睡意全無。


  明明前一晚也沒睡幾個小時,他早該困了才對。


  也許是白天奶茶喝多了?


  又或許是現在時間還早,褪黑素還沒分泌?


  他胡思亂想著,玩了會兒手機——家族群裏討論得熱火朝天,長輩們沒有他也可以把一切安排得緊緊有條。


  關於那個婚禮,他一點都不擔心。他甚至懷疑就算自己不出席,這些大人都能找個替身把一切搞定。


  他想問問羅安現在在做什麽,但想想又怕他嫌自己管的太寬。


  平凡的一天,全世界新聞層出不窮,與他相關的又沒有什麽。


  ……深夜總讓人胡思亂想。


  那些尷尬得讓人腳趾蜷縮的回憶就像井蓋下翻騰的沼氣趁著夜深人靜往上湧。


  人生大概不需要捕夢網,隻需要一碗孟婆湯。


  周飛羽睡得淺,隱約聽到了一聲抽泣。


  他以為自己在做夢,但潛意識又覺得不像。


  在夢境中掙紮了片刻,等他的意識慢慢回籠,抽泣聲愈發清晰。


  “小悅?”他睡得迷迷糊糊,聲音嘶啞。


  崔馨悅清了清嗓子,裝作無事發生:“醒了?上廁所嗎?”


  “你怎麽了?哭了嗎?”周飛羽睜開眼摸索自己睡前放在床頭櫃上的眼鏡,黑暗裏他雖然近視度數不高,但仍看不真切。


  “沒有。”崔馨悅哼哼唧唧地吸了吸鼻子,“有點頭疼。”


  啪。


  床頭燈點亮,照得抱著毯子的崔馨悅的背影格外脆弱。


  周飛羽慢慢側過身麵朝他的後背,“過來我看看。”


  崔馨悅拒絕得很幹脆:“不用,我沒事,一會兒就好了。”


  周飛羽差點就信了——如果他聲音裏幾不可查的哭腔沒有出賣他的話。


  “過來。”周飛羽壓低了聲音,語氣裏是不容拒絕。


  “真不用!”崔馨悅猛地轉過身衝他嚷嚷,“你不上廁所就接著睡覺,管我幹嘛啊!婆婆媽媽的煩不煩?!”


  “崔馨悅!”周飛羽急了,吼他“你給我過來!”


  剛剛還像個炮仗的崔馨悅被吼得啞了火——他一向很怕周飛羽生氣——耷拉著腦袋像個喪家之犬,起身蹭到病床邊,語氣還是不耐煩:“看看看,有什麽好看的。”


  他眼眶通紅,周飛羽一看就已經心裏有數,側身給他挪了個位置,拍了拍身邊示意他坐下。


  沒想到崔馨悅更直接,泄氣般地往床沿上一躺,也不管自己還有半個身子懸空,身下還壓著老周的被子。


  他雙眼無神地盯著天花板。


  “心裏難受?”周飛羽拉著他往身邊靠了靠,以免他滾到地上。


  崔馨悅語氣平靜道:“想退學。”


  “為什麽?”周飛羽伸手替他抹掉臉上的淚痕。


  “不想念了。”崔馨悅擋開他的手,老周的溫柔讓他鼻酸,再擦下去他又要哭了,“我不是這塊料。”


  “你不是誰是。”周飛羽問。


  “別人是。”崔馨悅答得很幹脆。


  周飛羽又問:“別人是誰。”


  “反正不是我。”崔馨悅答。


  “你也是別人,其他人嘴裏的’別人’。”周飛羽一如既往地冷靜,“你想怎麽選擇都可以,我養你一輩子都可以,但是你要是想通過這個選擇去逃避困難,抱歉,困難是逃避不完的。”


  他難得在兩個人相處的時候這麽嚴肅,深沉的眼神把崔馨悅盯得渾身不適。


  他想起了小時候在課上看課外書被老師拎起來罰站的日子,他臊得滿臉通紅坐立難安。


  “可是……可是……活著好難啊。”崔馨悅委屈地捂住臉,擋住周飛羽銳利的眼神,眼淚順著指縫流下,大概是頭太疼了,他的情緒像開了閘一般傾瀉而出,還伴隨著胡言亂語,“每一天都好難啊……都沒什麽好事發生……為什麽別人都開開心心的就我這麽難……你還把我忘了和別人抱在一起……”


  周飛羽一開始隻當他是賭氣發脾氣,但聽著聽著就覺得不太對。


  “我什麽時候抱別人了?”


  “夢裏。”崔馨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夢見……你不記得我了。”


  周飛羽這才明白,眼下的這一切都師出有名,而自己,原來被一個夢定了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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