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皮卡
這天半下午的時候,羅安接到崔馨悅的求助電話:“Andrew,你有空嗎?能不能來接我一下?”
羅安正騎在懷恩身上,忍不住氣喘籲籲地罵他:“你……還想的起來給我打電話?……啊啊啊……”
懷恩不敢相信他竟然在這個時候分神接電話,不滿地開始衝刺。
崔馨悅覺得自己耳朵髒了。
“那什麽,你忙你的吧,沒事了。”他唾棄自己沒事總給別人添麻煩,匆匆忙忙間掛掉了電話。
坐在汽車4S店裏的他手裏攥著簽好的合同,有點迷茫。
——他現在的處境有點尷尬。
他有點醉,然後一不小心買了輛車。周末車店下班早,這裏要關門了,他一個人卻沒法把車開回家。
以及,他其實並不是很想回家。
他氣還沒消呢。
“崔先生,您的卡。”銷售小姐姐笑容燦爛地雙手將信用卡遞還給他,她顯然沒想到大周末快下班之前還能增加一份銷售額。
非常湊巧,不光銷售小姐姐沒想到,崔馨悅自己也沒想到。
他收下了卡,和銷售小姐姐大眼瞪小眼了互相看了半天。
“先生您還有事嗎?”銷售姐姐衝他眨眨眼,示意他大門口已經拉上了的卷簾門,伸出手臂指向側門,“沒事的話您可以把車開走了,您的車已經停在那裏了。”
崔馨悅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的狀況:“那什麽,如果我說,我不會開車,你相信嗎?”
小姐姐:“……”
要不是他已經刷了卡,她還以為這是來鬧事的。
好在羅安及時為他解了圍:“你現在在哪?我和Wyn去找你。”
“太好了我的救命恩人,我把地址發過去。”崔馨悅道。
掛了電話,他終於為不用再麻煩銷售小姐姐為他加班而鬆了一口氣,領了車鑰匙,一個人坐在4S店門口的椅子上等待救援。
“你確定是這裏?”
懷恩對於周末還要見自己的學生倒是沒什麽意見,但就是時間不太對。
可等他按照地址開到了一家汽車專賣店的時候,連地點也不對起來了。
這Eric,不是看病去了麽?
劇烈運動後,羅安渾身軟綿綿的還沒什麽力氣:“不知道啊,這家夥電話裏什麽也沒說,這不是已經關門了麽?你開著繞一圈看看,我給他打電話……那是不是坐了個人?”
崔馨悅看到羅安的車向自己駛來,連忙起身揮了揮手。
他身邊停了輛巨大嶄新的白色皮卡。
羅安從車上跳下來,被他弄懵了:“喂,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買了輛車。”崔馨悅努力地憋出一個笑,伸手拍了拍身邊皮卡的車門,“但是我開不了,要麻煩你幫我開走。”
羅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車,眼神忽然變得悲切,甚至伸手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額頭溫度:“我就知道你情況不太好,醫生怎麽說?還有,你為什麽自己在這裏?Danny呢?”
“……”崔馨悅劃開一步,知道他想歪了,連忙解釋,“你別這樣,我真沒事!我沒瘋!我好得很!我就是喝酒了不能開!”
“What’s going on?”懷恩停好了車也走了過來,瞧見眼前這一幕倒是沒覺得驚訝,“Nibsp;trubsp;Eribsp;You bought it? (很好的皮卡,你買的?)”
崔馨悅點頭,問懷恩:“Isn’t it so cool?(是不是很酷?)”
“Very much.”懷恩頷首。
崔馨悅激動地伸出拳頭和他對了一下,得意地朝羅安挑眉:“See?Wyn likes it.(看吧,懷恩喜歡)”
羅安雙手抱胸翻了個白眼:“你最好給我個解釋。你買這個是想去當農場主還是要做裝修工人?”
眼前這一切,說來有點話長。
崔馨悅飛快又簡潔地敘述了一遍這一天的經曆:“我今天去了醫院,檢查之後發現可能隻是頸椎病。回來的路上和姓周的吵了一架,然後就一個人溜達到海邊坐了一會兒,又找了個酒吧喝了點酒。然後覺得行動太不方便了,正好這裏有個賣車的,我就買了一輛。但是因為我喝酒了,而且這車太大了我沒開過,所以隻好叫你來了。”
但是短短的一段話,信息量顯然是過載了,以至於羅安歪著頭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What?你先等一下,所以你的病沒事了?”
崔馨悅再看懷恩,顯然他也聽傻了。
“嗯哼,沒事了,所有能做的檢查我都做完了,醫生說沒事。”崔馨悅答道。
羅安皺著眉回憶剛剛他說過的話:“然後你……”
“和姓周的吵了一架。”崔馨悅咧嘴一笑,“我抽了他一巴掌。”
羅安驚歎:“哪邊?”
“左邊。”崔馨悅笑答。
“Good job!(做得好!)”羅安歡呼,伸手和他來了個high five,“然後呢?”
崔馨悅都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但還是開心的:“然後我看旁邊有個地鐵站,就隨便坐了個地鐵到了海邊,那邊人挺多的,我就坐了一會兒。”
他那會兒心裏正難受,漫無目的地跟著人流走到棧橋上,找了個木頭台階坐下,看別人靠在棧橋欄杆上釣魚。
當時那裏還有個演奏樂器的街頭藝人在拉琴。技術還不錯,舒緩的曲子沒什麽難度但是好聽,但不知道為什麽,在那個場景裏就顯得特別對味。
他伴著小提琴曲吹了好一陣海風,徹底放空了自己,他甚至懷疑自己睜著眼睛睡了一覺。但他出走的時候太過匆忙,沒有來得及帶上外套,以至於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才醒過神來。
手機上不停地收到信息和未接來電,他嫌煩幹脆關了機。
有什麽好解釋的呢?
他們兩個的問題並不是出在別人身上。
這次是Tiffany,下次可以是Givenchy。
這一次周飛羽可以冠冕堂皇的說自己是同性戀,不可能對女人產生感情。
但以後呢?
不論是出於什麽樣的目的,又或者是用了什麽樣的手段,周飛羽這麽做的首要原因,其實都是沒把他的感受放在心上。
他也不想矯情地爭什麽情感地位,但真實付出過卻得不到同等回報的心卻是失落的。
這問題,涉及到要愛情還是要麵包的無解命題,想太多隻會徒增煩惱。
可他本身的物質需求很低,在這個問題上,他不能要求周飛羽適應和他一樣的物質生活水平。
……畢竟,沒有哪個男人會喜歡愛人和自己一起過苦日子的。
貧賤夫妻百事哀的道理,他是懂的。
但除了物質條件,還有更深層次的精神層麵的問題。
他沒奢求過自己能夠改變周飛羽的價值觀,就如同他也沒辦法改變自己一樣。就好比得到了一個漂亮的蘋果,他自己可能會想著帶回家給愛的人分享,而周飛羽則會想辦法把這個蘋果賣出去增加收益。
這本沒有對錯,隻是某種程度上會讓他難以接受。隻是即使刻意逃避,崔馨悅還是在心裏隱隱地猜想,周飛羽如果這樣現實,也許終會有一天把自己也標價賣出去,端看對方開的價高不高,置換的條件是什麽。
崔馨悅不敢想,他對人性一直持有悲觀的態度。
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包括他自己也是如此。
他現在很能理解那些關於婚姻的悲觀理論——畢竟在這樣一段非常容易沉溺深陷的親密關係中,能夠做到清醒地保留自我,實在是太艱難,卻又不得不去麵對的一件事。
現在擺在他麵前的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是,到底要不要和周飛羽堅持下去。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他就要學會接受對方可能永遠也不會如他期望的那樣改變的事實,並且要在觸及自己底線的時候保留放棄一切的勇氣。
三年,五年,十年,甚至更久,久到他們之間的感情可能會消失殆盡。
不是他杞人憂天,隻要活得久,連膝蓋軟骨都能磨沒,更何況虛幻的感情?
這不是一個短時間內能做下的決定,崔馨悅決定花一些時間好好想一想。不過現在他很慶幸自己可以頭腦清楚身心健康地思考自己未來的選擇,而不是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哭天抹淚。
——起碼他現在還有得選。
他起身準備走的時候,街頭藝人也開始收拾自己的設備打算離開。崔馨悅見狀立刻掏出錢包——他平時不怎麽用現金,皮夾裏隻有一張一百刀的紙幣,這對他的日常開支來說已經算是個不小的數字——他猶豫了一秒,終於還是上前將紙幣放進街頭藝人的帽子裏。
低著頭拔音響接線的對方也被這張大票嚇了一跳。
那是個有著薑黃色絡腮胡和一頭飄逸的自來卷長發的瘦高男人,看起來有點落魄,但衣著看起來是幹淨整潔的:“嘿,先生,你的錢掉了。”
崔馨悅節儉慣了,難得衝動消費。本來他還有一絲後悔,但走近了看到男人手裏看起來並不算貴但包養得宜的提琴時,他忍不住露出一個難得的笑容:“這是給你的。”
街頭藝人驚道:“這太多了。”
崔馨悅隨便找了個理由:“我沒有零錢了。”
“我可以找給你。”藝人耿直地掏出錢包,“你想給我多少小費?我有零錢。”
崔馨悅:“……”
這家夥真的可以掙到錢嗎?
“不是,這都是給你的,感謝你陪我在這待了一下午。”崔馨悅指指剛剛自己坐的台階,“我很喜歡你的曲子,你拉的是誰的作品?”
“是我自己寫的。”藝人說著從包裏掏出包裝簡陋的兩張CD塞到他懷裏,“太謝謝你了,我沒什麽能給你的,這是我的作品,希望你能收下。如果可以的話,我可以請你喝一杯嗎?”
於是崔馨悅不知道怎麽就和街頭藝人走到了街邊的露天小酒館喝了一杯,聊了起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隨性,但他就是這麽做了,和一個路上偶遇的陌生人開始了藝術人生一般的訪談節目。
按理說他應該有點防備心,但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這個藝人不像是壞人——畢竟他的琴拉的不差。
“你常在這裏演出嗎?”崔馨悅問。
“每天下午我都會來。”藝人答,“你是遊客嗎?”
“某種程度上算是吧,在這個城市住了四五年的遊客。”崔馨悅笑笑,“我住在城南邊,所以很少會過來。”
藝人敏銳地點破:“你有心事。”
“這麽明顯嗎?”崔馨悅一怔。
“我見過的人很多,很少會有人選擇一直坐在那裏好幾個小時。”藝人說,“我拉琴的時候就注意到你了。”
麵對陌生人,崔馨悅要坦率的多:“哦,我和我愛人吵架了。”
“一定是他的錯。”藝人推斷,“畢竟你這麽可愛。”
崔馨悅不太喜歡這個形容詞:“呃……惡心。”
“你多大?十八歲?還是十九歲?”藝人問,“年輕的感情很難有好結果的。”
“拜托,二十一歲才能合法喝酒。”崔馨悅無奈道,“我要是十八歲,你帶我來喝酒,不會想犯法吧?”
“管他呢?”藝人灑脫地一撩頭發,“讓條子見鬼去吧。”
崔馨悅:“……”果然說不到一塊去。
其實和陌生人聊天,有一搭沒一搭地也挺有意思。
他問了問藝人學琴的經曆,發現對方竟然還是個科班出身。並且每天除了在現場拉琴,同時還會在網絡上直播賣藝換點擊,一份藝賣兩遍,可以說非常有商業頭腦了。
“我還以為你很窮,結果發現我才是窮的那個。”崔馨悅有話直說,“要不你把錢還給我吧。”
“可惜我沒上完大學,我弄丟了我的繆斯,他是我的愛人。”藝人顧左右而言他,“我也和愛人吵架了,後來我就找不到他了。”
“……不想還錢可以,也不必編這麽慘的故事吧。”
“他家裏很傳統,他的父母非常不喜歡我,為了和我在一起,他和父母切斷了聯係。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連飯也吃不起,他就出去給那些愚蠢的小孩子當家教賺錢,我們過的很辛苦,那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可惜,我那時候不懂得珍惜。沒了他,我連好聽的旋律都寫不出來了。我聽說他後來回了自己家裏,我就想來這裏守著,也許有一天可以偶遇他。”
聽了藝人講完他的故事,崔馨悅忍不住吐槽:“事實證明他父母挺有遠見的。”
藝人回擊:“小朋友,你愛人可能已經忍你很久了。”
“……和你聊天很高興。”崔馨悅笑了笑,“祝你早日找到你的愛人。我也要回去找我的那位了,希望他別一個人在家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