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雖然說,能夠見識彼此的醜態是親近的人之間的殊榮,但凡事畢竟都有個限度,太醜了終歸是不大好。


  更何況,崔馨悅實在是很怕老周酒醒了找回了離家出走的大腦之後對他進行打擊報複。


  “行了,去把臉洗了,我給你臉上上點藥。”崔馨悅喝了酒渾身發沉,折騰了一天了也挺累,這時候雖然天還沒黑,但他已經很想躺倒了,“今天早點休息,明天不行就請半天假。”


  雖然腳步虛浮,但周飛羽仍然非常聽話地起身去衛生間收拾自己。


  唉,心累。


  崔馨悅中午吃了不少,但在外麵逛了一下午,又不爭氣地餓了。


  “我想煮點醪糟吃,你要不要?”他朝屋裏喊。


  周飛羽臉上沫子還沒完全洗掉,又忙不迭地跑出來,低聲下氣:“可以嗎?我想要一小碗。”


  崔馨悅氣道:“……你又特麽跟我裝蒜!有什麽不可以的?我哪頓飯餓著過你了?!”


  “那我能不能再加一個蛋?”周飛羽畢恭畢敬,“最好是溫泉蛋,七分熟那種。”


  崔馨悅剛從冰箱裏拿出做好的醪糟,被得寸進尺的要求,直接沒好氣道:“破事兒那麽多,你自己煮算了。”


  “那就不要蛋了。”周飛羽立刻低頭認錯,唯唯諾諾,“對不起,我不知道溫泉蛋做起來很麻煩。”


  “……”


  他早晚會被周飛羽氣死吧?

  崔馨悅一邊在心裏罵罵咧咧地煮著溫泉蛋一邊從碗櫃裏掏他新買的手工玻璃小湯盞,掏著掏著,手指忽然觸碰到了一個袋子。


  他一時忘了裏麵是什麽,下意識地把袋子摸了出來,瞬間想起了這是自己之前藏在這裏的雷。


  ——嗨,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用得上呢。


  早知道還不如別拆包裝直接退了。


  他拿出要找的湯盞,又將袋子放回了原處,正好蛋也煮的差不多了,就叫周飛羽出來喝甜湯。


  崔馨悅看著周飛羽喝湯,怎麽看怎麽別扭。


  隻見捏著和湯盞配套的玻璃湯匙,小心翼翼,連勺子碰到碗壁的聲音都少有。


  “不是,這個家委屈你了還是怎麽了?”崔馨悅磨了磨牙,“跟這裝什麽小媳婦啊?”


  周飛羽微微抬頭,紅腫的杏眼看向他,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好喝。謝謝小悅。”


  “嘿我這暴脾氣,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崔馨悅起身擼袖子,“我看你今天是真欠收拾。”


  沒想到他這剛繞過桌子作勢要教訓周飛羽,就被喝了假酒的周飛羽,攔腰抱住,委屈撒嬌:“我以為我再也吃不到你做的飯了……”


  崔馨悅:“……”


  他就算有天大的怨氣,被老周這一哭二鬧三上吊地折騰,這會兒也都消得差不多了。


  不光是他這麽覺得,崔馨悅想著早上的自己自己,不也一度以為兩人之間再無今後了麽。


  這麽一對比,他還真的對眼下的情景沒了不滿。


  他一向是很容易知足的人。


  “你直說吧,你當初找我是不是就圖我會做飯?”


  周飛羽坐著,把臉埋在他肚子上一聲不吭,崔馨悅捏了捏他的後頸,又揉了揉他的頭發。


  “行了,別撒嬌了,我去洗個澡,你把桌子收一收,今天我們早點睡。”崔馨悅歎了口氣,他實在是對這樣的老周很沒招。喝醉了的周飛羽格外我行我素,很難講道理——今天一整天經曆的事情過多,讓他疲於應付,隻好想著等他明天酒醒了之後,再找個時間好好溝通溝通。


  他草草地衝了個澡,披上浴袍出來,準備躺在床上看一個一個多小時的技術方向的教學視頻,運氣好的話,他看完正好可以睡覺。


  隨著季節的遷徙,白天的日曬時間漸漸長起來了。雖然這會兒已經算得上是晚間,但天色才剛剛暗下去。周飛羽在廚房擦灶台,崔馨悅便順手逐扇窗地關閉百葉窗簾:“對了,剛剛忘了跟你說,我下午買了輛車。”


  本來這件事在崔馨悅看起來可大可小。小的是,他的車報廢很久了,買車其實是順理成章的事,隻是他懶又沒有特別緊迫的需求,就拖著一直沒有動作。而大的意義是對他自己而言的——開卡車是他難得的比較瘋狂的夢想之一,原因是在於在高速上經常能看到橫行霸道的霸氣皮卡,以及他曾經見過有人會把狗子放在車後兜風。


  他對所謂豪車還真的沒有太大的渴望,但不知道為什麽卻種下了一個卡車夢。


  他以前做事情總要瞻前顧後地考慮很多諸如性價比的內容,而這次開車他用的是自己的工資攢下來的存款,算是完全的衝動消費,不過到目前為止,他都還沒開始後悔,所以四舍五入,他這也算是終於為了青春瘋狂的一把。


  也許他這行為和別人的經驗比,他現在既不青春,也算不上瘋狂,但對他來說,算是非常難得的經曆。


  聽他這麽說,原本正在擦著灶台的周飛羽忽然停住了手裏的動作,直起了身體遠遠地盯著正背對著他站在窗邊忙碌的崔馨悅。


  “是輛白色的小皮卡,排量不大,全新的,正在搞活動。”崔馨悅沒意識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還在自顧自地念叨,“我正好路過,就去瞧了瞧。銷售特別熱情,還讓我試駕來著——你別說,視野還真好。後來我就隨便砍了砍價,沒想到還真成了……”


  也不知道這段話哪個關鍵詞觸發了周飛羽敏感脆弱的神經,崔馨悅擰上了四扇窗的窗簾正要轉身,猛地就被他從背後抱住了:“臥槽你今天吃錯藥了?一驚一乍的幹嘛呢……”


  “……你買車了。”周飛羽悶悶地說。


  “啊?你才聽明白啊?信號延遲這麽久的嗎?”崔馨悅拍了拍胸口,掙了幾下沒掙開——今天的老周格外的黏人,“行了別礙事。”


  “你買車了。”周飛羽不放手,又重複了一遍。


  崔馨悅狐疑地轉過頭試圖看他的表情:“咋還死機了呢?”


  “你買車了。”死機了的周飛羽又重複了一遍,擴充了句子,“可是你現在才告訴我……你不愛我。”


  崔馨悅:“……有病得治我跟你說。”


  “你用的哪的錢?”周飛羽自顧自地繼續問。


  崔馨悅現在開始後悔自己的衝動消費了——感覺老周病的也不輕,早知道他應該把錢省下來留作醫療費的:“我自己的工資。”


  “你果然不愛我了,你心裏都沒有我了。”周飛羽悲切地哀鳴,“你都不刷我給你的卡了!”


  崔馨悅深吸了口氣:“咱們現在就去看急診吧,別耽誤了病情。”


  好不容易哄好了的周飛羽又顯而易見地難過起來,嘴上顛三倒四地念叨:“我從來不知道你喜歡卡車……你不喜歡跑車為什麽不告訴我?我喜歡什麽你都知道,你喜歡的你都不告訴我,這不公平……你有願望為什麽不告訴我……你還是不愛我了……你已經厭倦我了……”


  他想起自己曾經給崔馨悅訂過的預售款純電動車,後來因為出過安全事故的新聞便取消了訂單。再後來,他覺得兩人天天同進同出,他開車接送崔馨悅上下班也委實不錯,他以為崔馨悅也是這麽想的。


  就好像他對這段婚姻生活的看法一樣,他以為兩人都是幸福的,現在看來,現實卻非他的預期。


  “對對對,不愛了不愛了。”崔馨悅不明白他的心理活動,麵對他的胡攪蠻纏束手無策,“您可是太有意思了,我不就自己買了輛車麽,也沒有很貴,你如果非要增加自己的參與感的話,我還沒上車牌,你就去買個DIY車牌,車牌上寫你的名字,行了吧?”


  “不是這樣的。”周飛羽垂眸,“這讓我覺得自己很失敗。”


  在他看來,崔馨悅自己主動買車,和要求和他分居也沒什麽本質的區別,都是兩人感情產生裂痕的標誌。


  他不願意再坐自己的車了,代表兩人的距離也會漸行漸遠。


  這個認知讓他太難受了。


  崔馨悅卻不明白他心裏已經百轉千回,他自己的思維還停留在買車的行為本身:“哈?不至於吧。那我買輛什麽車能讓你不覺得失敗?”


  “我們之前缺乏溝通。”周飛羽鬆了手,和他相對站著,神色還是懨懨,“你的想法我全都不知道。”


  “啊?還缺乏溝通?”崔馨悅不解,“我每天要說兩萬多句話,你還要我怎麽溝通。”


  周飛羽小聲嘀咕:“可是你說的都是……沒用的……”


  “姓周的,你嫌我廢話多是吧?”崔馨悅打斷他,“行啊我以後少說兩句。”


  “你總是這樣你總是這樣。”周飛羽陡然提高了聲音,手舞足蹈地比劃起來,“我根本不是這個意思……你這麽聰明你明明知道我在說什麽,但你就是不做。我每天都在猜,我以為你在想的東西,我以為我很了解你,結果我發現我根本就是在用我自己揣測你。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必須要給我一個方向,不然你要我怎麽做?我現在真的非常難受——我發現我自己一點也不了解你,這種感覺真的糟透了。你必須要給我一個方向,小悅,你不能全部指望我一個人努力,不然我們隻會越走越遠。”


  崔馨悅看著他反常的舉動,一時說不出話。


  他思忖片刻,終於忍不住搖頭:“你讓我給你個方向?我自己都找不到方向。”


  “不是的,你都明白的。”周飛羽拉著他走到沙發邊,壓著他坐下,“最簡單的,你不高興的時候,你要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你生氣了。如果是因為我的原因,你更要告訴我。”


  “那如果不是你的錯呢?”崔馨悅問他,“也許我隻是故意找你的茬。”


  “不會的,你不是那種人,我知道。”周飛羽肯定地回答。


  “會的,我就是那種人。”崔馨悅故意不假辭色,“你說得對,你確實不了解我。”


  “我頭一次對自己這麽沒有信心,小悅。”周飛羽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你別再逗我了,認真一點,好不好?”


  崔馨悅已經習慣了真話假話混著說,心理上對此也早已遊刃有餘。他也不知道這習慣是從哪來的,但總的來說感覺不壞。


  越真實的感覺他會藏的的越深,這是他自己也控製不了的。


  “我不明白,你到底想知道什麽呢?你隻要做好自己的部分,我這也沒什麽好讓你了解的。”


  他非常不適應和人交底,連他親媽都沒了解過他百分之百的心理曆程,有些東西隻適合挖個坑藏起來。


  那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寶物,反而是一團汙穢泥濘的垃圾,翻出來有害無益。


  “結婚不是挖礦,等礦山枯了,我們也就完了。”


  “可是……”周飛羽苦著臉抱怨,“你也不能對我這樣不坦率啊。”


  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很苦惱。


  ——還是沒受過生活的挫折。


  他是真的非常不適應麵對自己無法掌控的事物,所以在他認識到自己並不了解枕邊人的時候他才會有這麽大的反應。崔馨悅甚至會很惡劣地想,周飛羽當初看上他,大概就是因為自己看起來非常簡單好懂吧。


  但不幸的是,還是讓他失望了。


  崔馨悅想了想:“好吧好吧,給你個機會,你問我答行了吧。”


  周飛羽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問出了自己糾結了很久的問題:“你……是不是很介意我和別的女生接觸。如果是的話,你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這樣會讓你不舒服?我總以為你不在意。”


  “你說Tiffany啊。”崔馨悅盤起腿,調整了個姿勢,“你要聽實話?”


  周飛羽點頭。


  “我當然不清楚你們兩個具體發生了點什麽,但是說實話,我覺得你挺混蛋的。”崔馨悅說完又覺得自己用詞重了,連忙瞅著周飛羽的臉色補充聲明,“是你自己要聽的,不許生氣。”


  “……為什麽你會這麽覺得?”周飛羽滿臉困惑,“我們什麽越矩的行為都沒做。”


  “但是你能不能摸著自己的良心說,不知道她對你有好感?”把事情說開了,崔馨悅反而覺得沒那麽難受了。


  “可是我什麽都沒做!”周飛羽急忙辯駁,“她是個成年人,要做什麽我怎麽管得了?”


  “是,也許是她主動,一切都是她的自主行為,她知道你不是單身,甚至可能知道你不喜歡異性,可還是對你很感興趣,也許還幻想過自己可以改變你的取向。而對這一切你隻是默許,所以一切都是她的錯。”崔馨悅歪著頭看他,“老周,這其中的界限在哪裏,你心裏比誰都清楚。且不說她家境優越條件出色能夠給你帶來利益,就算她一無是處你根本連正眼都不想瞧,被你這樣的縱容默許引導著錯付了感情,你也是要負責任的。”


  “可是她的行為和我有什麽關係?我根本就沒有縱容默許。”他的思路顯然不能說服周飛羽,“她要怎麽做是她的自由,我唯一能管的隻有我自己。”


  崔馨悅意識到,有些問題周飛羽根本就沒辦法理解他的想法。


  “也許你長得好家裏條件不錯,從小喜歡你的人就很多,已經習慣了這種被愛慕的感覺,對你來說,這種情感完全沒必要回應,所以你不覺得自己錯也正常。隻是我作為一個普通人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我願意相信這女孩的品德是不壞的。如果一個女孩子有一天發現自己表錯了情,心裏應該會非常難過。也許她有些行為是不太對,但你也是有機會製止的。”他說著說著搖搖頭,“你既然問我,我是覺得這件事你這麽做既不尊重她,也不尊重我。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你完全能夠處理的好一些。當然這些隻是我的個人觀點,你不接受也沒關係。隻是你自己要問,我就坦白說了。如果我今天去看病不是另一個結果,我想我們也不會有機會在這裏開誠布公地談。”


  他就知道這樣的交流是起不到什麽效果的。


  什麽互相理解?都是扯淡。


  他連自己都沒法理解,更何況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也許把他擺在周飛羽的位置,他會做的更糟也不一定。


  周飛羽坐著,手指無意識地在揉搓沙發布料,不知道在琢磨什麽。


  “你看,這種交流是不是很沒必要?”崔馨悅拍拍他的肩膀,說的話多了,他嘴巴都幹了,便起身去廚房,“行了,你也別別扭了,早點洗,洗完睡。”


  他本來也沒打算真讓周飛羽跟他認個錯什麽的,不過話說開了他也就不那麽難受了。


  崔馨悅相信如果自己不說出來,周飛羽還是會覺得自己魅力無邊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可他自己也不想想,Tiffany個人家庭條件都挺出色,犯得著挖一個已婚同性戀的牆角麽?這姑娘可能現在是犯傻,等她回過味來,不得悔到報複社會?


  讓周飛羽認錯,和讓他嘴上說聲對不起完全是兩碼事。如果要讓他真實認識到自己的的行為有失,差不多是摧毀他的信仰的級別。


  畢竟那麽自信的一個人,又事事順心,處處如魚得水,那必然是從裏到外都完美無缺的,怎麽會有錯呢,是吧?

  不自信他就不叫周飛羽了。


  這讓崔馨悅想起了孫美麗剛被撿回家的那段日子,也不知道那狗之前都經曆了什麽,在他家極不聽話,天天大喊大叫,隨地大小便,護食呲牙無惡不作,氣得他天天揉著胸口吼孫美麗“再不聽話你立馬給我滾”。


  反倒是他以為會比他還暴躁的孫女士麵對著被啃成了木雕的茶幾情緒穩定。崔馨悅覺得稀奇,問他媽到底為什麽如此平靜,結果孫女士隻是非常富有哲理地說了一句:“它就是隻狗,你跟她生什麽氣?”


  不過過了幾年,孫女士終於吐露了心聲:“要是我年輕的時候,好多事我也忍不了。這不後來養了你,我心態已經好到沒什麽事能夠摧毀我的好心情了。”


  養周飛羽同理。


  現在他已經能大概體會他媽的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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