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五 尾聲
眾人趕回樹林時,那邊早已經人去夭夭。
花未九忍不住有些扼腕,突然心中沒來由一緊,側身避開,一縷寒芒從不遠處射來,斜斜打在身旁的地上。
四喜憤而欲追,卻發現那不過堪堪是一個早已製好的機關弩,稍有觸動便會發動。
花未九抖開手中那一紙信箋,這費盡心思送至她手中的,不過是一封天青色的信箋,已蠟油封死,隨著箭弩一同被送入了她的手上。
力透信紙的字體映入眼簾,緊握信箋的指尖變得蒼白。
“怎麽了?”四喜在一旁好奇問道。
花未九定了定心神,眼瞼垂下,淡淡道:“沒事。”手中卻暗暗用力,輕薄信箋碎成一地,被午後山風吹起,如翻飛蝴蝶。
“你要走?”花未九趕到楊府的時候,楊秋白正斜倚在靠窗的長椅上,隨意翻閱遞過來的公文。花未九突然做出的決定,不能不讓人驚異。
俊美臉龐注視她良久,可她沒有看,她藏在袖中的指尖輕觸那殘餘的一抹碎屑,心中一片涼涼。
“未九無能,望大人放行。”
楊秋白斜挑劍眉,這個神秘的女子,似乎有那麽一瞬他覺得自己已經走進了她的內心,然而此刻,他卻覺得自己似乎從來沒有認識過她。
她心中背負的秘密,似乎從來與他無關。
縱然他可以輕易查到,但,他一直希望等她主動吐露心聲。
什麽時候?發生了什麽事,讓她又變得如此戒備與無奈?
“今天發生了何事?”
“那封信箋是何人所寫?”
花未九疲憊抬眼,看了楊秋白。
“王文泉……正是我的父親。”
誠然,精明審慎如楊秋白,卻也未曾想到換來的是這一句答案。王文泉,一個在權力與黑暗中遊走的官吏,怎麽會與花未九扯上關係?
他一直懷疑的是,花未九是當年……
“大人不曾猜錯,可大人不曾料到的是,當年我父親沒有死,隻是,我也未曾料到,他竟然還有第二重身份。”
她似乎有些忍無可忍,連聲音都有些克製不住的嘶啞:“我曾想到要為我闔府上下報仇,找到當年誣陷我父親的幕後真凶,可如今,我才發現,這一切,似乎都沒有了任何意義……”
楊秋白蹙眉:“難道你不想追究你父親化身王文泉的用意?”
她疲憊一笑,嘴角微微扯起,眼中卻了無笑意:“不想,我倦了。這一切,我不想去探究,我隻想回小楊村,過我平靜的日子。”
楊秋白一把攥住她的肩膀:“你在騙人!你不敢,不過是因為你怕!你怕牽…..”
花未九一把拂開楊秋白的手,冷眼看向他的眼:“是,我怕,我怕看到更多的不堪!我怕我的父親居然是一個真
正的凶手!我怕我的父親居然在我手中被伏法!我怕我的父親居然是個投敵賣國的罪人!”
她反問:“換成你,你不怕?!”
楊秋白無言以對,諸多言語的勸諫不過都是虛言,人心最難揣測,也最難安慰。對麵女子眼中波光瀲灩,卻充滿了傷痕,他很想在這一刻一把攬她入懷,告訴她自己會守她護她,照顧她一輩子。
而他不能。
他尚且不知自己前路如何,又如何去護佑她的周全?或許,回到小楊村,對她來說,才是最好的歸宿。
他看著她,口中艱難吐出:“你可曾……”
她不解抬頭,迷惑眼神看向他。
幾步之距,卻如同咫尺天涯。
“是。”斑駁光暈中,她的側顏絕美。混在半明半暗的光線裏,嘴裏嘶啞吐出一個字。
山路上一輛簡易的馬車由遠及近,天已入秋,暑意漸消,獵獵山風中帶起一聲咳嗽,車簾掀起,映著一個孤寂的身影,透出說不清的寂寥。
是花未九。
此刻的她已經恢複了女裝,柔薏淺淺拂過耳畔,將一縷碎發帶起。
車後,是繁華無邊的京城,所有的一切,都隨著她的離去煙消雲散。
馬車漸行漸遠,突的,一道雪亮刀光亮起,斬向車中女子。簡陋的馬車車廂被刀氣寸寸割裂,瞬間碎成了木渣。車夫卻在生死關頭一鞭子甩了過來,帶起車中少女,拋到路旁的林中。但少女終歸還是被刀氣所傷,冷冷勾起的唇間閃出一絲血痕,她用手狠狠擦去,有些頹然笑了笑。
“終究還是不能放過我啊。”她頓了頓,“父親。”
數名黑衣人從左側林中越出,車夫手握長鞭,與前麵的幾人纏鬥在了一起。一名黑衣人趁亂撲到花未九身旁,長刀陰冷的寒氣似乎就在她的脖頸之間。她奮力翻身滾到一旁,躲過那一刀,右手卻斜斜一灑。那名黑衣人似乎沒料到這少女竟然會藏拙,粉色煙塵正入他的口鼻,瞬間血肉裂開,慘不忍睹,連一聲慘呼都沒來得及發出便倒在了地上。
“小心!她身上有毒!”為首那名黑衣人冷喝一聲,眾人聞言都後退一步,將花未九遠遠包圍在其中。
為首黑衣人眼中閃過一絲殘忍的笑意,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個雕花木盒,左右的黑衣人訓練有素地退開一丈遠,車夫一眼掃到那木盒,睚眥欲裂,一邊揮鞭一邊竭力朝向花未九的方向退去,奈何那六七人都是好手,根本分身乏術。
銀芒閃過,卷成一片燦爛的網,將花未九罩在其中,避無可避。銀芒鋪天蓋地傾覆下來,將花未九淹沒在了其中。
“父親……你何必……”少女默然閉上了眼睛,嘴角的笑意曖昧難明,晦暗如斯。
她等待著猝了毒的銀芒
盡數打在她的身上,但等來的卻不是入骨的疼痛,而是一個堅硬冰涼的懷抱。那一抹淡淡的蘭花香。
她睜開眼,正對上一抹哀傷的俊顏。
這大抵就是夢吧。
俊美的冷顏覆下,正對上她冰冷的唇。
三年後,小楊村附近的山穀。
這山穀足夠的隱蔽,隱蔽到如若不是確然知道這裏有這麽一個山穀,大概不會有人找到這裏。
一隻手蒼白纖瘦,輕撫石桌上那古樸的琴弦,紅衣如蝶被山風吹起,映的那人如謫仙一般。墨黑長發泛起漣漪,如水波一般流淌綿延。
楊秋白靜靜站立在對岸許久,他此刻才發現,或許自己終其一生,所求的也就是瞧一眼這人回歸自己真實麵目後的臉,攬這樣一人入懷。
三年的避而不見,終於變成了刻骨相思。皇帝在一年前藥石無治,他將璟王推上了皇位,新帝登位,當即整頓朝綱,邊關穩固。王文泉圖謀了多年,卻死在了前往邊境的戰亂中。有人猜測,是敵國的王子出手,將其殺死在途中,但究竟如何,也無人知道了。
名震敵國的楊秋白大人,則卸下了輔國公的權勢與職位,隻帶了一名隨身侍衛,名喚四喜的,散去了萬貫家財,不知道去了哪裏。
他籠著手,看那人收了琴,從對岸踏水而來,眼中浮現出淺淺笑意。
那一抹笑越來越深,直至心裏。
待他指尖終於觸到那人臉頰,珍若至寶般攬過她的腰,將她摟住懷裏,將她的纖手攥緊,收入自己的袖中。但他沒想到的是,他的手卻被那一雙柔薏反向攥住,緊緊密密的纏在手裏。因在亭中而略顯冰涼的手指嵌入他的指縫,似有似無地在他手心寫著什麽。
四喜站在身後,頓了頓腳,終於做出了一個決定,拿出一根布條將眼睛纏上,轉身背對著二人。又過了半晌,終於再跺了跺腳,縱身躍了出去。
“三年前,你走時,我曾問你,你心裏可曾……”
懷中人輕笑一聲,指尖撫上他的唇,“噓”了一聲。
楊秋白眉峰一跳,心中壓抑許久的感情在此刻一觸即發,心中一陣說不清的情愫如暗潮般鋪天蓋地般洶湧而來。
攥緊他的那隻手依然在淺淺轉動,似乎在寫著什麽。
他依著自己沒來由的感覺,緩緩辨認著手心裏的字體。
“我……你……”
之間那個字,他不敢認,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聽到這樣的回答。他以為,自己要等,等許久。
但多久,他都願意。
然而這一刻,就這樣雀躍著洶湧著來到他的麵前。
叫他一瞬間不知所措。
他腦中嗡嗡直響,似乎有無數個自己在問,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懷中人見他半日不動,以為他在
穀外受了什麽暗傷,一時有些著急,掀起他的前襟,想要探視可曾受了什麽傷。
這個舉動在如今的他看來,無異於滔天巨浪,將他壓抑多年的情動完完全全帶了出來。花未九正在疑惑,對麵楊秋白的臉色為何突然變得潮紅,下一刻,纖巧的耳垂便被銜住,在唇齒間淺淺含住。
“唔……”少女輕輕嗚咽。
楊秋白目光幽深,看向對麵少女微紅如玫瑰的粉頸,手指沿路而下,一把將其抱起,朝向不遠處的屋舍行去。
修長有力的手緊緊抱住她的腰,在她白皙的皮膚上遊走,俊美無匹的臉上在這數年的打磨中多了一絲風霜,卻更顯得成熟冷峻。
月明如水,手心被一隻小小的手攥起:“秋白。”
原來,這麽多年的孑然一身,這麽多年的不甘不願,這麽多年的失落苦痛,就是為了這一刻的圓滿。
圓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