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同一時間。
昏暗的英語小教室內, 池嘉讓剛打完一局遊戲。
今天手感不錯,短短一小時不到的時間裏,已經連贏了兩局。
許佟有點事, 得遲點來接他。池嘉讓看了一眼時間,覺得還能再打兩局。
他正要點擊繼續匹配一局新遊戲, 卻忽然發現bsp;Mate的對話框彈出了一條新消息。
這種一般都是上一局和他打過的隊友覺得他厲害,專門過來搭訕的。池嘉讓見得多了, 本來不想多理,但今天大概心情不錯,所以鬼使神差地打開對話框看了一眼。
隻一眼, 他就愣住了。
【你好,關注你很久了,有興趣來打職業嗎?】
這是……
池嘉讓看了一眼對方的id, 是一串近乎亂碼的長串字母。他思索片刻, 覺得對方大概是騙子, 所以非常謹慎地發了一個【?】過去。
那人看出他的戒備,當即自報家門:【我是TT戰隊的教練Bat, 上次明江大學生電競比賽的時候注意到你。這兩天看了一下你的操作, 覺得你很適合來我們戰隊打狙擊手的位置, 不知道你有沒有想法來打職業呢?】
TT戰隊。
池嘉讓的手指在鍵盤上停留數秒。
他過了一會兒才回:【我今年高一,十六歲。】
對方回得很快:【這個年紀剛好啊,我們特別歡迎年輕選手加入我們戰隊的!】
像是怕池嘉讓有什麽顧慮, 緊接著,對方把自己的條件全都拋出來了。
【如果你想打職業,但是父母那邊有什麽困難,我們俱樂部可以負責去和他們溝通。現在國際上cs的比賽體係已經非常成熟了,每年各種比賽的獎金也都很豐厚, 我們俱樂部是國內比較大的俱樂部,會給選手提供比較全麵的生活設施。】
【按照你的水平,訓練磨合一段時間,大概明年就可以正式上場比賽了。我們俱樂部商量過,給你每年的工資是十萬左右,如果贏比賽會另分獎金,那就比較多了。】
【這個工資的價格其實還是可以商量的。我們主要是看中你的潛力,因為我們戰隊最近很需要一個抗壓的狙擊手,真的覺得你很合適!不要放棄你的天賦!加入我們一起幹巴爹!】
一大串一大串的文字,池嘉讓的目光聚焦,始終定定地看著【加入我們】那四個字上。
TT俱樂部,這是目前國內cs電競行業的領軍老大。自從wnv沒落之後,他就像是一盞茫茫大海中的路燈,指引著所有熱愛這款遊戲的玩家走向一個可以翹首以盼的未來。
因為這些年wnv的沒落,中國的fps比賽已經在國際上被壓了很多年。然而,雖然TT還未拿到過一個真正的國際冠軍獎杯,但是所有人都相信,他們有一天一定可以做到。
他們現在向自己拋出橄欖枝……這意味著什麽?
平生第一次,池嘉讓覺得自己的腦袋有些亂了。
他的手指在鍵盤上動了又動,也不知過去了多久,還是沒能給對方一個完整的回複。
對方似乎也不著急,給他留下了一個電話號碼讓他好好考慮以後,很快就下線了。
池嘉讓坐在電腦前,怔愣了好一會兒。
半晌,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給明杳發了一條短信過去——
【還在學校嗎?有件事想和你說。】
……
宿舍內,明杳和陳書韻麵對麵看著對方,一個坐著,一個站著,周遭每一寸空氣裏都是緊張焦躁的因子。
明杳沒想到陳書韻的嘴巴裏會說出這麽髒的字眼,半天都不知如何回應。但是她卻本能地感受到危險的靠近。
在陳書韻看不見的角落,明杳的右手正無意識地絞動著日記本的一角。她的大腦飛速旋轉,冷靜地思索著該在這樣的時刻說什麽話。
陳書韻見她許久不說話,尖著嗓子冷笑開了,語氣刻薄。
“你看吧,你永遠是這樣的!你明明發現了我一直在騙你,錯誤的號碼是我的,那天在圖書館也是我跟蹤了你很久。那間餐廳根本不是我舅舅開的,是我知道池嘉讓和朱宇約了一起吃飯,特地叫你也去看看!你也看到了,我們家沒那麽有錢,連再養個小孩都要我做那麽多犧牲,我根本沒資格進這麽好的學校來上學!你其實都知道的,你知道的但是你就是不說,你心裏也討厭我,但是你從來不在我麵前說討厭我!你隻是在背後讓同學孤立我,讓池嘉讓罵我,讓李老師也覺得我是個壞學生!是不是?!”
她越說越激動,每說一句就情不自禁地往前逼近一步。
說到最後,她的整個臉漲得通紅,如果不是離的距離夠遠,明杳都懷疑她要撲上來直接掐住自己的脖子了。
她盡量讓自己的麵部表情看起來沒那麽有敵意,輕聲安撫她:“沒有,陳書韻,你真的想多了……我從來不知道這些事情,其實這些事情都沒有什麽大不了的,我可能確實做錯了許多,你……”
“虛偽!又開始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虛偽的話了!”陳書韻怒斥道,“你真的好賤,真的好賤!”
“我沒有……”
“你沒有什麽?!”陳書韻忽地笑了,蹲身一把把垃圾桶拿了起來,用力舉到了明杳的麵前,語調高亢,“你是不是就覺得我就和這些被隨便扔到垃圾桶的東西一樣,一點也不重要?!是,你應該從來都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沒有人關心你,沒有人在乎你到底在想什麽!你以為我是這樣的吧!但是你錯了!應該不知道吧,池嘉讓他關心我!我們認識得比你早多了,你肯定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在乎我!”
看著陳書韻近乎癲狂的那張臉,明杳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很顯然,陳書韻現在已經陷入了一種邏輯混亂的無秩序狀態裏,天知道她現在失去了理智,接下來會做什麽。
明杳的背部緊緊貼住書桌,表麵上鎮定自若,輕聲道:“我確實不知道,你可以說說看。”
陳書韻“嗬”了一聲,用力將垃圾桶擲到了地上。
許是明杳的這句話真的起到了一些效果,她的情緒平穩了些,真的開始和她說了起來。
……
自從陳書韻有記憶開始,她的生活永遠是圍繞著兩件事在轉。
照顧弟弟,以及學習。
在她的世界裏,事情重要性的排序是學習大於照顧弟弟,但在她的父母那裏,這兩件事的次序是反過來的。
每天放學回家,她得先照顧弟弟兩個小時,等到父母下班回家之後才能去做自己的作業。
飯她也得燒好,還要學會做幾個菜。父母有時候工作忙,都來不及趕回家,隻能讓她給弟弟燒飯吃。
就這麽挨到了小學畢業,陳書韻以為自己終於能解放了。她瞞著爸媽去考了一所寄宿製的私立學校,順利地拿到了錄取通知書。
但當她興高采烈地拿著錄取通知書去給爸爸媽媽看的時候,卻被無情地告知,她不能去這所學校上學。
因為,如果她去寄宿學校,她就沒有辦法幫父母照看弟弟,教他做作業,同時父母還要支付一筆昂貴的學費。
對於他們來說,培養一個女孩子,根本不需要花那麽多錢。
陳書韻為自己抗爭了整整三天,父母才鬆口。但是唯一的交換條件,就是需要陳書韻開始賺錢之後,由她供弟弟上學。
陳書韻答應了。
小學畢業那年的整個暑假,她都在父母的嫌棄中度過。她為自己爭取來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是直到這生活到手的時候她才發現,這似乎讓她的人生變得更加艱難了。
也許是覺得她花去了太多錢,父母更加苛責地對待著自己的女兒。她像往常一樣帶著弟弟,但卻不能讓他有一點點不高興,否則倒黴挨罵的人一定是自己。
燥熱的夏天讓人更加心煩意亂。終於有一天,陳書韻忍受不了這樣不平等的家庭相處模式,在和父母爆發了激烈的爭吵之後,衝動地跑出了家門。
那天她哭得好傷心,一個人在城市的羊腸巷弄裏走來走去,壓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麽地方。
父母好像也絲毫不在意她的死活,沒有人出來焦急地找她,也沒有人在乎她到底受了怎樣的委屈,又負氣走去了哪裏。
直到她遇到了池嘉讓。
那時的少年還帶著幾分稚氣,但比起同年齡的男生來說,他已經足夠耀眼。
暗沉的夜幕下,池嘉讓半靠在牆上,神色倦懶,光線昏暗,但他像個自帶光芒的發光體。
他似乎在等什麽人,渾身上下都充斥著“我很不耐煩”的情緒。
婆娑淚眼裏,她看見池嘉讓緩緩轉臉看了過來。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這個人的名字叫池嘉讓。
——池嘉讓,多好聽的一個名字。
少年沒想到在這裏看到一個哭得這麽傷心的女孩,本來不想管的,但看到陳書韻遲遲不走的樣子,皺了皺眉,終於還是開口。
“怎麽了?”
陳書韻憋了一下午的委屈全被這句無關緊要的問候擊潰,一下子爆發出來。
直到現在,她都一點兒也不記得自己到底對著這個陌生的男孩說了什麽。他仿佛有一種獨特的力量,能讓人忍不住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傾訴出來。
那是個陰天,傍晚沒有黃昏,沒有美麗的晚霞,隻有陰雲密布的天空,以及少年耐著性子安慰她的樣子。
“……行了,別哭了。”最後,少年終於忍不住開口,打斷了她言辭顛倒的絮絮叨叨,“我請你吃飯好吧,別哭了。”
那晚,陳書韻吃到了自己人生中最好吃的一碗拉麵。
後來學校開學,她驚訝地發現少年竟然是自己班同學。
大家都說他是男神,他長得帥成績又好,運動會上,他簡直是全校都傾慕追逐的偶像。
無數女生的情書塞進了他的課桌,但是他好像從來沒有拆開看過——陳書韻默默地注視著,所有其他女孩都在一開始被排擠在了他的世界之外,好像隻有自己和他共度過那個無人知曉的夜晚。隻有她是特別的。
雖然池嘉讓再也沒主動和她說過話,但是陳書韻在心底堅信,她是特別的那個。
他拒絕所有女生,一定是因為自己。
一定是因為,特別的自己。
……
明杳看著沉浸在回憶中的陳書韻,有那麽一瞬間,她有些不忍心打斷她。
原生家庭帶來的痛苦到底有多深,以至於讓她遇到了一個稍微釋放善意的陌生路人,就這樣像抓著最後一根稻草一樣,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
陳書韻說自己虛偽,自己不懂,但其實明杳比任何人都要理解她。
理解那種被忽視的孤獨,因而無比渴望溫暖和愛。
但……絕對不是以這種畸形的方式。
放在桌麵上的手機振動了一下,毫無征兆地把陳書韻驚醒。陳書韻有些驚惶地看著明杳的手機,半天才開口:“誰?!”
明杳如遇救星,匆忙拿起手機,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屏幕,手機就一把被陳書韻搶了過去。
她看到屏幕上顯示的字樣,臉色一瞬間變得有些扭曲。
電光石火之間,明杳意識到了什麽,動作迅捷地想向宿舍門口衝過去,卻被陳書韻用力一把拉住。
“明杳——明杳你在不在啊——”
恍惚之間,明杳聽見宿舍樓下有人高聲在叫著自己的名字。
她張了張嘴,想開口回應,卻被陳書韻更加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陳書韻攥住了明杳的手腕,力氣很大,幾乎要將她的腕骨攪碎,惡狠狠地叫道:“池嘉讓是來找我的!你不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