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 整個教室裏都彌漫著一股死寂。
是那種,一臉懵逼、噤若寒蟬的死寂。
大家不是沒見過池嘉讓不耐煩的樣子,但是他現在的狀態明顯是真的生氣, 而且是出離的憤怒。
莊以凝呆了片刻,才開口道:“因為……因為他們是一起的呀。”
“一起什麽?”少年冷笑, “莊以凝,這就是你請我的誠意?先把我騙過來, 然後又言而無信?”
“……”莊以凝簡直滿腦子問號。
她哪裏騙池嘉讓了呀!她明明是在用盡全力幫助孤獨少年而已!她又做錯了什麽哦!
看著沉這一張臉的池嘉讓,莊以凝有些委屈:“我沒有騙你啊。”
“沒騙我,那這是什麽情況?”池嘉讓下巴一勾, 神色略有鬱結,“明杳不是和我一組的麽?怎麽現在又和杭夏一起了?”
“……啊。”莊以凝終於反應過來,擰著眉頭反問池嘉讓, “誰和你說明杳和你一組的呀?她從頭到尾都是排了和杭夏一起的呀。”
池嘉讓:“……”
操。
董則成那個傻子, 竟然騙他。
池嘉讓剛才冷鬱的神色一挫, 然後,在小教室裏所有人都沒來得及說話之前, 他站直身體, 若無其事地陳詞總結——
“行吧。”他語氣勉強地說, “那你現在做一下調整,把明杳和我分一組,總可以吧?”
莊以凝:“……”
為了盡力爭取讓池嘉讓這個全劇亮點留下, 莊以凝和文藝委員商量後最終決定,尊重池嘉讓的個人想法,把明杳換成他的搭檔,而杭夏的搭檔則變成自己。
對此,看過劇本的明杳倒也沒什麽意見。
比起中年那part需要牽手的部分, 青年部分的純情戀愛看起來可簡單多了。
不用牽手,不用親密接觸,隻需要在大家唱著歌把他們團團圍住時,做出一個害羞的表情。
對明杳而言,這甚至都不需要做任何心理建設。她和池嘉讓實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所以壓根沒有一點兒難度可言。
第一次彩排,明杳和池嘉讓的這部分就順利通過了。
說來也奇怪,兩個人之間的相處自然到不可思議,就連一邊圍觀看戲的其他同學都在紛紛稱讚,感覺他們之間根本不像第一次練習,反而就像是日常一樣順理成章。
江昊昊:“感覺明杳不是第一次向池哥你做這種害羞的表情了啊,怎麽做得這麽嫻熟呢?!”
邵遊:“哇,在看到你們的表演後,我沉寂多年的少男心竟然複蘇了!媽媽我又想戀愛了!”
莊以凝:“我覺得你們的表演真的完美詮釋了我們劇本裏的完美校園戀愛!!!”
杭夏推了推眼鏡:“你們之間的感覺真的很好。”
小教室裏,大家暢所欲言,七嘴八舌,主旨都集中在讚美明杳和池嘉讓把劇本演繹得很好這個方麵。
聽到最後,臭屁如池少爺都有些聽膩了:“行了行了,雖然你們演得沒我們好,但其實也可以了,湊合還能看。”
大家:“……”
論臉皮厚,好像還真沒人能比得上這少爺。
這天彩排結束,節目已經基本成型。晚自習也要開始了,大家剛收拾收拾東西準備回教室,忽然聽見池嘉讓把莊以凝叫住。
“喂。”他叫得隨意,“你這劇本就打算這樣了?”
莊以凝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對啊。”
池嘉讓:“不打算改一下?”
“怎麽?”莊以凝見他難得對這件事展現出了極大的興趣,也好奇地問,“你難道有什麽想法嗎?”
“嗯。”池嘉讓點了點頭,漫不經心地翻開一頁,說,“其實你這個劇本也還可以,就是有一個地方,我覺得改一下可能更好。”
莊以凝問:“什麽地方?”
“就我這一部分。”池嘉讓矜貴地指了一下手裏打印好的劇本,緩緩道,“我覺得這樣詮釋得還不夠到位。”
“哦?”小教室裏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莊以凝拉著明杳興致勃勃地坐下,反問池嘉讓,“你覺得應該怎麽詮釋才到位呢?”
明杳全程沒發言,但她直覺池嘉讓這貨絕對要語出驚人。
少年慢條斯理地開了口:“你看你這一段想表達校園青春愛戀的戲,隻用明杳一個害羞的眼神來演繹?這未免也太偏頗了。台下的觀眾看到她這麽害羞地看我一眼,他們會怎麽想?會不會先入為主地覺得,這段戲想要表達的,其實是明杳暗戀我?”
明杳:“……”
瞎幾把胡扯就你最厲害。
然而,對著這瞎幾把胡扯的一番話,莊以凝品了三秒,竟然還恍然大悟道:“對哦。”
她是女生,所以習慣性地就隻從女生的角度來設計劇情動作。明杳對池嘉讓的感情是能從她的表演裏看到的,那池嘉讓的回應呢?
她深以為然,虛心求教:“所以你覺得應該怎麽改?”
“我還沒具體想好。”話說到這個份上,池嘉讓反而止住話題,合上了劇本,“到時候看我怎麽發揮吧。”
莊以凝:“……我靠,即興呀?!”
池嘉讓瞥她一眼:“你質疑我的能力?”
“不是不是……”莊以凝哪敢這麽說,連忙擺手,“那你想好能和我說一聲麽?”
“到時候再看吧。”池嘉讓皺了皺眉,還是說得含糊其辭。
但莊以凝也不敢多問逼他。
池嘉讓可是她好不容易請來的金疙瘩,好好供著還差不多,人家主動提出要即興表演還不好?她可求之不得呢。
她連連點頭,爽快地應下了。
而一旁,明杳惡狠狠地瞪了池嘉讓一眼,目光裏威脅的意思很明顯。
接收到明杳的死亡威脅,池嘉讓無奈地聳了聳肩,表示自己也很無辜。
無辜個頭啊無辜。
現在莊以凝在身邊,明杳也不好明說——她今天中午飯後遇到董則成,隨口問起池嘉讓恐高的事,結果發現池嘉讓根本就沒這回事的,他那天晚上根本就是騙自己全程拉著他的手而已。
騙子。
大騙子。
鬼知道他這次又要搞出什麽事。
半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
隨著藝術節的臨近,期末考也一步步來臨了。藝術節過後就是元旦放假,放假回來,大家就該迎來這一個學期的最後一次大考。
一邊彩排,一邊備考,這大半個月的時間也算過得充實。很快,三班的所有同學們就等來了期盼已久的新年夜藝術節。
明杳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次藝術節意味著什麽:藝術節後放假,放假歸來考試,考試結束以後,池嘉讓就會退學,飛到魔都開始他的職業生涯了。
所以,這次藝術節將是他們所有人,對池嘉讓這個人最後的一點濃墨重彩的記憶。
這大半個月以來,她隻要每次一看到池嘉讓,就會想到不久的未來,他們即將麵對的那場分別。
所以,這段日子,她對他都沒有以前那麽凶了。
“分別”這個詞對她來說似乎有些過於正式了,但是她卻不得不承認,在這大半年的相處之中,她確實……有些漸漸不舍得離開身邊的這個少年。
他們的初次見麵並不愉快,但明杳還是會常常回想起當時的那一幕,回想起他的側臉,以及他眼角眉梢的每一寸表情。
他真的讓今年的這個漫長的夏天,變得很美好很美好。
美好到在日後沒有他的日子裏,她回想起那些時光,都會忍不住微笑起來。
那些日子裏,複刻著熱氣騰騰的操場、靜謐巍峨的鍾樓、葳蕤蓬勃的常春藤,以及天台上微涼的晚風、體育館屋頂蔓延的日落,還有她跳下宿舍時,樓下仰起的那張帥氣幹淨的少年的臉。
時間越往前走,這些記憶卻愈發深刻。
都是她再也摸不到觸不到,也再也回不去的,舊日時光。
“——明杳?明杳!”耳畔有人叫瘋狂地叫著她的名字,終於把明杳從沉思中驚醒。
她回過神來,雙目迷茫地看向麵前的人,“……怎麽了莊以凝?”
“快點,五個節目以後就到我們班了,要去後台準備了。”莊以凝還要去通知其他人,所以語速很快,“你再去找一下池嘉讓,我找不到他,你們一起去後台。去後台之前你別忘了找一下李老頭,他剛才和我說有話和你說,也不知道這節骨眼上他又要廢話什麽了。”
“哦……好的。”明杳點了點頭,等莊以凝離開之後,低頭給池嘉讓發了一條短信,讓他快點去後台和自己匯合。
然後,她起身,去班級座位後麵找到了李老頭。
最近一段時間,她和李老頭的交流僅止於每天收發作業,並沒有什麽其他深入談話。
所以,今天李老頭突然說要和自己談話,她也挺意外的。
李老頭這是要說什麽呢?
班級座位的最後,李老頭正一臉嚴肅地站在燈光找不到的陰影處。見明杳走過來,他側過身,和自己的課代表打了一聲招呼。
看見李老頭身後的人,明杳愣了一下。
池嘉讓……他怎麽會在這裏?
李老頭看到明杳,臉色似乎好了一些。他向小姑娘招招手,低聲招呼:“你們是不是要去後台準備了?”
“是的……”明杳有些意外,“老師,你是要和我們兩個人說什麽事嗎?”
也不知道為什麽,她本能心虛了一下。
聽見明杳這麽問,李老師的臉色又明顯凝重了起來。他痛心地看了一眼一臉吊兒郎當的池嘉讓,再轉頭看向明杳,說道:“明杳啊,老師這邊有件事要和你確認一下。”
“什麽事呀老師?”
“按道理說,你們快上台表演節目了,這時候講這件事也不太合適。”李老頭猶豫了一下,最終下定決心,“不過這事很重要,老師還是需要找你們談話。”
明杳抿了抿唇,仔細聽著李老師的下文。
李老師躊躇了一會兒才開口:“這個學期剛開始那兩個月……明杳,你是不是每天都去英語小教室給池嘉讓送飯?”
“英語小教室”這五個字一出,明杳的頭立刻“嗡”地響了一下。
這事都過去快兩個月了,李老頭怎麽知道這件事的?又為什麽忽然在這時候提起這件事?是要和他們秋後算賬了嗎?
許多疑問充斥著明杳的腦袋,她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池嘉讓,見後者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目光,停頓片刻才說:“是的,老師。”
李老頭這才像是鬆了口氣:“明杳,你真是個好孩子。你沒有騙老師,老師還是很欣慰的。”
明杳微垂著頭,沒說話。
她的腦袋裏飛快想著對策。
李老師會這麽說,那說明他們一定掌握了充足的證據,能證明她和池嘉讓確實違反校規,所以才會這麽心急火燎地找到他們兩個這裏來。
但是李老師又是什麽意思?校方是不是已經決定了如何處罰自己和池嘉讓兩個人?為什麽李老頭私下裏來找他們說話?這是學校的意思嗎?
種種一切,都在池嘉讓開口後有了答案。
嘈雜的體育館會場裏,少年的聲音顯得格外清冽幹淨:“老師,我剛才已經說過了,這件事和明杳沒什麽關係,就是我逼她給我送飯,否則我要欺負她。她很怕我,所以才答應的。”
李老師再度看向明杳,他眼睛裏的意思也很明顯——
他希望明杳能證實池嘉讓所說的話都是真的,這樣校方就會隻處置馬上要退學的池嘉讓,而不用犧牲掉她這個好學生了。
明杳不是沒有想過這件事會有被學校發現的那一天。但她壓根沒有想到,事發之後,這就是池嘉讓想出來的辦法。
他想保住她。
見明杳遲遲沒有開口說話,李老師歎了口氣,話裏話外都是有意無意的勸告:“明杳呀,如果你真的有苦衷,可以現在就說給老師聽。這件事呢,主要犯錯的還是池嘉讓同學,畢竟每天晚上通宵打遊戲的人都是他,你頂多就是個包庇的過錯,老師相信你並不是唯一一個知情的人。這件事學校那邊也說了,可大可小的,主要是看你認錯的態度。”
他頓了頓,見明杳的臉上還是有猶疑之色,又苦口婆心地繼續道:“老師知道你的人品,也知道你一直都是個乖孩子。人犯錯了不要緊,重要的是不能一次又一次地犯同樣的錯誤。池嘉讓同學剛才也說了,這件事其實主要都是他逼你的,你也不想這樣的,對不對呢?”
明杳看著李老師身後,那個靠在牆上一臉無所謂的少年,身側兩旁的拳頭緊了緊。
她像是想明白了什麽,忽地揚臉看向李老師,問他:“老師,我有兩個事情想問一下你。”
“你說。”
“第一個問題,我想知道這件事可大可小,到底是什麽意思呢?”明杳問得直接,“往大了會怎麽處罰,往小了又會怎麽處罰,需要我是個什麽樣的態度,才會往大或者往小去處置呢?”
“這個……這個主要還是看你的態度的。”李老師皺了皺眉,最終還是認真地回了她,“往小了的話,扣九分,通校一周就行。往大了的話……往大了,就要全校通報批評,你們兩個全都取消所有保送資格和升學優惠政策。”
取消保送資格。
這就意味著,明杳之前一直都憧憬向往著的那個參加物理競賽保送北大的計劃,全都要落空了。
李老師顯然也覺得這樣會很可惜:“明杳,物理老師也在年級會議上幫你說了,你很有天賦,衝刺一下的話,很有可能拿到明年的省第一名,如果你就這樣被取消保送資格,真的會很遺憾的——”
他看了一眼身後的池嘉讓,暗示明杳:“這件事如果錯不在你,也不會處罰到這麽嚴重的地步。”
明杳“哦”了一聲,似乎是被李老師的說辭給說動了,隨後又問:“那老師,我的第二個問題是,你們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呢?”
李老師愣了半天,很明顯,他沒料到明杳會問出這麽大膽的一個問題。
小姑娘的一雙明眸亮亮地盯著他看,像是要看穿人心,又或許,她隻是在執著地等待一個答案。
半晌,李老師才歎息一聲,說:“這件事老師也不應該告訴你的……但是老師知道你被她傷害過,所以你也有資格知道這件事。”
李老師口中的那個不知性別的“ta”,讓明杳的心又狠狠一跳。
她下意識側過目光去看李老師身後的少年,池嘉讓也是第一次聽李老師這麽說,所以,他臉上震驚的神色不自覺地就流淌了出來。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那個名字。
“——陳書韻給校長辦公室打電話,實名舉報了你們。”李老師輕輕道,“明杳,我知道你們兩個都是很聰明的孩子,也都很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學校也有學校的規矩。你們以後進入社會就知道了,有很多東西,就算束縛著你們,但是也要遵守的。”
剛才的錯愕勁過去,明杳冷靜地“嗯”了一聲,對上李老師的視線。
“老師,關於這件事,我其實沒有很多想要說的。”少女一字一句,鎮定且有條理,“第一,池嘉讓同學說的其實很有問題,因為我沒有被他逼,真實情況是我們打了一個賭,我輸了,所以願賭服輸要給他送飯。”
“第二,學校給我任何處罰,我都可以接受,包括取消保送資格。”
“第三,我不知道陳書韻是從哪裏知道這件事的,但是我確實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包括我最好的朋友莊以凝。所以老師你剛才說的那句話其實並不成立,因為我確實就是這個班裏,唯一知道這件事的人。”
最後這一點,她像是說給李老師聽,但其實是說給池嘉讓聽的。
從頭到尾,她從來沒有背叛過他,違背過他們之間要保密的約定。
這一連串的一二三一下子砸出來,不要說李老師,就連池嘉讓都有些愣住了。
他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明杳,顯然沒有想到,她竟然就這麽承認了這件事。
她沒有逃避,而是選擇勇敢地和他一起承擔。
……縱然她知道,等待她的後果到底是什麽。
明杳也毫不遮掩地回看池嘉讓。
李老師剛才有一句話說得很對。
人犯錯了不要緊,重要的是不能一次又一次地犯同樣的錯誤。
所以這次,麵對選擇,她不會再犯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