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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關 (2)

  。”


  迷霧中,真的好像有人魚的歌聲,隱隱約約,時斷時續,纏綿不絕。洛林仔細傾聽,想知道這歌聲是從海底傳來的還是從水麵上飄來的。但是迷霧越來越濃重,歌聲越來越刺耳,一陣緊似一陣,仿佛在警告,又仿佛在催動著海水一浪高過一浪。頃刻間,原本平靜的海麵如同平地起高山般,豎起了巨浪,洛林的船就像一片葉子,懸於浪峰之巔,時刻會順著浪峰的邊緣墜下去。而更令人驚悚的是,一個個更高更陡的浪山從四麵夾擊而來,湧動的黑色山峰,以驚人的速度攀升著包圍過來,黑色的海水攜著白沫山一樣砸下來。


  壓力,洛林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壓力,一瞬間就把他桎梏,一動不能動,無法呼吸,壓力仿佛把他身上所有的骨頭都碾進了他的五髒六腑。他希望自己已經死去了,但是這個過程卻好像停止了一般,他被牢牢地夾在了生與死之間,痛不欲生,死亦無門。


  不知過了多久,一瞬?還是一生?他終於感到另外一個力量在撞擊壓力,他努力讓自己集中精力,感受著這種撞擊力。突然,壓力消失了,但他自己身體向外噴發的作用力幾乎要將他的身體炸裂。窒息感突然襲來,破碎的胸膛碾壓著他的肺,使他吸不進一絲氣。


  一股接一股的氣直接從他嘴裏灌進來,將他的胸口撐開,肺片撐開,終於,他咳了起來,更多的氣被吸入進來,灼燒著他的肺。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他終於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了。他聽見一個聲音,反複叫著自己的名字,一個結實的胸膛,頂在自己的後背,一雙有力的臂膀,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他把頭往後仰了仰,示意抱著自己的人,他已經有意識了。


  一雙驚恐的眼睛出現在他的視野裏,是戰澤。洛林眨了一下眼睛,表示他認出了戰澤。戰澤的嘴在不停地動著,但是洛林卻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因為他的耳邊,依然回響著尖銳的歌聲,不,那不是人魚的歌聲,是海豚的鳴叫。是那群隨艦遊弋的海豚的尖叫,它們在緊急地互相預警,也在不停地警告這艘船,有危險,有危險在靠近!


  洛林掙紮著坐起來,摸索著抓起掛在胸前的銀哨,顫抖地送到嘴邊,氣若遊絲般的試圖吹響哨聲報警。戰澤不解地看著他,眼中充滿疑惑。洛林沒有時間解釋,他一邊努力把哨聲吹得更響,一邊環顧四周,才發現戰澤已經把他從底層艙房背到了頂層甲板,於是他拚盡全力抬起左手指向船上警鍾的位置。戰澤毫不猶豫地飛奔過去,敲響了警鍾。


  冰山和噩夢


  全船立刻醒來,艦長雷鵬第一個出現在洛林眼前,此時洛林通過海豚的警告,知道危險來自正前方。他用航海手語,告訴艦長,必須掉頭全速撤退。已經有水手在向四周射出照明箭,查看周圍情況,射出去的火剪都消逝在黑暗中。但是可以看到海豚在船周圍不安地跳躍著,向船尾方向快速遊去。艦長沒有半分猶豫,果斷發布指令,調轉船頭,升帆,全速撤離這片海域。


  沉默中,黑夜似乎越來越漫長。隻有海浪的聲音,和全速前進的船身承受重負的吱呀聲。他們不知道後麵有什麽危險,也不知道前方有沒有更大的危險。沉默中,全船的每一個人都緊張地忙碌在自己的崗位,等待那不知何時會降臨的一擊。


  終於,月亮露出來了一下,大家回頭向船尾方向望去,依然是黑黢黢的。有人又射出數枚火箭,突然艦長倒吸一口冷氣:那黑黢黢的不是夜空,而是夜空裏一個巨大的幽靈般的存在,一座大山!

  這條航線不是新航線,而且他們一直按照航線行駛,不可能突然從水底冒出一座山來,除非,除非,是一座漂浮的山,冰山。但是這裏是溫帶海域,怎麽可能出現冰山!這幾個月來他們一直在大陸的西海域,現在他們回航更是往東南方向航行,不可能會有冰山出現。全船依舊在極度的緊張中沉默著,大家不知道這個漂浮的山有多大,他們是否已經拉開了足夠的距離。艦長走向洛林。


  洛林還沒有從噩夢引發的驚恐中恢複過來,他呼吸困難,全身顫抖,雙手雙腳和四肢都針紮般地疼痛著。敲響警鍾後,戰澤就一直抱著洛林坐在甲板上。“洛林,你是聽到海豚報警嗎?”艦長蹲下身來問到。洛林點點頭,又搖搖頭。


  “報告艦長,洛林好像是困在噩夢中醒不過來,呼吸都停止了,我給他做了緊急救援,並把他背到甲板上來,他才終於醒過來,馬上就示意我去敲警鍾。報告完畢。”


  “現在我們離開危險區了沒有?”艦長繼續問到。


  洛林搖搖頭。


  “一,不知道;二,沒有拉開距離。哪一個?”艦長問到。


  洛林吃力地舉起一個顫抖的手指頭。


  “還聽得見那群海豚嗎?”艦長再問。


  洛林搖搖頭。那群海豚以驚人的速度遠離了這片海域。


  “知道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吧。今晚做得很好。”艦長站起身,摸了摸洛林的脈搏,說道。


  “你帶他到我艙房去休息,要注意給他保暖。”艦長對戰澤命令到。


  “是!”戰澤背起洛林,離開了甲板。


  不眠之夜終於過去了,第一縷晨光出現的時候,全船都鬆了一口氣,冰山已經被遠遠地拋在了後方。艦長重新定位軍艦的位置,規劃回航的途徑,因為不知道還有多少這樣的冰山漂浮在這片海域,他們決定先向南,盡快進入更溫暖的水域,再向東,回到南海。


  這場冰山噩夢終於結束了。而洛林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排山倒海。


  世界仿佛傾斜了九十度,海洋垂直地站立起來,黑色的海水幕布般逼近地麵,海平線有多長,這滔天巨浪就有多長,無邊無際地向著洛林站立的地方壓過來。那種被山一樣的海浪壓迫的感受再次襲來,洛林被牢牢地釘在了原地,連呼吸都開始困難了。他發現自己站在一座高山之巔,俯瞰大地,從山腳到海邊,目光所及之處盡是綿延不斷的城市繁華:亭台樓閣,街道盤繞,車水馬龍。看得出來,這不是方洲的城市,洛林去過方洲所有的沿海城市,就算最為繁華的海珠城,也不及這裏的十分之一。還來不及細看,黑浪已經來到了岸邊,洛林眼睜睜地看著這人間美景,頃刻間被吞沒在無情的黑色裏。巨浪的衝力絲毫沒有被減弱,瞬間漫到山腳。洛林閉上了眼睛,但是在他的腦海裏,依然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拍來的巨浪。


  再次被搖醒的時候,他的肺部是熟悉的窒息後灼燒的疼痛,心髒在沒有任何節奏地忽快忽慢地掙紮著。他想狂喊,生平第一次想呐喊。他張大嘴,卻隻有進氣的份兒,沒有出氣的餘力。


  意識在慢慢恢複,他記起來,自己是在艦長的艙房裏,隨船醫師給他喝了一碗甜甜的藥湯,他疲倦地剛剛合上眼睛,噩夢就開始了。


  “洛林,你能聽見我嗎?”傳來戰澤焦急到崩潰的聲音。


  洛林點了一下頭,立刻後悔了這個動作,炸裂般的頭痛,激得他一陣惡心,直接嘔吐起來,身體也開始痙攣。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掙紮在生死線上的身體讓他本來就混亂的意識更加模糊起來,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夢裏,還是從夢中醒來後發現巨浪真的襲來。


  戰澤驚恐的叫聲和加速的心跳聲,慌亂的腳步聲和雜亂的說話聲,自己奮力呼吸發出的嘶嘶聲,漸漸在洛林混亂的意識中投下了一道光:聲音!巨浪吞噬大地的畫麵雖然真實恐怖,在巨浪中死去的感覺雖然痛苦絕望,但噩夢裏沒有任何聲音,一片死寂。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洛林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周圍的聲音上:船頭破浪的聲音,船身搖晃的聲音,風鼓船帆的聲音,底艙排水的聲音,他抓住了一雙手腕,感覺到那瘋狂的脈動和戰澤擂鼓般的心跳聲同步,這是最能讓他感到安全的聲音。他明白了,自己正在努力從噩夢中清醒過來,而這個過程是對他身體極限的挑戰。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停止掙紮。


  當洛林完全恢複了意識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醫療艙房裏,戰澤坐在床邊的地板上,頭枕著低矮的床板,一隻手的手腕被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他雖然渾身酸痛,但是那種被裹在針毯中的感覺消失了。他吸取了教訓,不敢隨便亂動,更不敢轉動頭部。他鬆開握住戰澤的手,戰澤馬上醒了過來,跪起身來,通紅的雙眼望著洛林恢複了清澈的綠色的眼睛,看了許久,才小聲問道:

  “你認識我嗎?”洛林眨了一下眼睛。


  “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嗎?”戰澤又問道,聽到這個問題,洛林意識到,戰澤一定是擔心到快崩潰了。他努力忍住想哭的衝動,很認真地眨了一下眼睛。


  戰澤費力地咽了一下:“最後一個問題,你知道現在我們在哪裏嗎?”洛林聽了聽熟悉的船隻搖晃的聲音,他們應該還在戰艦上,於是又眨了一下眼睛。


  戰澤突然俯下身來小心翼翼地抱住了洛林。“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麽嗎?”


  “我多希望能徹底忘記那些噩夢啊。”洛林在心中想著,不禁顫抖了一下。


  “不想說就不要去想它。”戰澤馬上安慰道,“要坐起來嗎?”洛林眨一下眼睛。戰澤像托著瓷娃娃一般輕輕扶起洛林,但是低矮的床鋪並沒有床頭,於是戰澤坐到洛林身後,讓他靠在自己胸前。洛林低頭,發現自己換了病號服,想起自己吐得一塌糊塗的,一定是戰澤幫他清理了,在心裏感謝著他。


  “前天夜裏幸虧你及時報警,我們及時掉頭全速撤離,才沒有撞上冰山。冰山啊洛林,這裏怎麽會有冰山呢!”洛林感受到背後戰澤的心跳在加速,“冰山才不是最可怕的。”他在心裏想到。


  他示意戰澤把畫本給他。“你確定嗎?再休息一會兒吧?要不要吃些東西?你兩天沒吃過東西了。喝的藥還吐了出來。”戰澤勸著。


  洛林執意要畫本和筆。戰澤後來非常後悔把畫本給了洛林。因為接下來的一整天,洛林都在那個畫本上不停地畫著,畫累了,就躺下歇一會兒,畫得情緒太激動的時候,就抱著戰澤一起哭。平時洛林畫畫的時候不喜歡別人看他沒有完成的畫稿,但是現在他隻能坐在床上,靠著戰澤,因此戰澤得以親眼看著恐怖的噩夢畫麵在洛林的一筆一畫中逐漸呈現在眼前。他的心也跟著每一筆抽痛著。這是怎樣悲慘的末日景象,僅僅是看到一個栩栩如生的的畫麵就能令人駭然,更何況洛林必須在夢中直麵並經曆這場浩劫。


  “這是哪個城市?難道是月帆京城?這裏是方洲嗎?”看著畫中那個從海岸延綿到山腳的巨大城市,陌生的建築,盤錯的道路,擁擠的交通,極盡的繁華。豎起來的海浪遮天蔽日,比山還高,好像直接從天而降。戰澤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筋疲力盡的洛林搖搖頭,躺回到床上。他用手勢告訴戰澤,這是海洋倒過來以前他夢裏看到的景象,但是夢很長,他已經淹死了兩次了。


  “難怪你醒不過來。”戰澤著了魔一般一瞬不瞬地盯著畫麵,喃喃說道:“兩天之內你停止呼吸了兩次。我都是按照溺水急救的方法把你救回來的。”


  “我不敢睡覺,不要讓我睡著。”洛林手語請求道。


  “那就吃點兒東西吧,總不能不睡覺也不吃飯,吃飽了才能熬夜。我去安排一下病號飯。馬上回來。”洛林想拉住他,但沒有力氣。


  等戰澤急急忙忙趕回艙房的時候,他最怕看到的一幕又發生了。床上,洛林緊閉雙眼,張著嘴無聲叫喊著,在奮力掙紮。“不!不!不!不!不!”戰澤奔到洛林身邊,手足無措地跪在地板上,“叫醒他!這隻是一個夢。”突然他想起洛林說過,噩夢裏沒有聲音,一片死寂,那就讓戰澤的聲音喚醒他!於是他抱起洛林,把洛林的頭貼在自己的胸前,在他耳邊一遍遍地叫他的名字。


  至少這次洛林在停止呼吸以前醒了過來。但是他似乎很久不能緩過來神兒,深深的陷在夢境的打擊中。戰澤整夜抱著洛林,兩個人都不敢睡著。戰澤一直不停地在說話,唱歌,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他們隻需要聲音。


  日出之後,艦長和醫師又來看望他們,聽到昨夜又發生了一次,他們非常擔心。戰澤把洛林的畫稿交給艦長看,艦長看著畫稿,震驚得良久無語。


  “這是月帆京城嗎?”戰澤問道。


  “不,這個城市不在方洲,看起來很像古航海圖冊中見到過的原大陸的大城市。”艦長說道。


  戰澤轉頭看著洛林,為什麽他會夢見原大陸的城市?洛林則坐在床上,低著頭,沒有任何反應。


  艦長和醫師走後,洛林又繼續開始在畫本上畫畫了。戰澤的心隨著洛林的每一劃而刺痛著,因為很快,他認出來畫麵中的城市:盈月堡,洛林的家。他甚至能看到盈月堡城堡花園沙灘上那個石頭做的船形平台,那個美麗的傍晚,美好的家宴。而這一切美好,正被從天而降的大海籠罩著,下一秒,這一切就將永遠沉在水下。戰澤覺得自己也要窒息了,他的心在瘋狂地跳動著,洛林停下筆來,轉過身來,看著好朋友的目光有些渙散。兩人就這樣在默默地對視著,無助又彷徨。


  他們誰都不知道這些噩夢意味著什麽。他們寧肯這隻是毫無意義的夢,哪怕它的恐怖可以奪走一個少年的生命。如果這些噩夢隻需要洛林的生命去獻祭,他很樂意永遠沉沒在噩夢中,把世界留給方洲。


  接下來的幾天都是這樣度過的,每天夜裏,無論怎樣掙紮抗拒,噩夢總是如期而至,前後一共七次,除了每次都是以滔天巨浪吞噬了世界而結束這一點不變以外,每個噩夢發生的地點都不一樣。白天,洛林就拚命地在畫紙上不停地把夢中的場景一幅幅畫出來:在盈月堡後,洛林分別看到大水吞沒了攬月灣的疊濤城,海珠港的海珠城,北雪國的雪都城,皓翰國的馬鞍堡,東戈壁的鳴沙堡。而除了盈月堡,疊濤城和海珠港以外,其他的地方洛林從來沒有去過,但是他畫出來的,卻栩栩如生,戰澤可以肯定的是,畫中的海珠港和鳴沙堡,就是現在的樣子。


  最後一次,洛林又站在一座山上,更確切地說,是站在一個嵌入山腰的城市的頂層,山城層層疊疊,山腳下的平原中有一灣湖水,更遠處有一條銀色腰帶般的大河,大河對麵是一個古城廢墟。


  當艦長看到最後一副畫的時候,突然頹坐在了椅子上。畫中的城市,正是方洲的中心,鍍鐸國的月帆京城。而洛林,從來沒有去過月帆京城。


  至此,大家相信,這些噩夢不是偶然,而是一種預警。這些噩夢就是從遭遇冰山那晚開始的。難道,方洲難逃天罰,在延遲了八千年後,最終的審判,還是來臨了?


  七天之後,噩夢終於在月帆京城的淹沒中結束了。


  噩夢結束後,洛林陷入高燒昏迷中。因為每次從噩夢中掙紮著醒過來以後,他都像在鬼門關前走了一趟。醫師說,這是噩夢引發的驚恐症,連續發作對身心有極大的傷害。他們曾試圖用最大的鎮靜藥讓洛林陷入無夢的沉睡,結果隻是讓洛林在噩夢中停留的時間更長,心肺受到的損傷更嚴重。後來他們發現,如果任由洛林在噩夢中昏迷過去,然後自然轉醒,反而恢複得快一些。所以每天夜裏,整船的人都揪著心,等待著在噩夢中受煎熬的少年醒來。七天七夜,如果噩夢再來一次,洛林可能就永遠看不到日出和陸地了。


  戰澤也已經心力交瘁,處在崩潰的邊緣。目睹洛林的掙紮,他心痛如絞。戰澤每天給洛林擦洗身上的冷汗和嘔吐物,按摩他因過分掙紮和缺氧而疼痛的身體,整夜抱著洛林,不敢睡過去。就這樣,二人熬過了七天七夜。


  終於,經過半個月不停不息的全速全航行,他們提前回到了攬月灣軍港。事先收到飛鷹傳書的浪升王子,帶著疊濤城最好的醫官們,已經等候在軍港的基地,洛林的父親洛峰岩也在趕赴攬月灣的快艇上。


  洛林被抬進基地的醫護區,戰澤被扶著跟在擔架後麵。二人被安置在一個病房裏麵。艦長和戰澤向浪升報告了冰山事件,和接下來的洛林噩夢,並把洛林的所有畫稿拿給浪升。浪升眉頭緊鎖。他心裏已經猜到了這些噩夢的寓意。他是現在方洲唯一一個知道為什麽洛林會經曆這些噩夢的人。等洛林的父親洛峰岩趕到後,他們終於要麵對做出抉擇的時刻。他們曾希望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


  紙裏終於包不住火

  剛剛打獵回來的洛峰岩收到浪升的飛鴿急信,信中說,洛林病重,他所見習的軍艦正在全速回航中,請洛峰岩即刻前往疊濤城的海軍基地。信中雖然沒有提及洛林有生命危險,但是以浪升的穩重,這樣飛鴿傳書召喚他即刻動身,絕非小事。洛峰岩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帶著正好跟在身邊的三個侍衛,選了五匹快馬,當即出發,走陸路趕往疊濤城的基地。夫人浪瑤和女兒洛桐本想第二天走水陸趕去基地所在的攬月灣,被洛峰岩暫時勸住,讓她們留在盈月堡等浪升或者他的消息。


  星月兼程的兩天兩夜,洛峰岩一行四人終於在軍艦到港的第二天下午趕到了基地,見到了還在高燒昏睡中的洛林。這熟悉的一幕,似乎就在不久前才發生過,讓如山峰岩石般堅強的洛峰岩,在這猝不及防的打擊下顯得脆弱無助。他坐在浪升的書桌前,喃喃地說道:“我們全家,不能再次失去洛林。”


  “我們都不能失去他。”浪升柔聲地補充道,“洛林會很快恢複的,他這次是身心極度疲憊引起的昏睡,沒有外傷。”浪升給自己和洛峰岩各倒了一杯酒,一邊遞給這位妹夫,一邊安慰道。


  “到底發生了什麽?”洛峰岩接過酒杯,但隻是心不在焉地拿在手裏,風塵仆仆的他他還穿著三天前打獵的那身行裝。


  浪升走到窗前,看著手裏的酒杯沉吟了一下,抬起頭望著窗外的軍港海灣,開始慢慢說道:“夢啟,也叫天佑之眼,隻有鍍鐸皇室的血脈才有承襲。雖然皇室在八百年前因為湧泉王子的失蹤而結束,但是第一任攝政王和湧泉王子的祖上其實是同宗。所以攝政王朝以來,夢啟還是有傳承的。隻不過近幾百年來,不是每一代攝政王都繼承了夢啟,有的甚至隔幾代才出現一位。而且,即使有夢啟,也很少出現可以同時看到過去和未來的。我們現在這位攝政王狄桑,他的父親就沒有繼承,但是狄桑的確有過。至於他的明煜,據我所知,十五歲以前還沒有。”


  “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洛峰岩雖然不知道浪升這段開場白是什麽意思,但是不祥的預感讓他不希望聽到接下來的內容。


  “南海國也算是鍍鐸皇室的旁支,很多秘密並不隻被鍍鐸的攝政王獨攬。而且,當年,明煜的母親在把明源托付給我的時候,也曾告訴過我她所知道的一切。”浪升又低頭看向手中晃動著的酒杯。


  當年,那是十二年前,也是在這間書房,也是在這張書桌後,也是這樣的密談,洛峰岩和浪升做出了那個決定。


  浪升回到書桌前,把二人手中都沒有喝過的酒杯放回到桌上,拿起一摞畫稿,遞到洛峰岩麵前,示意他翻看,然後說道:“具體這個‘天佑之眼’在什麽年齡,以怎樣的形式開啟,對當事人有什麽樣的影響,這些我以前沒有任何信息。但有一點可以確定:洛林在幾周前經曆了夢啟,而且,一連七次,以噩夢的形式反複出現。夢境的真實度和恐怖程度可以從他的這些畫稿裏窺見一斑。可想而知這對他身心打擊的程度。戰澤詳細地向我匯報了他們是怎樣熬過這七天七夜的。這個兩次死裏逃生的孩子,經曆了七次這樣的噩夢還能活下來,還能畫下來……也許真是上天把他派來的。”


  說完,浪升拿起自己的酒杯,一飲而盡。


  和看過這些畫稿的有限的幾個人的表現如出一轍,洛峰岩石化般定格在椅子中,久久不能把視線從畫麵上移開。他駭然,驚懼,又心如刀絞。每一個方洲人生下來聽到的第一個故事就是:方洲隻是原大陸破碎後存留下來的一塊碎片,原大陸被沉入海底,隻有方洲大陸塊得以幸免,並在海洋上漂浮了多年,才停下來。每一個方洲人會問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方洲會有一天像原大陸那樣沉沒嗎?


  滔天駭浪中,他似乎看到洛林琥珀般棕色的眼睛和兩個小酒窩,正向他跑來;他看到樹下躺著的洛林蒼白的小臉上一絲鮮紅的血跡;他看到同樣蒼白的小臉上終於開啟的睫毛下一雙墨綠色的眼睛;他看到身著飛鴻騎士團禮服的洛林向自己行禮。


  “所以,這是,什麽?”洛峰岩徹底困惑了。


  浪升沉重地坐回到椅子中,說:“如果夢啟真的存在的話,這就意味著,他,看到了,過去發生的,和未來即將發生的,他都看到了。”


  “唯一能證實這個理論的……”洛峰岩沒有說完。


  “就是狄桑。”浪升替他完成道。


  “那麽派誰去谘詢攝政王?”洛峰岩問道。


  “一旦向狄桑提起這些噩夢,就等於告訴他,除他以外,方洲還有一個存在,可以通過夢啟,看到過去和未來。如果我們說就是一個普通水手夢到的,你認為他會相信嗎?畫稿上這些細節,如此真實,夢啟到這個程度,連我都願意相信,這是湧泉王子自己畫的夢啟。據說湧泉王子當年就是連續夢見方洲的沉沒,才出海去尋找新大陸的。”浪升又激動地站了起來,走到酒櫃旁,給自己斟滿了第二杯酒。


  “所以你要親自去?”洛峰岩問道。


  “據我對攝政王的了解,不見到夢啟者本人,狄桑是絕對不會給予任何回複的。”浪升說道。


  “那就都別去!如果是注定的劫難,知道又能怎樣!”洛峰岩一拳敲在椅子扶手上。


  “峰岩,當年,你我很清楚,這一天遲早要來。就是沒想到,這麽快,這孩子還沒來得及長大,就要麵對他命運的重負。”仿佛在回味這句話中的苦澀,浪升一仰頭,喝幹了杯中的酒。


  “他當初根本就不想留他!他是我的兒子,他完全沒有必要背負本就不屬於他的東西。這種預言,有和沒有根本沒用,我們能做什麽?連一隻鳥都飛不過去的,從天而來的災難,我們能做什麽?”洛峰岩激動地站起來,在書房裏走來走去。


  浪升把放在桌子上的酒杯塞到妹夫的手中:“洛林需要知道,方洲需要知道。上天不會平白警告我們。”


  再次低頭看著桌上攤著的畫稿,洛峰岩努力平息著內心洶湧澎湃的感情。“洛青見習的軍艦什麽時候回來?”他突然問道。


  “應該還有兩三個月的時間。”浪升拍了拍他的肩膀回答道,“我們還有時間,攝政王是不會聲張也不會公開承認的。”


  “明煜在哪裏?”洛峰岩繼續問著。


  “不在鍍鐸境內,前幾天收到飛鷹傳信,他應該在東戈壁。”


  “你打算什麽時候動身?”


  “等洛林醒來後,我們會乘船走水陸,這樣他有多一些時間在船上恢複體力。”浪升似乎早已做好打算。


  “浪瑤和洛桐本來想趕過來,如果她們知道洛林要去月帆京城,她們一定會連夜趕過來。”洛峰岩坐會到椅子中。他突然感到疲憊不堪。


  “有我在,狄桑動不到他一根毫毛。我會帶著我最精英的衛隊,還有戰澤可以寸步不離地跟著他,這點你們不用擔心,我怎麽把他帶去,就會怎樣把他帶回來。同時,我需要你幫我在疊濤城駐守一下,曉宸這次和洛青他們一起出海的,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我需要有人在這裏幫我鎮守一下。”


  洛峰岩還想爭論一番,但最終,隻是無言地喝掉了自己杯中的酒,咽下滿嘴的苦澀:紙裏包不住火,遲早,他們要麵對當初他們做出的選擇的後果。


  浪升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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