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神奇的戰家花園
戰澤說完,就興奮地轉身帶路,回到他們下坡的地方,開始攀爬另外一排上山的石階,這是通往戰家城堡所在的山坡。冰河發現,這裏的石階道路錯綜複雜,好似完全沒有章法,除了主要道路,其他小巷、斜街都沒有路牌,店鋪、房屋也沒有門牌號碼,非常像格陵蘭港的淩亂布局。雖然自己來到中原才不到一周的時間,但是想起生活了十年的格陵蘭港,卻恍若隔世。如果母親知道自己正在一個炎熱的下午、頂著南方的太陽,在方洲最大的港口爬坡,不知道她會不會笑呢。
戰家城堡在一個山坡的頂上,山坡並不很高,但山體很寬闊平緩,因此顯得很壯觀。通往山頂有三條主道路,正中間是一個筆直的的石階路,經過山腰上的花園,正對城堡東西兩邊,各有一個沿坡修建的帶拱頂的回廊,回廊非常高大,可以騎馬在裏麵奔跑,據說每一側的回廊有666個拱頂【注1】,每一個拱頂上,都繪有精美的壁畫。這兩條拱廊是五百多年前開始修建的。
戰澤領他們走的是中間露天石階。正悶頭爬坡,心裏無限感慨的冰河,覺得衣袖被拉了一下,他停下來,看到身後氣喘籲籲的洛林,蒼白的小臉上兩朵紅暈粘在顴骨上。“戰澤,我們歇一下。”他抬頭去叫已經走遠的戰澤。洛林馬上坐在了台階上。五天前從冰河第一次見到洛林到現在,他都是一副病怏怏的樣子,冰河從其他人的隻言片語中大概了解到,洛林在最近的出海任務中大病了一場,還沒恢複就隨南海國國主一行人到月帆京城。最讓冰河不能理解的是,浪升親王為了這個外甥的健康,居然毅然提前離開京城,也許這個洛林的身份沒有看起來這麽簡單。特別是攝政王的長子對洛林的態度,似乎超出了一般表兄弟的感情。當然,冰河也許是世界上最後一個可以評判親情的人,若不是母親的庇護,他自己就很可能命喪兄長之手。
這時洛林抬起頭,望著冰河,似乎在閱讀一本書,他那雙眼睛在下午強烈的太陽光下顯得更加碧綠。冰河挪開視線,不知道為什麽,洛林總能在自己卸下防禦的片刻,一眼望進自己的內心。抬頭,他正好看到戰澤小心翼翼地端著三個杯子,從上麵的台階走下來,冰河走上去幫他拿了一個杯子。杯子裏麵是散著清香的檸檬茶。
戰澤坐到洛林身邊,遞給他一杯,說:“放了很多蜂蜜的。”又對著冰河說:“希望你不會覺得太甜。”然後,自己一仰頭,咕嘟咕嚕地暢飲起來。冰河啜了一口,果然太甜了。這個世界,他的人生,似乎也一樣,從一個寒冷、貧乏、苦澀的極端,到了炎熱、繁華、甜膩的另一個極端。
歇息一番後,他們再次開始爬坡,戰澤把三個杯子還給了路邊的店家,打著招呼。
洛林覺得,戰澤和海珠城市民互動的樣子,和表哥明煜在月帆京城呼風喚雨的樣子,如出一轍。市民們都真心喜愛著他們心目中的城市之子,明煜顯得成熟霸氣,戰澤更親民隨意些。不知道,冰河在自己的家鄉,是個什麽樣子?也總是這麽拒人千裏的冰冷嗎?想到這裏,他偷瞄了一眼冰河,看得出來,冰河非常不適應這種南方的炎熱,他雪白的皮膚被太陽曬得有些粉紅。想起自己和戰澤都經曆過出海被曬脫幾層皮的痛苦經曆,他不無同情地替這位雪國王子擔心了一下。也許南方的太陽,能順便融化他這座冰山。
一路來,冰河都非常耐心地走在行動比較緩慢的洛林身邊,而平時一向體貼周到的戰澤,在回到自己的家鄉的那一刻,就像換了個人,花蝴蝶一樣的飄來飄去,似乎要把過去四年的時光在一下午補回來。洛林會心一笑,他喜歡這個小澤少爺,還有那個辛巴德。
終於他們來到了戰家城堡下麵的一個花園。“這裏本來是個私家花園,裏麵很多戰家曆代搜集的藝術品。後來決定向公眾開放。每年十月份,就是再過幾天的豐收節期間,這裏會舉辦一個為期兩周的藝術集市。洛林,如果你把一些畫作留在這裏,一定能熱賣的。我可以找人來幫你賣。”洛林笑著搖搖頭。
“說真的呢,你的畫作,一定有收藏價值。冰河你知道嗎,洛林是個了不起的小畫家呢。”戰澤興致勃勃地邊走邊介紹著。冰河隻知道每天洛林都要在一個大本子上寫寫畫畫,但是從來沒有看到過。戰澤這樣一提,不免引起了他的好奇。
花園環山坡而建,除了花園一進大門的廣場上有一個金碧輝煌、氣勢磅薄的大噴泉外,花園本身和地形、景觀自然融合,沒有特意雕琢的痕跡。“這個花園最大的特點是還原了很多名畫裏的景色,這樣,當你走在這個場景中的時候,就像走進了那副畫裏。洛林,你一定能認出很多名畫的,有的甚至是通過圖片裏,還原了原大陸的名畫場景呢。”戰澤帶著他們順著一條隱藏在樹蔭下的彎彎曲曲的小路,環坡而行。
洛林停下腳步,張大了嘴,看著突然出現在一排小樹後麵的景色:這是一個被垂柳和矮樹叢環抱的池塘,一座微微拱起的、有著低矮綠色扶手的小木橋,從池塘上越過,池塘中種滿了睡蓮。隱藏在池底的裝置噴著霧氣,讓整個場景顯得霧蒙蒙的,分不清天空和倒影,小橋和睡蓮。戰澤笑眯眯地看著洛林的反應。
“這是原大陸一幅非常有名的油畫,叫《睡蓮》,完全按照原畫的比例建造的。”戰澤向冰河解釋著。洛林則已經著魔般的走向了池塘,呆呆地望著那座木橋。戰澤示意冰河跟著他,他倆走上了木橋,從橋上看著池塘中睡蓮縫隙間自己的倒影,和池塘那頭望著他們的洛林。
洛林,把這一瞬,永遠地刻在了腦海中。後來,每當他掙紮在理智的懸崖邊緣的時候,他腦海中會浮現出兩個畫麵,一個,就是這《睡蓮》中的二人,一個,就是和戰澤乘船漂過海珠港時見到的星海夜景。
他們一行三人走進、走出了很多名畫場景,最後到達花園最頂層的雕塑園。這是一個帶頂棚的花園,擺放著很多白色大理石的雕塑。和月帆京城裏那些幾人高的巨大雕像不同,這裏的雕像都是真人般大小,非常精致,栩栩如生。
他們三人不約而同地停在同一個雕塑麵前。這是一個少女的全身雕塑,她身穿白色的無袖長裙,跪坐在地上,雙手捧著一個圓托盤,盤子上一團蓮花般的火焰。她上身略略前傾,似乎剛要從跪坐中站起來,然後被定格在這一瞬。最令人驚歎的是她頭上的麵紗。長長的薄紗將她的頭、臉全都裹住,從她的左肩環到她的後背,在她將要站起來的這一瞬間,薄紗順著她的左肩滑下來,停在左手腕處。麵紗被少女的頭上戴著的一個花環固定住。透過輕薄的麵紗,依稀可見一張青春稚嫩的少女的臉,美麗而莊嚴。而這層麵紗,卻給她蒙上了一層無盡的憂傷。
這個雕像塑造的是一個維斯塔女神殿裏的女祭司【注2】,她負責守護這團聖火。維斯塔是原大陸一個古老國家信奉的掌管灶火和家庭的女神。三個少年無言地麵對著這個戴著麵紗的雕像,各有心事。
冰河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她曾那樣嬌巧玲瓏,精致美麗,穿著柔軟的華服,她也曾那樣在寒冷和饑餓中簌簌發抖,用粗糙的圍巾裹住頭臉,把冰河樓在胸前。
洛林想起了幾天前在月帆京城攝政王墓穴中看到的姨母浪雲的墓碑後麵,也有一個戴著麵紗的躺在冰冷的石棺上的雕塑,她想起舅舅書房裏畫像中的花季少女,應該和這個雕塑中麵紗後麵的少女一個年齡吧。
戰澤想起了自己的外婆,這是外婆最愛的一個雕塑,她可以在這個雕塑前坐上幾個小時,望著少女麵紗後的臉。
三個少年在沉默中結束了這個花園的夢幻之旅。似乎最後那個雕像,讓每個人都變得心事重重。戰澤因為答應了戰洲去赴家宴,洛林和冰河決定一同前往戰家城堡,去見見浪升親王。於是三人出了花園,沿著石階繼續往上走。
“洛林,快讓我看看。”他們一行人的意外來訪,讓浪升非常開心,抱住外甥的肩膀,左右端詳了半天。“恢複得不錯啊,看來你真的不適合北方的天氣。”
轉身,看著冰河:“你還習慣南方的天氣嗎?會不會覺得太熱了?”
冰河搖搖頭說:“還好。”
浪升又轉頭對戰澤說:“你和冰河身高差不多,看看有沒有適合他這個季節穿的衣服?”
“遵命!是我疏忽了!”戰澤立正回答。
“說過很多次了,不要這麽正式,你就像洛林的哥哥,都是一家人。”浪升無奈地搖搖頭。
“是!”說完,大家忍不住笑了起來。
“對了,明天,曉宸的艦隊就要達到海珠港,我會乘船去外港的軍港碼頭和他見麵。”說到這裏,他看到三雙興奮的眼睛期盼地盯著他,不禁笑了笑:“看來你們都很想跟去的樣子?”三個頭有快有慢地點著,浪升覺得有點兒眼暈。“好吧好吧,你倆穿好軍裝啊。一早到我這裏來。”
戰澤一步一回頭地走去赴他的家宴了,洛林給他做了一個加油的動作,戰澤無奈地搖搖頭。“沒見過這麽不愛吃自己家飯的孩子。”浪升輕輕地笑道。洛林突然想起了攝政王家的家宴,似乎,明煜表哥也不是很喜歡和自己的父親吃飯吧。他很慶幸自己有兩個家。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浪升揉了揉洛林的頭頂:“還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你母親和姐姐也會趕來海珠城,最快明天能到,最晚後天。”沒有什麽能比此刻洛林的笑容更有治愈力的了。浪升多希望,洛林能永遠這樣快樂,健康,無憂無慮。
【作者注1】666個拱頂的拱廊靈感來在意大利北部名城波隆尼亞老城西南方的聖路加拱廊。這個世界上最長的拱廊全程3.5公裏,建於1674 - 1793年間,為了在□□上山時保護聖像通往山頂的羅馬天主教聖殿聖路加的聖母朝聖地,Santuario della Beata Vergine di San Luca.
【作者注2】:雕像是意大利雕塑家拉斐爾·蒙蒂(1818-1881)的著名雕塑作品《戴麵紗的少女》,現收藏於英國的查茨沃斯莊園。這個雕像曾出鏡於2005年版本的《傲慢與偏見》電影。The Veiled Lady, Raphaelle Monti, Chatsworth Hou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