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曾憐惜
“所以,不是你行醫有怪癖。”陳炎君道。
蘇子絡說:“是要趕走先帝身邊所有的女人。”他堅定地看著陳炎君,不顧有損皇家威嚴,將往事一一如實地相告,“隻有確保先帝不再可能行房事,我才能知曉接下來要如何治病。”
蘇子絡說著笑了:“結果沒想到,就這一下令先帝多了三月陽壽,也沒想到在三個月內直到最後的一天我仍然沒有弄清楚致死的病因是什麽。”他嘲笑著自己,“不過,如果不阻止先帝行房,毫無疑問將同太醫院的診斷結論一樣,在那個時候活不過三天。”
“你初至京城時朕曾問過你,”陳炎君緩緩而道,“那時你未曾告與朕,是顧及皇家顏麵,所以不說?”
“不,這件事要是說出去有辱我神醫美名。”蘇子絡回答的一點都不含糊。
陳炎君冷哼一聲:“你果然放肆!”
“一個神醫隻查出來腎虧還讓病者死了這不是很丟臉嗎?”蘇子絡道,“再者腎虧會讓人白日麵色紫紅,入夜便發青?即便在下不是大夫也是不信的。”
陳炎君看著他,靜問:“你為何現在又告訴朕。”
此刻,蘇子絡眼裏的眸光和他一樣波瀾不驚。
“因為她,”蘇子絡指著榻上躺著的這個人兒,正緊閉雙眼,昏睡不醒,“她今日來問了一件事,”
陳炎君瞧了一眼唐婉若,不由皺起雙眉,陰陽怪氣的:“倒不知她對你如此重要,竟比朕的話更抵用!”
“難道陛下不更應該關心唐姑娘問了在下什麽問題嗎?”蘇子絡彎身,在她的左頸出紮下一針。
陳炎君問:“她問了你什麽?”
蘇子絡起身答道:“她問了鬼妃,據說是陛下先提出來,十分在意。”
陳炎君微怔,蘇子絡繼續說道:“鬼人最擅蠱惑人心,陛下既然將她拉入這片泥沼,就應做好護保護她的準備,她本可以於皇城之外過平淡安閑的日子,但卻還是心心掛念那個棄她三年不顧的相公,這樣傻的女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個女人成為寡婦無依無靠為人說媒過活生計,這三年間她過得如何艱難陛下位居高位怕是體會不到。”
他這般把陳炎君罵的隱晦,他不傻,也聽出來了,和他說:“朕若不棄她不顧,她現在就不會是寡婦而是個死人,這三年間多少次朕死裏逃生,欲殺朕者從未消停,若讓其得知朕曾於太州娶妻,定不會讓她活到現在。”
“罷了,不與你說這麽多,這是朕的家事,你既已知她是朕之妻,務必不要傳出去讓外人知曉,”陳炎君不經意間歎了口氣,低頭看著昏睡的她,“她既能告訴你此事便是極度信任你,蘇子絡,朕可否亦能信你?”
蘇子絡的眼神躲閃了一下,好看的眼睛向上抬看道之想了很久:“還是別信吧,但此事可信,至少在下絕不會傷了唐姑娘。”
蘇子絡句句見血,戳中他心頭。陳炎君心知他暗諷,但不好反駁,也無從反駁,更是不能回了去,轉問:“什麽時候走?”
“這就走,”蘇子絡說,看了眼四周,“已經收拾妥當,陛下已經知道在下的打算,這便告辭。”
“早些回來。”他說。
“在下之事陛下無需操心,倒是鬼妃,還請陛下留心,對了,”蘇子絡又道,過去拔下唐婉若身上的銀針,“唐姑娘其實是我紮昏的,她此前提起陛下情緒激動,十分悲愴嚎啕大哭,為了防止她死腦筋鑽牛角尖傷了身體,在下不得這樣做,剛才那針已拔,她稍後就會醒來。”
“唐姑娘實在不易,還望陛下能善待之。”蘇子絡恭敬地鞠躬,然後拿起行囊走出門去。
他的言行舉動實在是大逆不道,膽敢對天子行事指手畫腳,陳炎君就是現在下旨將他拖出去處死都沒有問題,但是他沒這樣做。
他什麽也沒做,也都不想做,就這樣放他離開然後歎了口氣。
他回頭坐到榻邊,她昏睡在這裏仍舊眉心不展。
“朕是否真的不夠憐惜你,以至於有人要這樣為你出頭?”他嗯聲詢問,但她什麽回應也沒有,也跟沒就沒有聽到他的問話。
陳炎君又沉沉地歎息一聲,撩開她的鬢發,輕輕撫摸她清婉秀麗的容顏。
許是他下手不小心重了點,唐婉若極難受的發出一聲囈語。
他立刻收回手,輕聲相問:“醒了?”
她漸漸睜眼,對於剛才發生了什麽完全想不起來,印象中還是在和蘇子絡相談的那陣茫然無措的心緒裏。可是她睜開眼後,看到的卻是他。陳炎君身著黑色氅服坐在她身邊,這樣溫柔的神情一點都不像明智果敢的大炎周帝陛下。
“陛下。”她忙起身,但剛被蘇子絡紮過昏穴,現在醒來還有些暈眩。
陳炎君扶住她,柔聲說道:“別亂動。”將她輕輕扶起,靠坐到榻上。
她真的沒有動了,但也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麽好。
和他說剛才九親王給的那幾幅仕女圖嗎?這麽短的時間他應該還沒有想好;那問他李湟將軍的事情?這恐怕也沒有辦好;那麽問他和蘇子絡到底私下間有什麽約定?
她想了一會兒,覺得這可能牽涉到朝政,她不過是一個婦人,充其量也隻是一個官媒,妄議朝政那可是重罪!
所以她還是決定不說話了,哪怕氣氛尷尬讓他尷尬去吧!
陳炎君像看透了她的心思。
“想問什麽問便是,怎要藏在心裏?”
唐婉若看著他好奇地問:“陛下怎知我有話要問?”
陳炎君低笑一聲:“你怎麽也和我做了三年的夫妻,你想什麽我會不知?”
他的一句實話卻讓她的臉驟然的紅了。
“又是三年不見,你竟然比之前要害羞了。”他笑著說。
但唐婉若卻不吃這一套,終於想起件事:“陛下還是說些正事吧,這裏是蘇先生住的房間,陛下怎會在這?”
陳炎君沉下一聲:“是蘇子絡叫朕來。”
她左右張望了一會兒,驚訝地問:“蘇先生人呢?”
“現在應是已經離開宮城了。”
唐婉若更是驚訝,心中有些悵然若失:“他竟是這樣快!”
言下之意,她已經知道他要離開了。
“對他離開你很難過?”陳炎君問,雖然他知道答案。
“嗯。”唐婉若看著他還是點頭,也明顯看到陳炎君麵色一沉。
對蘇子絡,她的確是不舍,但和他想的不一樣。在這偌大的京城裏,她舉目無親,在朝中結黨結派早已分清楚,白大將軍雖然與她交好,但也還是更站在陛下和白狄那一夥,她於這個朝廷始終都是外人,更是沒有她的容身之處;也隻有蘇子絡在,平時裏她還能有個人說說話,有什麽事情她也能找個人商量,現在他走了,她真不知道今後在這京城要如何了。
“餓了麽?”陳炎君突然問。
“啊?”唐婉若有些吃驚地看著他,剛從思緒裏出來,一時間沒有聽明白他的話。
“朕帶你出宮吃飯可好?”他問。
稍不留意,天色已經暗淡。夜幕很快降臨,京城裏點起了燈火,一時將街道照的通明。
唐婉若走在京城的街上,這條街她已經走過很多次了,但和他一起走過去還是第一次。
陳炎君換了便服,頭發高高束起,十分俊朗。她站在他的身邊,側臉抬頭悄悄地打量他的模樣,這還是她來京城後第一次從這個角度打量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度完全不是當年那個昏倒在她家門前的少年可以比的,從骨子裏透出來自信的霸氣,已經和當時完全不一樣了。
三四年未見,他還是變了很多。
眼前,他的確是她相公的那張臉,也的確是她相公的那具身體,但是唐婉若卻感覺他很遙遠,一時間竟然懷疑起他究竟是不是她相公了。
“你想去哪?”陳炎君開口問。
他回眸,眸色映照著街頭大紅燈籠照出的燭光,光彩熠熠如同天上的星光。
唐婉若看著他那清明的眼眸,抿嘴搖頭。
陳炎君看了眼路邊的招牌:“醉蔭坊如何?”
醉蔭廬坊。
唐婉若突然眼神一亮,心緒遊離,不禁脫口而出:“那是初次遇見蘇先生的地方!”
她的話明顯讓陳炎君一怔。
唐婉若心知說錯了話,但究竟哪裏錯了她也說不明白,隻是直覺地感受到他好像不喜歡。
“就去醉蔭坊吧,那裏做的醉魚最好吃了!”她笑著站在他的跟前,陳炎君卻把臉撇了過去,哼哧一聲。
“不去了。”他說,看向另一邊。
最終他們坐到了路邊的一處麵攤上。
街頭的人來來往往,唐婉若坐在這裏有些別扭。
陳炎君倒是坦然,叫了兩碗麵悠閑地等攤主端上。唐婉若道:“坐在街頭陛下不怕讓人看見?”
“這又何妨?”他問。
“要是朝中官員看到陛下和我坐在街頭吃麵怕是又要掀起閑言碎語,總歸不太好吧?”唐婉若有些擔憂。
陳炎君更不在意,像是生氣地責問一聲:“朕乃當朝天子,難道連吃碗麵都不行了?”
唐婉若失笑,心道不是不行,而是街頭太打眼,又是跟她在一起總是會有人說閑話。
他不是不願讓人知道他曾是她相公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