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可憐之人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被子，輕輕地顫抖著。
將窗戶打開，屋內的空氣才沒有那麽沉悶。秦沫又到洗手間拿了條毛巾出來。“孫三哥，來，洗洗臉，待會兒吃點東西。”她柔聲說。
孫哲熙將被子從臉上扯下來，接過毛巾擦了擦眼睛，聲音沙啞地說：“讓你笑話了。”
秦沫笑笑：“怎麽會呢？我記得我外婆去世的時候，抱著秦始皇哭得死去活來，一直守著靈堂不肯走。從我記事開始，外婆就病懨懨的。那時，爸媽很少回家，外公也很忙，我和秦始皇守在外婆床邊聽她講故事，外婆身體稍微好些，就給我們煮好吃的，或是教我們寫字畫畫，有時也和我們一起擺積木做遊戲。但是，大多數時候，外婆都是躺在床上，她心髒不好，還有嚴重的氣管炎肺氣腫，一點都勞累不得。為了照顧外婆和秦始皇，我沒有讀過幼兒園，也從不出去玩。在我讀書那年，外婆終究沒能熬過去。外婆臨終前，給秦始皇說，我不是他的親姐姐，是爸媽在門口撿到的。那一晚，我偷偷哭了一晚。我在想，我的親生爸媽為啥不要我了呢？既然不喜歡我，那還生下我幹嘛？後來，我想通了，雖然他們已經不要我了，但是我現在的爸媽對我很好，既然這樣，那我一輩子都是秦家的女兒，一輩子都是秦始皇的姐姐。這麽多年過去了，現在想起外婆，我仍然忍不住傷心！外婆身體不好，但她總是笑嗬嗬的。她說，人啊，痛苦是一天，快樂也是一天，那麽，還不如歡歡喜喜地度過每一天。她說，人啊，總是在受苦受累，所以就要學會苦中作樂，要珍惜生命中的每一份快樂。”秦沫陷入了回憶，手裏拿著毛巾，呆愣在那裏。
孫哲熙伸出手來，接住一滴淚。“冉冉，別哭！”他說。
秦沫一驚，醒悟過來，連忙用毛巾擦擦眼睛，隨即想到這是孫哲熙用的，臉頓時紅了，趕緊去洗手間將毛巾清洗幹淨。孫哲熙輕輕一笑。
粥熬好端來。秦沫將小方桌放在床上，扶著孫哲熙起來，又在他背後塞了個軟墊。“孫三哥，你自己能吃嗎？”她問。
瞧著他左手輸液，右手被包紮著，好像紗布隱隱有些血跡。“今天手上的藥換過沒？”她問護士。
護士說還沒有，因為前麵鬧騰了一番，恐怕傷口又裂開了。秦沫便道：“麻煩你趕緊檢查一下，順便換一下藥。孫三哥，你現在不方便，我喂你吃啊！”
孫哲熙連忙說：“不用了，我都多大人了，哪裏還要喂飯的？”說著，握著勺子就舀粥，或許是右手不得力，又換成左手。
秦沫奪過勺子，瞪了他一眼：“你就消停一些吧，瞧瞧，這血都倒流了！”
孫哲熙沮喪地說：“我都快成廢人了。”
秦沫撇撇嘴：“兩天不吃不喝，又感冒發燒，還失血過多，有力氣才怪。來，張嘴啊，燙不燙？這幾天就吃清淡一些，過兩天熬一些藥膳來喝，好好把身體補一補。”
孫哲熙咽下粥，笑道：“你真把我當成小孩子了呢！”
“現在你連小孩子都不如！秦始皇小時候可聽話了，再苦的藥，隻要是我端給他的，他咕咚咕咚就一口喝完，還不需要吃糖。”秦沫白了他一眼，對著勺子吹了吹，然後放到他嘴邊。
孫哲熙愣愣地看著她，說：“冉冉，這輩子從來沒有人這樣對我好過。”
秦沫無聲地歎息一聲，溫和地說：“以後要學會照顧自己，這身體是你自己的，生病了受傷了，最後痛苦的還不是你自己？”
“但是，一想到再也沒人在乎我了，這心裏就難受得要命。”孫哲熙無力地擺擺手，讓護士下去。“冉冉，以前我真是好恨自己，沒有能力救母親出來。但是，現在想起來，就算是救了出來，她除了哭，除了罵，還能給我帶來什麽？其實，她是恨我的吧。小時候，有一次她去見我，抱著我哭了一陣，突然發狂了，就要摳我的眼珠子，說誰讓我的眼睛長得和父親一模一樣，說就是這雙眼睛誤了她的一生。幸虧保姆眼疾手快，把我救下來了，不過臉上仍然被她的指甲劃了好大一條口子，養了很久才沒了疤痕。”他徒然地靠在軟墊上，閉上眼睛，“那以後，父親好久都不許她見我了。一直到你失蹤的那一天。”
秦沫手一顫，忙看向他。
“我讓人帶著我偷偷去見母親，因為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她了。雖然她對我並不好，我仍然想去見她。不料發現她房間裏麵有個嬰兒，長得非常好看，白白嫩嫩的。母親說，這個就是父親給我找的小媳婦兒呢，好看不？我高興地抱著你，一個勁兒地樂嗬。”孫哲熙淡淡地說，“你出生後，父親把我帶到他身邊待了好幾天，一直提到你，說你肯定長得非常漂亮，一定有一雙和馨姨一樣的眼睛。但是我還沒見過你呢！你的眼睛黑黑亮亮的，像葡萄一樣。你的小臉紅撲撲的，又白又嫩。我伸出手指頭去逗你，你一下子含住我的手指就開始吮吸。我對母親說，小雪妹妹餓了呢！母親就端來一碗牛奶讓我喂你。我抱著你，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地喂。你餓得慌了，一點兒都不挑食，大口大口地喝。後來，你就在我懷裏睡著了。母親讓我把你放在床上，還說時間不早了，擔心老爺子到處找我。我隻好回去。後來，就聽到父親說，你的小雪妹妹不見了，被人偷走了。我就趕緊讓父親去找母親，說你在母親那裏。但是，等父親找到那裏，你早就不再了，又逼問母親把你弄到哪裏去了。那一次，父親動手打了她，將她打得吐了好多血，但母親說已經送走了，也不知送到哪裏去了。無論怎麽逼問，母親都說不知道。我苦苦哀求，讓母親說實話，說，小雪妹妹那麽小，肯定會被人欺負的。但是，母親拚命給我一個巴掌。父親眼紅了，就要開槍打死她。母親被送到了精神病院，你也沒能找到。我好恨自己，如果自己有本事，肯定不會把你弄丟的。父親說，如果想保護別人，那你就練武吧。於是，我就陸續跟著不同的師傅學武。冉冉，現在我的身手還可以吧？可是，現在你根本不需要我的保護。”他露出一個譏諷。
秦沫覺得有些心慌氣悶，咳了兩聲，說：“這些事兒以後再說好嗎？來，先把這碗粥喝了。”
孫哲熙長長地出了口氣，張開嘴，安靜地吃粥。一直等粥喝完，他才說：“謝謝你，冉冉。也謝謝老天，讓你安然地回來。好了，已經麻煩你這麽多，你回去吧。”
秦沫擔心地說：“那你要好好地配合醫生啊，另外，也要吃飯，不然沒有力氣的。”
“嗯，我知道了。你回吧！”孫哲熙或許很是累了，聲音也有些虛弱無力。
再三叮囑，又告誡了醫護人員和保鏢幾句，並讓他們每隔一個小時就報告情況，秦沫才離開。
回家，給夏天說了一下孫哲熙的情況。夏天搖搖頭，說了句“這倒黴的孩子”。然後告訴秦沫，已經給孫哲熙的父親孫翔打過電話，孫翔說，既然他想死，就讓他死好了，丟人現眼的東西。給孫老爺子也說了一聲，老爺子自然是沒法趕到申城來，隻能讓夏天多多關照一下，並及時溝通。
秦沫張張嘴，說：“這意思就是，現在沒人管他了？我走的時候他還在發燒呢，打了退燒針，但一直都沒能發汗。”
夏天聳聳肩：“那沒辦法。不過他身體好，隻要不是一門心思求死，過不了幾天就能痊愈。好啦，冉冉，你不要在管了，小心玉麟會不高興。”
“哦，我也沒時間管他，下周陳家的人就要回大陸了，還得給學校請假呢，一直要忙到五一節才能完成。”秦沫又趕緊去繼續修改她的，這兩周都該沒時間了。對了，還得給汪玉麟簡單匯報一下情況，不然這個醋壇子打翻了可了不得。
汪玉麟一聽，不滿地嘀咕著：“真是好人不長壽壞人貽害千年。這孫三兒也太折騰人了，一會兒要死要活的，一會兒又不吃不喝不打針不吃藥，真是害人不淺！不過啊，他是不是上輩子做了太多的缺德事，所以這輩子爹不疼娘不愛，就算死了也沒人為他流一滴淚。哎，活到他這份兒上，真是生不如死！”
他酸溜溜地說：“冉冉啊，千萬不要同情他。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越是這樣，你越是要離他遠一些，小心他是博取你的同情，然後趁機接近你。冉冉，我好可憐啊，這麽久都沒見到你了，你想我沒？我是朝思暮想，時時刻刻都在想，想得心都碎了。五一節我就回去，才不管什麽陳家李家的，他們的事情再大，也大不過我想你。”
秦沫羞紅了臉，“呸”了一聲，說：“好了，再胡說我就不理你了喲！五一節恐怕我還在郴州，如果你方便的話，直接到郴州找我好了。”
明天，周一，陳家老小回大陸，先去取回康齊的骨灰，然後周二一同去郴州，陳家的宗祠便在那裏。祭祖，將陳岩及其父親、紅錦等人的骨灰安葬，還有康齊。事情挺繁瑣，時間也極為緊張。此外，汪鵬宇也提出，要給陳家人接風洗塵，不過，這得等那些事兒辦妥當之後了。秦沫已經讓人將旁邊秦家的住宅仔仔細細打掃了一遍，又添置了些東西，以方便陳家老小暫住。到了申城，總不能讓人家去住賓館吧？而陳家人也提出，想到申城看看，好好聚一聚。對此，秦沫還是有些心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