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手殺死

  “你也太糊塗了吧?這都懷孕八周了,期間一直出血也不來醫院看?”


  急診科女醫生的話讓我差點從床上滾下來!


  “你說什麽?我懷孕了?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前幾天還來例假的!”


  “B超怎麽會搞錯?你那個不是例假,是有點先兆流產。見紅,孕酮偏低。但是胎心還是好的,已經有16mm大了。”


  我大腦一片空白,反複回憶的都是那天裴淩天與我糾纏在一起的羞人畫麵!


  “我給你開幾盒保胎藥,你回去臥床一個禮拜,不能吃生冷食物,不能劇烈運動,不能——”


  “我不要。”打斷醫生的話,我冷冰冰地吐出三個字。


  “不要?”年輕的醫生打量了我一番,大概是看我年紀不算大,頓時意味深長地坐起身子,“還在念書吧?”


  我模棱兩可地嗯了一聲。


  “孩子爸爸知道麽?”


  我搖頭,旋即又馬上點頭。


  “他也不會要的。”


  女醫生皺了下眉,在我的病曆本上又簽了幾筆。


  “人流還是藥流?”


  我愣了一下:“有什麽分別?”


  “月份小藥流痛苦少點,但可能會流不幹淨。人流分有痛無痛,無痛麻醉需要家屬簽字陪同。”


  我狠狠咬了下嘴唇:“沒有人給我簽字,我選普通的。”


  我最是不怕痛的那種人,且幹淨利落不愛糾結。


  “行,那你明天一早拿著單子去掛計劃生育科吧。”


  揣著手術單,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家的。


  在蒙蒙飄雪的臘月天裏,我想了好多好多以前的事——


  我出身農村,在那個重男輕女的年代,獨生女兒意味著爺爺奶奶的白眼,街坊鄰居的閑言,連我自己有時候都會自卑為什麽不是個帶把的,給身為村長的老爸長長臉。


  可是爸媽對我特別好,從來不在意別人說什麽。他們供我念書,教導我將來一定要有出息,讓人家看看,女兒也可以當自強。


  媽生弟弟的時候,我十二歲。碎嘴的親戚朋友們調侃我爸,說總算有個傳宗接代的了,早跟你講了錢省著點,都給大丫頭念書了,將來拿什麽給兒子娶媳婦?

  爸把人家罵跑了。


  他抱著我說,丫頭,爸媽生弟弟不是因為重男輕女,而是覺得將來有天爸媽老了,得給你留個親人啊。


  小弟特別懂事,三歲多的時候就跟在我屁股後麵姐姐姐姐地叫,五歲能掄起大掃帚了,天天叫嚷著說以後要保護姐姐。


  大一那年暑假,我帶著裴淩天回家。他開著我到現在都叫不出名字的豪車,一路碾過茶園的泥濘,碎過鄉裏鄉親們合不上的下巴。


  爸拿出珍藏多年的好酒招待他,媽偷偷把我拉在一邊說,這麽優秀的小夥子,能看得上咱家麽?


  小弟爬在裴淩天的膝蓋上,吵著要學開車。


  臨走那天,裴淩天拉著我爬到那片山崗上。他說你的家人很有趣,樸實又善良。但祖祖輩輩封閉阻塞,就是少了點格局。


  比如這裏,那裏,開發成茶景觀園旅遊地。從外麵拉投資商進來,要不了幾年就會成為數一數二的富村。


  我隻是隨便跟爸提了一句而已,爸臉拉得老長,說別異想天開了,我們在這兒生活得習慣了。


  後來,便沒有後來了。


  我怎麽會想到大二開學還沒有一個月,裴淩天授權的工程隊就已經大張旗鼓地來到我們安溪村。


  套著大金鏈子的包工頭橫晃著進場,帶著政府規劃的批文,強行引居拆遷。


  我爸是村長,領著一些不願離開故土的激進村民,用血肉之軀攔在了推土機的銅牆鐵壁之下.……

  出事後,包工頭入獄,境外那家投資地產公司被判罰七年不得入境。而裴淩天帶著他的裴氏集團,作為第三方以不知情不但責不賠償的結果,輕而易舉地逃脫了製裁。


  我記得我用刀戳進他身體的時候,隻問了一句話。


  “你已經那麽富有了,為什麽還要跟窮人拚爛命?”


  他抱著我,溫熱的鮮血浸潤我的體溫。


  他說對不起雪兒,我也沒想過會弄成這樣。


  一句對不起,交代了我在這世上所有親人的命。


  我十九歲成孤,一生再無血緣庇護。


  直到今天,我肚子裏的這枚小豆芽,成為了我最親最親的人。


  而我,將要在十二小時後,把它親手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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