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上元佳節
上輩子,這些東西郭碧玉都是學過的,而且花過苦功夫,後來很能拿得出手——她自然是希望這些技藝能讓人忽略她的出身。
可今天她這樣說,卻完全不是因為她學過、不想再費兩遍功夫,而是她原本就並不很喜愛自己擺弄這些。
或許是因為窮的吧,這些高雅的玩意兒,都是要錢的。
想當初,她也想大冬天的對著殘雪冷月操琴來著,可一想到在閨中的時候,彈一次琴,焚的是沉水香,擺的是紫檀桌,燃的是銀絲炭,再看亂糟糟的小院裏,洗個手都嫌冷,旁邊不是東邊罵架就是西邊打孩子,簡直想把琴摔了。
後來倒是沒有摔,被郭碧玉送進了質庫,當了些錢。
至於那些錢被她揮霍到了什麽地方,她已經不記得了,隻有上輩子的寒酸深深的烙印在她頭腦裏,學這些,還不如學些賺錢的法子實在呢!
費氏哪知道這些事兒?她打小也沒學過這些對她來說可望而不可及的高雅事,對於會琴棋書畫的娘子們,費氏一直是仰視的。
就如同郭皋雖然是兄長,對郭儀卻始終是仰視的。
並不是因為郭儀做了官,而是因為二弟是讀書人,還是讀書有成、薄有文名的文人。
因此費氏聽到郭碧玉這樣說,舌頭都有些打了結了:“這怎麽能一樣?你看那些娘子們誰不會?”
“她們會,我就得會嗎?不管有用沒用,我都得會嗎?”
費氏待要發怒,又舍不得,柔聲道:“學這些又不是為了吃飯。”
“怎麽不能吃飯,那些夫子們不就靠這個從咱們家拿錢?”郭碧玉道。
那些夫子們,傳道授業解惑,從這一點上,她願意尊重他們。
可在她心裏,夫子們可是真靠這個吃飯、賺錢的,這又和爹爹娘親有什麽不同——賣的東西不一樣而已?就連先前開國的一位老臣還說過“學得屠龍術,貨與帝王家”呢!他們又為何是那樣瞧不起人的模樣?
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沒有這樣的道理。
不愛教商戶之女,她還不愛學呢!
這輩子她再也不會湊上去給人輕視了。
再說了,她也是才知道,為她和二妹妹聘請夫子的兩份錢是長房和二房一起結算的,因為二房搭了所謂的人情,所以這筆很是不菲的錢,是長房出的。
“我出錢,我還主動送上去給人瞧不起,那是有病吧?”郭碧玉想歸想,卻不知道該怎麽跟費氏說,最後隻得還是使出了耍賴大法。
“我不想學嘛,娘親,難道你也想讓女兒變得和二妹妹一模一樣?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喜歡二妹妹啊?”
費氏又好氣又好笑:“你歪纏什麽?娘親這是為了你好,你想啊,以後你嫁了人,繡活兒怎麽辦?”
郭碧玉道:“不是可以買嗎?家裏養的繡女是幹嘛的?為啥讓女兒手指頭紮得都是洞、眼睛都花了的去繡東西?如果有這樣的夫君和婆家,明明用錢就能解決的事兒,卻非要搓磨女兒,娘親舍得我嫁過去?”
她心中則道,開什麽玩笑,就算是上輩子下嫁給了揚羽,他都沒舍得讓她動過一次針線!
費氏爭取道:“總得學樣樂器,平日裏沒事了自己樂一樂不好嗎?”
“咱們家有錢啊!想要樂一樂,養個樂伎班子在家裏都不是難事,想要聽叫個班子不就好了嗎?”
郭碧玉看費氏還要開口,急忙道:“什麽調香啊、操琴弄笛、吟詩作畫啊,不會又能怎麽樣?”她撇了撇嘴道:“娘親,您不知道,我就上次去薛家的宴席,一群小娘子在那喝風,明明臉都凍僵了,還說什麽‘不懼風雪意’,真是酸死了。”
費氏被她逗得前仰後合的,道:“你自己個兒憋不出來,倒去酸別人。”
“娘親你幹嘛戳破我!女兒在這上麵一點兒天分都沒有,前個兒看二妹妹的畫,誇了一句比聚時珍的師父畫的都好,二妹妹不高興的跟什麽似的,說我不懂,又是天然又是匠氣的,好娘親,您就別讓我受折磨了吧!有這功夫,您多帶我看看賬,也比那個強多了!”
費氏沒有辦法,隻得道:“你真是被我和你爹慣的不像樣,你要知道,有這樣的機會你不去,以後你再想學了,爹娘卻不能再跟二房開這個口了,隻能自己請,爹娘可請不到那樣有名的夫子。”
郭碧玉點頭如搗蒜的道:“知道知道。”
她的小盤算達成了,心裏邊兒得意,這才興致勃勃將費氏布置的一筆小賬算好又校驗了一遍,工工整整的謄寫在賬本上,遞了過去。
費氏看了一遍,竟是一點兒差錯都沒有,又快又準,心裏想,這可真是西邊兒不亮東邊兒亮——罷了,女兒是自己的,已經十一了,或許沒幾年就要說一門親事嫁過去,在娘家的快活日子也沒多久了,何苦要逼著她做不愛做的事兒?
這樣一想,費氏的目光又柔和了幾分,摸著郭碧玉的頭發道:“晚上有燈會,方才你衡玉堂哥過來,說是要帶著佩玉、美玉出去,看樣子是怕有長輩們約束,想自己看燈耍子玩兒,你要不要去?”
郭碧玉目的達成,心情也好了不少,笑道:“去!怎麽不去?”
早些年的時候,上京城裏的上元節還沒有這麽熱鬧,一來是百廢待興,沒那個閑錢,二來,光是前麵那場動亂的清算,就弄了好幾年,雖然沒到人人自危那麽誇張,可的確也沒有心思辦燈會。
還是最近幾年,慢慢顯露出了太平盛世的氣象來,每年都有燈會,由當今聖上自掏腰包,一年比一年熱鬧。
聖上偶爾還會在城門樓子上觀燈,有個與民同樂的意思,各公侯府第、世家官宦,也存了討好的心思,有意為這良辰美景錦上添花,在各自府第門前的大街上,除了每隔一段路就架好了形形色色的燈樹之外,還搭了燈樓,紮了燈輪,一個賽一個的高,一個賽一個的美。
然而這些再高,也高不過朱雀大街那一溜由宮裏邊兒出錢紮出來的花燈燈樓。
數十尺高的兩座披紅掛彩的燈樓分別座落在朱雀門兩側,從朱雀的最南邊兒一眼就能看到。
燈樓中間夾著一個巨大的燈輪,由一千多個燈籠修飾,一圈圈兒的從火紅色一直暈染到了橙色、黃色,乍一看去,仿佛淩空而起的日頭一般,映照的朱雀門前如同白晝!
燈輪前麵是特意空出來的一大塊廣場,搭起了數個高台。
當今聖上喜好舞樂,這些年陸陸續續的將亂時極為蕭條的教坊和梨園兩司都充實了起來,合著太常寺大樂署、鼓吹署一起歸雲韶府管轄。
上元節這樣的節日,雲韶府除了從所轄兩司、兩署中抽取了數百歌姬樂師,更是從民間征調若幹樂工藝伎,在這高台之上吹拉彈唱,以慶佳節。
此時絲竹管弦之聲響遏行雲,又有數十舞姬頭戴花冠,紅衣似火,極盡豪奢,隨著樂聲翩翩起舞,如同天女降臨。
下麵看熱鬧的人山人海,擁擠不堪,不多時一個身影出現在高台上,郭碧玉就聽四麵八方炸雷似的喊聲。
“仇十郎!仇十郎!”
那人對著朱雀門那邊叩首拜過之後,才直起身來,悠揚的歌聲就從台上響起,唱的是《上元太液遊》。
郭碧玉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了上輩子。
揚羽鮮少唱歌,一般都是以樂師身份出去討生計,但他的確唱的很好——比這個仇十郎強上十倍百倍。
她想了一會兒,也沒想起來是什麽時候聽過揚羽的歌,悶悶的轉過頭道:“咱們走吧,沒什麽好看的。”
齊叟、四個仆役連著青燕和雀兒兩個,護著她從人堆兒裏擠出來,郭碧玉左看又看,覺得少了什麽,猛然大吃一驚道:“堂哥他們呢?”
大街上車水馬龍,熱鬧非凡,行人擦肩接踵的,哪還有郭衡玉他們的身影?
齊叟本來也是費氏特意拜托了看著大娘子別丟了的,四個仆役也是長房跟出來的,自然眼珠子隻盯著郭碧玉一個,齊叟便指了兩個人道:“你們再進去找找,別走遠,我看著大娘子在這下麵等著。”
說罷便護著郭碧玉站在一棵桃花樹下麵。
桃花樹自然是假的,用粉色的薄絹做成桃花形狀一片片粘上去的。
郭碧玉等的無聊,拽了一根枝條下來,眼看著上麵的花都快被她揪光了,才看到那兩個仆役滿臉大汗的從人堆兒裏鑽了出來,看到齊叟一起搖頭道:“沒見著。”
齊叟道:“想是擠散了,二房也有七八個仆役跟著呢,應該沒什麽大事兒。”
對於跟郭衡玉他們走散了,郭碧玉倒是無所謂的,而且上元夜幾乎全上京城的人都出來了,在這裏找人簡直是大海撈針,她點點頭道:“叫個仆役回去報個信兒,就說我們和堂哥他們走散了,兩邊兒都有不少人跟著,誰先到家了都不用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