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上京聚時珍要開張了
店鋪裏的格局也是照著以前江南總號的格局來,第一層最裏麵是存放東西的內堂,也通向裏麵的院子,內堂外麵才是真正的待客之所,貨物分門別類,琳琅滿目的擺了數個櫃子,按照類別,櫃子中間以錦屏隔開,留出了兩個人能並肩而行的通道。
每處櫃子都配著兩個殷勤、口舌伶俐的小廝,專門接待客人。
郭皋就是在給這些小廝們“上課”。
郭碧玉聽她爹爹粗聲粗氣的訓人,吐了吐舌頭,隨手拿起櫃子上的一個珊瑚手串放在手腕處比了比,又放回去。
這些在聚時珍不過是中品之物,大多以揚州、交州、泉州的番國海貨為主。論起手藝,自是不及本朝的能工巧匠,因此這些直接擺出來的,還不是聚時珍的“硬貨”。
“硬貨”自然是有的,比如極好的大塊香料,又比如原料珍貴,又被聚時珍養的巧匠加工而得的珍玩,都在內堂。
這就需要看櫃台的小廝們察言觀色的本事了。
若是客人看似對櫃子裏的貨都有些不放在眼中,那就要請出這裏的執事——一般都是極有經驗的老師傅們,拿著價值不菲、獨一無二的東西,請客人上樓品鑒。
聚時珍既然瞄準的是富貴人家,這功夫自然需要做到細處!
郭碧玉又往側堂繞去,側堂裏,則是聚時珍的“下品”。
可這不過是聚時珍自己個兒內部的區分而已,實則就算是“下品”,在江南時也是身份地位的標誌!
側堂中都是聚時珍的巧匠和繡娘們製作、縫製的首飾和衣衫。
沒有別的要求,隻一樣,不能重了。
富貴人家的郎君們和娘子們,講究這個。
因此無論是簪子釵環,還是聚時珍所出的四季衣服,做工精細、心思巧妙姑且不論,一個樣式或花式,隻做一件。
之前郭碧玉送給郭美玉的那一對兒寒梅傲雪的簪花,就再也不會有人能從聚時珍裏買到第二對一樣的!
雀兒眼睛都看不過來了,郭碧玉卻東張西望的,又打開兩邊換衣服的屋子,也是空空如也的,奇道:“我娘親呢?不是說今個兒也要過來看看的嗎?”
屋裏一個正在打理衣衫的小廝道:“方才夫人差了人過來說今天先不來了。”
郭碧玉咽了口唾沫,雀兒比她還緊張,結結巴巴的道:“夫人不會發現大娘子自己出了府吧?”
“那、那又怎樣,我是來找爹爹的。”郭碧玉道。
她自己給自己打氣,又暗自祈禱她娘親千萬不要去玉錦閣,正在那忐忑呢,就看見那小廝從內堂拿了一件全白的貂毛大鬥篷,隻有脖頸處垂著兩根金線繡花紋的綁帶,眼睛就粘在了上麵,道:“這白貂鬥篷從哪來的?”
那小廝道:“回大娘子,這可不是貂毛,是白狐皮!是郎君從商船上收來的,要咱們這邊兒可不敢弄這個,白狐那可是成了精的稀罕物,番人卻是混不吝,這一批就有十幾塊皮子,都是連點雜毛都沒有。郎君說別的存起來,先做一件鬥篷掛出來。”
郭碧玉就想起了上輩子揚羽給她買的那件。
她皺了皺眉頭道:“十五都過了好多天了,眼看就要開春了,誰還會買這個?先收起來。”
她倒不全是為了自己個兒相中了這件鬥篷。
平心而論,這東西其實要是想買,主要目的還真不是為了禦寒,純是為了穿出來張揚的。
可往後的天氣也沒有那麽冷了,再穿這東西出去,那顯擺的意思就太明顯了。
世家貴族,向來講究炫耀的不動聲色,這個大厚毛鬥篷上了身,隻怕會招人嘲笑土財主才是真的。
那小廝猶豫起來,也不知道該不該聽郭碧玉的,正糾結,就見聚時珍的主人郭皋慢悠悠走過來道:“聽大娘子的,收起來吧。”
他這才急忙抱著鬥篷下去了。
郭碧玉轉身高興的跑到郭皋身邊,仰頭道:“爹爹!”
“囡囡怎麽來了?”
“我想爹爹了啊!”郭碧玉笑道,“再說,我以前不是也總來鋪子裏玩的嗎?”
郭皋“哈哈”笑道:“還說想爹爹,是不是想鋪子裏的東西了?有什麽看中的就拿回家去玩。”
郭碧玉嘟著嘴:“在爹爹心裏我隻會玩嗎?我都會算賬了呢!爹爹還答應給我看聚時珍的賬本子呢!”她有些擔心的道,“爹爹不會是哄我的吧?”
“哪能呢!”郭皋笑起來,“爹爹說話算話。你想什麽時候看,就什麽時候看。”
“那我要現在看。”
郭皋剛把事情交代下去,這會兒閑了下來,左右無事,就領著郭碧玉進了內堂,又從後門穿出去。
郭碧玉見這後院不過十數尺見方,青磚鋪地,中間圍種了一棵垂楊柳,眼下還是光禿禿的,到底還是有些局促,便道:“這院子怎麽這樣小啊?”
“原先比這大,隻是上京寸土寸金,便幹脆把邊上圍著的房間又擴大了一圈兒,這裏肯定要做聚時珍的庫房,還得有住人的地方,比起來院子縮小一點兒就不算什麽了。”
郭碧玉便嬉笑道:“要不是女兒我,爹爹這樣的院子都買不到了呢!快把省下來的錢給我!”
“哈哈哈哈!你的嫁妝已經占了一成那麽多,還想要啊!”
“這是女兒替你省下來的錢,和那一成嫁妝怎麽一樣?”郭碧玉嘟著嘴道,“最起碼也分我一半兒啊!”
“你娘說你是個小財迷,我還不信,今天算是見識著了。”郭皋關上了屋子,從裏麵打開鎖拿出了賬冊,放到郭碧玉麵前,道,“能看懂麽?”
郭碧玉翻著賬本子,嘴裏不停的“嘖嘖嘖”的感歎:“怎麽看不懂?原來還沒開張就花了這麽多錢出去了啊!”
郭皋笑著道:“囡囡以為呢?這都是開張前的投入,可比你在家裏看你玉錦閣的冊子難多了。”
“爹爹不要看不起我。”郭碧玉蔥管兒般的手指指著賬本上的一行行的字道:“我那是大材小用。您別以為我看不懂,這是收入,聚時珍要開張了,爹爹的一些相熟的朋友送來的賀禮對不對?”
“那囡囡說說,為什麽不是入到長房賬上呢?”
“這怎麽能入到長房賬上?”郭碧玉看著上麵的條目,這些禮,看起來相當不輕,都是那些和郭皋常有生意往來的大小商家慶賀聚時珍上京分號開張,差了人送來的。
更讓她佩服自家爹媽的是,裏麵不乏上京的有名商號——多寶閣、甄萃樓、天衣閣……
郭碧玉擦了擦差點流出來的口水,心想:這些禮都不輕,送到長房,保不準就被嬸母以這樣那樣的名義歸到公中了。
可這個原因,卻不能說。
她爹爹記到這個賬上,肯定是有其他的緣故。
她眼睛一亮,仰頭道:“這是生意上的人情,以後也是要從生意上麵還。所以要記到聚時珍的賬目上。”
郭碧玉的手指指向中間一條茶引上:“像這樣的禮,已經很重了,以後怕也是要咱們在他們有求的時候出一把大力氣呢!”
“囡囡真聰明。”郭皋撫摸著郭碧玉的頭頂,“去年整個閩南那邊雨水不斷,茶山的收成和出茶的品質都不算好,又加上雨水多,山路多有泥濘、塌陷,不好走,東西運送不出來——可蘇杭周邊確是大豐收,這是泉州一位茶商送來的。”
郭碧玉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她知道聚時珍的生意範圍,眼前這個店鋪以及南邊的商號,其實是他爹爹生意的一半。
還有另一半,是二房不曾涉足的。
郭皋會反手收購本朝所產的絲綢、茶葉、瓷器甚至米糧等賣給番人,或許是盈利沒有聚時珍多,也許是因為貨物本身太過普通,不值得關注,總之二房似乎沒有想過這一塊兒。
這讓郭碧玉有些慶幸,不過也有些困惑,又不怎麽賺錢,幹嘛還做呢?
一個疑問還沒得到解答,她又指著賬目上道:“這批鬆木和杉木,是去年七八月份就定了的,可比現在的價錢貴多了啊!”她仰頭道,“是因為爹爹剛才說的雨水多的原因嗎?木料比茶葉還難運出來,所以才貴了幾乎一倍,入冬以後,雨水應該少了,路麵也會也好走一些,所以才又便宜起來?”
郭皋臉上露出意外的神色:“囡囡怎麽知道現在便宜了?”
“女兒剛才經過坊市,閑逛了一會兒,人家的定做家具的木器行,聽說但凡用鬆木和杉木做的都比原來便宜了呢!我好像以前聽爹爹還是娘親說過,閩南那邊盛產這兩種木料啊。”
“有一定的原因。”郭皋有些吃驚,雖然郭碧玉所說的不全對,但也頗有些道理,便簡單的解釋道,“還有就是,先前囤積了卻運不出來,等到能運出來了,已經入了冬,南方還好,北方在大冷天動工的卻不多,所以運過來,反而賣不動。”
郭碧玉點點頭,有些沮喪道:“早知道晚一點兒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