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以德服人
月圓南貨鋪挑中的四家合作夥伴,其中木犀珍專營梳子,以精巧端麗聞名,誰家女兒不想要一把別致又好用的梳子?
而南珠記專門製作由海珠打造的小首飾、掛件兒,主要以清新雅麗、價格又不昂貴取勝。
潤芳樓隻買各種胭脂花粉和香膏;百味林則是各類南邊兒口味的零嘴兒。
若是浙秀坊能談成,那麽這裏怕就是要多出一塊地方,專門用於售賣南繡了。
“任掌櫃,樓上請。”傅清做了個請的手勢,三人次第上了樓,任掌櫃頓時覺得眼前一亮。
原本樓上光線就好,可也是因為樓上不像下麵那樣琳琅滿目、有些個擁擠,樓上的布置就疏朗的多。
靠街邊的雕花窗子占據了一整麵牆,陽光透著銷金青紗將上麵照的亮堂堂的。
一瓶插瓶牡丹就擺在牆角的高腳花架上,靠窗是兩套被雙扇折屏隔起來的桌椅,其中一個桌子上麵放著一個紫檀匣子,下麵則是幾個繡墩,桌上豎著妝鏡,看上去倒像是女兒家的閨房。
傅清笑道:“這是接待女貴客的地方。”他指著另一側道,“那裏放的都算是鎮店的東西了。”
任掌櫃這才注意到那邊是整齊的四個貨櫃,都是鎖著的。
傅清將桌子上的紫檀匣子拿起來,道:“這是南珠記的一套粉珠頭麵,已經被人定下了,忘記收起來了。”
粉珠便是一根簪子上鑲嵌一顆,就已經足夠引人矚目,傅清這話,自然是故意炫耀。
任掌櫃笑道:“粉珠頭麵難得,若是傅掌櫃不介意,在下倒想開開眼。”
傅清就把紫檀匣子重新放回桌子上,將匣子蓋緩緩打開,頓時一片柔柔的微光發散了出來,微光之中,每一粒粉珠都瑩潤可愛,如同妙齡少女不曾染蔻丹的小指甲蓋兒一般,玉白裏透著正宗的肉粉色!
任掌櫃臉色微紅。
說實話,他原本是不信的,沒想到還真是一整匣的純正的粉珠頭麵!看裏麵的釵子、耳環等物,怕也要一百餘顆粉珠才能做出來!
傅清微微一笑:“總要有這麽一兩樣兒貴重物件鎮著,不然貴人們對樓下那些尋常物件就也要低看一眼了,咱們自己的鋪子被看低了不要緊,可卻誤了人家這四大號的名聲就不好了。”
他說是一兩樣兒,可任掌櫃此刻哪還敢當真,急忙起身道:“傅掌櫃過謙了。”
管叟笑道:“若是任掌櫃對小店大概了解了,就請移步後堂,我家大娘子在那裏等候。”
任掌櫃拱手謝過傅清,這才跟在管叟後麵下了樓,向後院走去,一路上心裏已經是有了計較——這生意一定要談成。
郭碧玉聽到外麵腳步聲,囑咐道:“重新換茶。”便微笑著站起來迎到門口處,道:“這便是浙秀坊的任掌櫃吧!”
任掌櫃嚇了一跳!
他怎麽也沒想到月圓南貨鋪的東家是個這麽大點兒、容色殊麗的小娘子!
齊叟道:“這便是我們東家娘子。”
墨鴉已經泡了茶湯端了上來,郭碧玉做了個請的手勢,道:“任掌櫃,您遠道而來,恕我招待不周,等晚上請齊師傅和傅掌櫃替我為您接風洗塵。”她又笑道,“自然了,如果咱們生意談攏了,除了洗塵,還要暢飲幾杯慶祝。”
任掌櫃也笑道:“東家娘子真是出乎在下意料了,當真是女中豪傑。”
郭碧玉又問了些南邊的故土風物,任掌櫃自是殷勤作答,二人寒暄了一會兒,這才進入了正題。
“任掌櫃,其實我以前在南邊的時候就很喜歡浙秀坊的東西,之所以最初沒敢找貴號,也是因為不知道我這小小的南貨鋪子經營狀況如何,要知道,您家的東西,可十分不便宜。”
任掌櫃看她鳳眼微微彎起,紅唇裏齒如編貝,帶著笑意說起話來,還有一種這個年齡的嬌憨之態,就跟家中女兒也不差多少,心中仍然是覺得和他心裏原本設想的反差太大。
“而今您也看見了,我這鋪子在上京之中,也算小有名氣,店既然開在這裏,做的自然也是有錢人家的生意,所以東西在精不在多。”
任掌櫃點頭道:“剛才跟著齊先生和傅掌櫃看了一圈兒,十分長見識。”
“過獎了。”郭碧玉道,“您若是真地有心,那我也不說虛言,我店中已經有四家南貨,哪一家單獨提出來,也不比浙秀坊差,您說呢?”
任掌櫃一時間猶豫了。
郭碧玉便道:“和其他四家,都是我不出本錢,隻負責在上京經營,盈利五五分成,和浙秀坊,自然也是一樣。”
任掌櫃笑道:“論商號,的確都是南邊有名的商號,可浙秀坊勝在人工——那可真都是一針一線繡出來的東西!咱們浙秀坊的物件遠比南珠記、木犀珍要花功夫,養繡娘的支出是一個大頭,而且不是能縮減的。”
郭碧玉臉上露出遺憾之色:“這樣的話……”
“東家娘子,您且聽我多說一句,浙秀坊的東西,大部分盈利都出在繡活兒精致裏,不像那兩家,原本用料就值錢,所以盈利也豐厚。所以即使給您五分利,他們也給得出來。”
郭碧玉挑眉道:“難道浙秀坊的東西盈利就少?任掌櫃,既然是誠心來談,就應該開誠布公才是——”她偏過頭,道,“墨鴉。”
墨鴉應了一聲,進了裏間,不多時,捧出來一個不到一尺見方的繡屏來。
那繡屏上藍汪汪的,如同水波流動一般,上麵是一彎月影,隨著墨鴉走路時的起伏,那月影時而渾圓的如同個蛋黃兒,時而又好像這蛋黃兒被攪碎了一般。
水上斜了一枝桃花,水中片片落花,一對兒錦鯉如同活了一樣,也不知道是在戲弄水中的落花,還是映在水中的花影。
一時間水流月影流,花動錦鯉動。
任掌櫃驚得站了起來,道:“這……這幅錦屏竟然在東家娘子手裏!”
這幅可稱為世間珍品的繡屏,是浙秀坊的金牌繡娘蘇五所繡,不到一尺的繡屏,賣出了兩萬緡的天價!
郭碧玉擺了擺手,墨鴉便又將那錦屏端了進去,任掌櫃的目光貪婪地跟了進去,直到看不見,才道:“東家娘子真是……真人不露相。”
“當初這繡屏是兩萬緡,而今……”
任掌櫃苦笑了一聲,道:“而今兩萬緡難求了。這繡屏的確不便宜,但是,東家娘子,這算是蘇五的縫針之作,用了數十種繡法在上麵,曆時數年,不說嘔心瀝血也差不多。在這幅之後,她專心教授弟子,很少有成品流出。”
“我們隻說獲利,任掌櫃。”郭碧玉雙眸認真的看著任掌櫃道,“你得承認,一個繡屏——兩萬緡能買一套小房子了,這樣的利潤您還說不夠豐厚?而且蘇五為你們浙秀坊帶出了不少繡娘,好多位都得了她的真傳,便是一個小物件都價值不菲。”
“這……”任掌櫃麵露難色,最後努力道,“東家娘子,繡娘雖好,可耗眼耗神,您覺得,一位繡娘能繡多少年?”
郭碧玉哪會知道這個,便不說話,靜靜的聽著。
“這麽說吧,浙秀坊出的是精品,您既然用過浙秀坊的東西,帕子上連根多出來的絲兒都沒有。而繡娘從學藝開始,有悟性的得過了二十幾歲才開始出活,到了四十歲之後,不但眼神不行了,精力也不行了。但是咱們東家不是個苛刻的人,也做不出來那種用完了就趕出門的事兒,所以每一位繡娘隻要自己不走,都是養到最後——無論能不能出活兒。”
郭碧玉豐潤的手指在茶盞邊兒上摩挲,微笑著搖了搖頭:“任掌櫃這便是在我這兒賣慘了。我知道浙秀坊還有下遊的鋪子,繡娘過了最好的時節,不是不出件兒,隻是不能拿到浙秀坊賣,也賣不出極高的價錢罷了。”
任掌櫃一時間愣在那裏。
這小小年紀的娘子,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這恐怕得問上輩子的郭碧玉。
上輩子她又沒錢又喜愛這些東西,就拿百花香的胭脂,她是用不起,可是百花香也有扣模子做壞了的,比如好好的香餅子,上麵一朵牡丹花瓣上裂了縫,拿出來作為殘次品賣,就便宜不少,還有什麽看起來像一顆珍珠實則是兩粒碎珠拚的簪子啦……
就連多寶閣下頭都有幾家專門對著平頭百姓做生意的小商號呢!
不然那些打製昂貴首飾剩下的邊角餘料賣誰去?扔了不成?
所以郭碧玉這麽一猜啊,真個是八九不離十。
任掌櫃苦笑了一聲,道:“東家娘子……”
郭碧玉笑著打斷了他的話,道:“任掌櫃,可是呢,我也是個仁義的人,您東家的這份心我是十分佩服,我給浙秀坊讓出一分的利。”
“啊?”任掌櫃原本都不抱希望了,哪會想到還有這種翻轉!
“不然讓你們小瞧我是個唯利是圖的人。”郭碧玉道。
“不敢,不敢……”
“可有一樣。”郭碧玉嬌聲道,“從浙秀坊進什麽貨,進多少,得由我說了算。賣什麽價,也由我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