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由奢入儉難
郭美玉扭身就回了臥房,這邊兒黃鸝也挺尷尬,急忙推搡了好久,才把雀兒弄出去,責備道:“你好端端的不拎在手上,幹嘛非要背著!”
雀兒不服氣地嚷道:“我手上不是沒空嗎?還拿著這麽大一個首飾匣子呢!又沉又重的!我又沒有三隻手!”
話音剛落,臥房裏傳來幾聲“啪啦啦”的響動,像是什麽東西砸到了地上。
黃鸝一吐舌頭,拉著雀兒就走。
裁玉閣的房門“哐”的一聲巨響,在她們兩個人身後關上了。
“這是撕破臉了吧?”雀兒邊走邊道。
黃鸝扭頭啐了一口,道:“撕沒撕破臉我不知道,不要臉我是看出來了。瞅那委委屈屈的受氣樣兒,好像大娘子怎麽著她了呢!”
“大娘子平日裏對二娘子多好啊。”雀兒道,“衣服首飾,但凡有看中了的,不管多貴重都隨便借去用。就連我一個奴婢都知道借人的東西是要還的呢。”
黃鸝幽幽地道:“這些物件,大娘子壓根就不放在眼裏。好好的,那就一團和氣當姐妹處。可做人不能像二娘子這樣,身上穿著大娘子的,頭上戴著大娘子的,還打心眼兒裏看不起大娘子。”
雀兒皺了皺鼻子,道:“你說的對。難怪大娘子突然要把這些東西全要回來。”
黃鸝道:“你可真傻啊,才不是因為這個。大娘子自己個兒可不在意二娘子看不看得起她,日子是自己過的,不是誰看不起就過不好了,大娘子這次是被二娘子惹火了。”
“啊?”
“你忘了小郎君的事兒了?”黃鸝說到這裏,用一種快意的語氣道:“二娘子對自家那個庶兄都不親,怎麽可能喜歡咱們長房的小郎君?小郎君那些渾話是跟誰學的?”
“啊!哦!”雀兒恍然大悟地道,“我說二娘子怎麽喜歡和小郎君玩呢!原來是給小郎君灌歪理兒!”
“我就佩服大娘子。”黃鸝道,“手伸到東院,就讓西院都別想痛快。”
眼看著倆人快從西院走到東院了,雀兒道:“可是隻把這些衣裳首飾要回來,也不能怎麽樣吧。二娘子還有別的衣服穿呢。”
“那你就錯了。”黃鸝自信慢慢地道:“二娘子穿了三年聚時珍的衣服,哪還能看得上普通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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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娘子。”浣琴叫落棋捧了一盆溫水過來,輕輕地勸道,“不然您就大聲哭一場,這麽憋著,憋出病來可怎麽好?”
郭美玉呆呆地坐在床上,搖頭道:“我不哭,我幹嘛要哭。”
“大娘子做得也太絕了,壓根就沒把您當妹妹看。”浣琴跪在地上,仔細的看著郭美玉的指甲,心疼道,“二娘子何必為了那麽一個粗俗的人為難自己?這指甲養了這麽久,就折了。”說著便拿了小銼子仔細的打磨起來。
蒔花這會兒臉腫得已經特別明顯了,她小心翼翼地道:“每次二娘子去玉錦閣,她不是說這個二娘子穿著合身,就是那個戴著好看——現在看,是故意的呢。”
郭美玉有了些精氣神,道:“我怎麽會她那一套強買強賣的本事。她說好,我又拉不下臉說不好,好像不拿走,就是不給她臉麵似的。”
浣琴細細的幫她的指甲重新染了蔻丹,仰頭道:“隻可憐了二娘子,平白的受玉錦閣那兩個刁奴一頓羞辱。”
“有其主必有其仆。”聞香走了進來。
她剛把翻得亂糟糟的箱籠歸置好。
到了這個季節,原本李氏也是給郭碧玉、郭美玉兩個娘子按規矩各裁製四套春裝的,隻是家裏的繡娘到底比不得聚時珍,不過是中規中矩的樣式,郭美玉一拿到,試都懶得試,就壓到箱子裏了。
這會兒重又被聞香拿了出來,掛到了衣櫃裏,道:“二娘子,明日還要去杜家……”
郭美玉臉色微黯,勉強直起身道:“拿過來我看看。”
聞香便回身從衣櫃那邊取了三套衣服出來,道:“還有您身上這套,都是夫人今年讓繡娘新做的。”
這三年裏,郭美玉這邊兒沒有斷過聚時珍的衣服和首飾——自然都是郭碧玉借給她的。
她眼光好,每次配的衣服和首飾都是又貴重又雅致,每次出去赴宴、會文、遊玩,幾乎都是貴女們眼中的焦點,極受追捧。尤其是那個杜家的妹妹,每次都對她羨慕得不得了,郭美玉穿什麽,她也要去買什麽,可偏偏身材微胖,穿不出郭美玉那股仙氣來。
郭美玉這幾年年齡漸大,長成了青春妙齡的娘子,一張臉出落得清麗脫俗,在她所在的那個貴女圈中又極具才名,因此在許多世家和官宦子弟中都有了名氣,還被這些郎君們把她與當朝季相家的大娘子季瑤放在一起,並稱“上京雙玉”。
郭美玉看著眼前的三套衣服,簡直沒法想象穿成這般死板的模樣出現在人前!
浣琴回頭打量了一下,最後道:“二娘子,奴婢覺得還是您身上這套略好一些。”
郭美玉身上的這套也是淡紫色的春裝,料子還算貴重,可有些硬翹翹的,花紋也不中看,完全沒有先前那套月白襦裙飄逸輕靈。
她歎了口氣,算是同意了浣琴的眼光,有氣無力地道:“把首飾拿來,我看看有什麽能配的。”
聞香將衣服放了回去,將首飾匣子捧到郭美玉麵前,見她挑挑揀揀,眉頭一直就沒鬆開過,和浣琴對視了一眼,小聲勸道:“這事情,難道二娘子就自己擔著?也太苦了——好歹讓夫人知道。”
郭美玉挑不出來合適的,借來的都拿走以後,剩下的都是不能入眼的,在郭美玉眼裏既蠢且笨,毫無精巧秀美可言,就如同整塊整塊兒的金坨兒。
她揮了揮手,道:“拿下去吧。我娘親那麽忙,打理這麽大的宅子,每年也不是不給我做衣服、定首飾嗎?我怎麽好還拿這些穿戴的小事去煩娘親?”
聞香道:“不然二娘子跟夫人提一下,以後也別在家中做了,直接在聚時珍買也就是了,還有首飾……”
郭美玉搖了搖頭。
這些丫頭都不知道聚時珍的東西有多貴!
就像薛家那樣的世家,兩位小娘子不過才從聚時珍訂過兩套頭麵,先前李三娘也是因為及笄大禮,才一次性從聚時珍買了四套四季衣服。
她平日裏穿戴的那些,零零總總的加起來,怕是她爹爹好幾年的俸祿加一起都買不起。
想到這裏,郭碧玉抬眼看著畏畏縮縮的蒔花,歎了口氣道:“蒔花。”
“二娘子。”
“今天對不住你了。”郭美玉雙目微濕,“浣琴把我那盒膏子給蒔花抹上,消消腫。”
蒔花急忙跪下來:“二娘子折殺奴婢了。”她眼淚掉下來,道,“奴婢替您心裏難過。”
“是我不好。”郭美玉道,“其實你說的也對,隻是當時我隻顧著羞惱了,委屈了你。”
她站了起來,道:“我還是要去找祖母,大姐姐不能這麽對我。我倒要看看,在祖母那裏,她穿的奢華無比,我卻是這樣的衣衫,她還怎麽跟祖母解釋!”
蒔花急著戴罪立功,便道:“那這會兒怕是正好呢!奴婢剛才聽雀兒說,大娘子和她們一起出的東院,和墨鴉去了鬆鶴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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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美玉走到鬆鶴堂門口,雙目仍然有些微紅。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向裏麵走去,柔聲道:“祖母,孫女兒給您請安來了!”
常媽在屋裏聽到動靜,急忙迎了出來,道:“二娘子來啦!”說完上下打量著郭美玉,笑道,“快進來,今個兒這是怎麽了,以往都是花枝招展的,這會兒卻都穿成這樣。”
郭美玉沒懂她的意思,跟著進去,卻見屋子裏空空的,便道:“祖母呢?”
“老夫人去後院侍弄菜園子去了,說起來,大娘子剛才也過來了,現在正在那兒陪著老夫人呢!”
“麻煩常媽引路,我也去看看祖母。”郭美玉道。
常媽見她說話都帶著鼻音,顯然是剛哭過,也不明白又怎麽了,便道:“二娘子跟老奴來。”
郭美玉沒去過後院,跟在常媽的後頭,不多時就覺得鼻端一股土腥氣,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隱隱約約聽見屋後頭有人在說說笑笑。
她眉心微蹙,益發覺得自己境況悲涼,雙目湧起淚花來,轉過了屋角,委委屈屈地叫了一聲“祖母”。
郭老夫人正指揮著郭碧玉澆水呢,聽到聲音覺著不對勁兒,回過頭道:“美玉啊!這是怎麽了?”
郭碧玉手裏拿著一個大瓢,也道:“呀,二妹妹!你這是怎麽了?受什麽委屈了?怎麽聽著像是哭了呢?”
郭美玉的眼淚就含在眼眶裏打轉,最後愣是被她給憋回去了。
她沒法哭!
郭美玉想象中,郭碧玉應該像平時一樣,穿著聚時珍的華貴衣衫,珠翠滿頭,張揚無比。
可眼前的郭碧玉,頭上包了一塊青布,穿著一套青灰色布衫子,腰間還圍了一塊藍印花圍裙,腳上蹬著一雙黑布麵的鞋——就跟家裏的仆婦穿著沒有什麽不同!
再看她自己,穿著淡紫色壓花錦緞的襦裙,肩披雪絮紗,發髻上斜插著一根她已經認為很寒酸了的金步搖,腳上是青緞做底兒繡著金蕊白蓮花的繡鞋。
兩下一對比,這叫郭美玉怎麽叫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