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正是民女。”郭碧玉道,“今日能得全大人賞臉赴宴,也是民女的福氣。”
墨鴉和青燕什麽時候見到過她們大娘子這般客氣委婉!她們也不敢露出吃驚的神色,隻如同木雕一樣眼觀鼻鼻觀心地站著。
全錦這會兒卻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突然揮了揮手,道:“你們出去。”
他身後跟著兩個錦衣的小內侍,聽這話急忙低頭退了出去。
“全大人您請上座,你們兩個去知會一聲,上菜吧。”
這便是要將這兩個丫鬟也支出屋去了,青燕、墨鴉自然會意,也快步出了雅間。
郭碧玉將全錦讓至首位,又親手倒了茶奉上,才在一旁斜斜落座。
說真的,她真是很畏懼全錦。
不是說這個人可怕,而是全錦目前還是當今聖上最喜歡的大內侍,他所擁有的權勢,是可怕的。
全錦在這個地位,隻要不是關乎大局、犯了忌諱,說的話自然一句有千斤重,旁人怎麽敢不遵從。
怕歸怕,郭碧玉隻怕是這輩子再因為什麽緣故害了揚羽,隻能硬著頭皮打交道。
全錦可不好請。
不是因為他是禁宮內侍不能擅自出宮,這規矩是對那些小內侍說的。
全錦身兼雲韶府教坊使,並不是一般的內侍,人家在上京還正兒八經有套聖上賜的宅第呢——畢竟是從三品的官職!
郭碧玉輾轉搭了崔白的線,不知道送了多少份厚禮過去!
可說句實在的,難道全錦缺錢?壓根就不缺!
皆因為郭碧玉是個小娘子,卻又能讓六公主府上的崔白替她牽線,加之送過來的禮物不但厚重,而且用了十二分的心思,才將全錦砸出了一點點好奇心!
想要和全大人結交的人不計其數,他也不是個個兒都“關照”麵子,且作為內侍,結交什麽人,還是要慎而又慎——比如在京的王爺,又或者是二品之上的大員,全錦是從來不來往的,犯忌諱。
他在來赴宴之前,當然也要把這位想要結交他的“郭大娘子”的身份差人打聽一番。
聽下麵的小內侍回稟了,全錦才答應了給崔白一個麵子,見郭大娘子一麵。
在他看來,郭大娘子其人唯一能值得一提的就是她二叔的身份,那也不過是一個侍郎而已。她自己個兒的父母便是江南那邊新任的通藩商人,雖說是有個皇商的名頭,到底也是商人。
郭大娘子一個姑娘家,付出了這麽大的禮想要請他吃頓飯,不外乎兩件事,一個是郭儀的升遷,不然就是為她父親郭皋再多爭取一些宮裏的份額。
但是全錦還是有些想不明白,這兩件事兒,可壓根不應該由一個晚輩的小娘子來出麵啊!
就這麽著,全錦懷揣著一肚子的好奇,進了這雅間。
一看見郭碧玉,他就認出來了。
先前聽崔白說郭府的大娘子,他也沒對上號,他哪裏會關注在花江夜宴那一晚有過一麵之緣的郭姓小娘子,沒想到竟是這位。
郭碧玉沒有忽略他那一句“郭大娘子”中帶出來的詢問和訝然,她恭謹地笑道:“全大人,這不是民女第一次見大人。”
全錦道:“花江夜宴那次,你也在長公主的彩棚之中,這樣一來,倒是難怪崔白替你說項了。”
郭碧玉坦然道:“民女是商戶家的女兒,照常理來說連夜宴的請柬都是千金難求,是六公主殿下心地淳厚慈悲,賜民女一張請柬,民女更是得以覲見長公主天顏,還有幸見到大人。”
全錦不知道這郭大娘子又是怎樣竟然得了六公主的眼緣,但此刻的確對她有些刮目相看,道:“你送來的琵琶的確不是凡品,響亮處聲如碎玉,低沉處聲如醇泉,是靳大家所製?”
靳大家是琵琶聖手,但他的琵琶技藝遠不如他製琴出名。
多年以前因為戰亂手受了傷,所以不再製琴,但這消息並不曾散播出去,所以哪怕是很多內行,也都不知道,直到現在還有號稱是靳大家做的琵琶拿出來售以高價。
那些顯然是贗品,郭碧玉哪會送出去一個贗品!
全錦可是琵琶聖手!
聽聞當年某個番國使臣送了一個擅彈琵琶的胡女過來與上京之中的琵琶名家競藝,竟然無人能敵,聖上大感興趣,宣召入宮,見那使臣有洋洋得意之色,便讓全錦應對。全錦不過才出手彈了一曲,胡女便拜服不已,自愧不如,還死乞白賴地要拜師。
這樣的人物,要送個假貨,那不是結仇麽?
郭碧玉笑道:“您眼光真毒,是親自在靳大家手中拿的。”
全錦道:“靳大家在戰亂平息之後,便不再製琴,想必他家中原有的藏品也不多了,郭大娘子竟然能從他手裏拿到一架,真是好本事。”
郭碧玉卻沒有覺得有多難。
她不懂這些,畢竟人都要吃飯,靳大家手傷多年,不能製琴,又無法彈奏,靠老本,也總有吃光的一天。她隻管簡單粗暴,一架琴若是一百緡不能搞定,那就兩百緡。
全錦又道:“那管玉笛也很好,隻是為何郭大娘子沒有留給您那晚極其欣賞的揚樂師用呢?”
郭碧玉微笑著搖搖頭道:“既然大人問起,民女不敢隱瞞,也請大人恕罪,實則民女有一管更好的紫玉笛,左想右想,還是沒舍得送予大人,而是想要留下來給揚樂師用。”
全錦便“嗬嗬”笑了出來。
郭碧玉後背都出了汗了!全錦雖然眼下看起來和善,可是這種人一旦動怒肯定更加可怕!
她殷勤勸了幾杯酒後,全錦放下玉箸,清咳一聲,道:“一個月前,富相被聖上訓斥,並勒令歸家閉門思過。”
郭碧玉眨了眨眼睛,這位全大人怎麽突然說起富相來了?
富治臻是當朝右相。
大約一個月前,聽說是老家的人仗勢欺人,傳到了聖上的耳朵裏,富治臻大受訓斥,罰俸思過。
流傳到百姓耳朵裏的,自然就是這樣,但郭碧玉卻知道後麵怕是還有重罰。
為啥,因為她幾乎每隔幾日就去東西兩市溜達,就算是自己不去,也會差人前往,風裏雨裏沒斷過。
有時候這商行裏的事,都關乎著政事的變動呢!
這一個月中,有十來間鋪子正在清盤,雖然明麵兒上不是富府的鋪麵,可是郭碧玉覺著似乎比往常多了一些,況且這些鋪子聽說經營狀況也還算不錯,不是生意差的做不下去,結果讓人一打聽,曲裏拐彎地都能和富府扯上關係!
富相這是要倒啊。
那麽富相的事兒,肯定不是老家的人仗勢欺人那麽簡單了。
全錦放下茶盞,道:“蒙郭大娘子盛情,咱家就透個信兒,富相怕是就要辭官返鄉了。”
郭碧玉沉靜地道:“那麽下一任的右相……”
全錦笑起來,瞥了一眼郭碧玉:“聖上心裏有幾個人選,其中郭大娘子的二叔、郭大人的頂頭上司是聖上最屬意的。”
郭碧玉道:“林尚書?”
“那管玉笛咱家沒有留下自己用。”
全錦突然又轉了話題,郭碧玉隻得笑道:“既然送與大人,自然就是大人的物件。”
“咱家獻與了聖上。”
“民女沒有那個幸運能聽到聖上弄笛,想必是世間的第一高手了。”郭碧玉違心地讚道。
“禁宮中珍寶不計其數,便是玉笛怎麽也要有幾百管,可偏偏這個合了聖上的心意,便留用了。借了郭大娘子的光,咱家也得了好大一筆賞賜,便再多透點兒給郭大娘子聽。”
全錦的聲音悠悠地在雅間之中說道:“大約兩個月前,端王殿下去了江南沿海一帶,中間自然是有需要富相配合的地方,可富相卻誤了差事。”
端王就是四皇子。
郭碧玉不知道,也不敢打聽四皇子去江南沿海一帶做什麽,更別說探問富相到底誤了什麽差事。
但是若是仔細想想,卻覺得其間內情讓人不寒而栗。
富治臻這些年一直與皇長子走的極近,四皇子一辦差,他就出了嚴重的差錯,空了一個位置,恰好聖上屬意林大人——那位林大人的女兒,可是四皇子的側妃!
若是林大人真的坐上了右相的位置,那麽尚書這個職位,便也要懸空,十有八九是要從下麵的侍郎中擢用,林大人的意見,便至關重要。
可誰不想用自己人?所以他“看好”的人,必定是跟他站在一邊兒的。
若是郭儀能到這個位置,這說明什麽?說明郭儀……上了四皇子的船了!
郭碧玉心裏一個哆嗦。
雖然她對於這個二叔的升官發財不感興趣,可卻也知道,攪進這裏頭不是什麽好事。
全錦哪裏知道她一時間心思轉了這麽多個彎兒,笑道:“聽聞郭大娘子的二叔在戶部任侍郎,卻可以抓緊時間籌劃打點了。”
郭碧玉穩住了心神,笑道:“多謝全大人提醒,可民女對這些著實不懂,且實不相瞞,民女的二叔其實很不喜歡民女,民女也不敢去向他說這些。”
全錦眉毛便豎了起來,感情他說了這麽多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