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原來你也在這裏
郭碧玉看著窗外雪霽天晴,因為她的來訪,良玉被柳先生放了半天的假,此刻在外麵玩雪呢,她道:“就不說以後相互依仗這樣的虛話了,雖然良玉不是我娘親生的,可若要我對一個孩子使那些後宅裏的鬼蜮伎倆,我也是做不到。但求無愧於心吧。”
“大娘子坦蕩。”柳時元道。
郭碧玉起身道:“我就不在這兒耽誤您溫書了,您若是有什麽事,盡可讓那兩個小廝去找郭二武。”
柳時元送她出了屋,猶豫了一下,道:“那位樂師……”
因為揚羽有時候也會來四季別院小住,雖然和這邊沒有來往,但總會有些個風聲,柳時元並不迂腐,這會兒開口,並非找郭碧玉的不痛快。
郭碧玉回身,端詳著柳時元,臉色一緩,道:“柳先生想必也聽到過上京之中的些許傳聞。”
“是。”柳時元道,“良玉也在這邊,雖然我知道大娘子無懼任何人閑言碎語,更不會在乎良玉感受如何,但總歸和為貴,能沒有嫌隙是最好,也省得麻煩,您說呢?若是知道您的意思,我便可以在課業之上,也做些安排。”
郭碧玉眸光微凝,鄭重道:“不瞞柳先生,那位樂師,是我看重之人,重於羊左。”
柳時元悚然而驚!
羊左,也就是羊角哀與左伯桃,伯桃讓糧與角哀而死,角哀而後舍命全交。
而今郭大娘子這樣說,以她對那樂師的回護、追捧和關照,難道是指望以後那樂師以命相報?
顯然不是!
郭大娘子這話的意思,是哪怕豁出她的命,也要保那個樂師的命!而今又沒有什麽殺頭的大事,郭大娘子既然以此形容,自然就是表明這樂師是她全力要回護、關照的一個人。
柳時元道:“那我知道了。”
郭碧玉看著柳時元,道:“多謝柳先生對良玉的這份心。”
她是要感謝柳時元。
她不怕良玉聽到風言風語以後和她鬧,真的走到那個地步,她略微施展手段也就能把良玉壓製住。
可那樣的話,怕是她與良玉原本在根基上就不牢固的關係就要破裂了,這結果對她來說,無所謂,但對於良玉來說,怕是以後都沒有什麽好果子吃、好日子過——柳時元是真心在為了良玉考慮。
柳時元見她明白了,便也不再多說,抬臂微讓,郭碧玉便轉身出了屋子,將在外麵玩耍的良玉招了過來,又囑咐了兩句,這才離開這裏。
郭二武就在柳時元和小郎君平日裏所在的這個茅舍門口候著,見大娘子出來了,急忙迎了上來。
郭碧玉衝他點了點頭,便向前走去,通往這裏的小徑上的雪都被往兩旁掃去,路上一幹二淨的。
四季別院經營的有聲有色,在這個時節,隔三岔五便有人家過來預定,生意極好。
郭二武也不像早些年那樣青衣棉袍的,而是穿了一身暗花錦緞棉袍,腰間掛著一塊不那麽值錢的玉佩充門麵,小心翼翼地跟在郭碧玉身側,邊走邊講過了年以後這裏的經營狀況。
郭碧玉心裏有數,隻目光沉靜地望著遠處,偶爾點一點頭。
末了郭二武才道:“今個兒別院那邊還有過來賞梅的……揚小郎也在,大娘子要不要去瞧瞧?”
郭碧玉腳下一頓,道:“是哪一家?我怎麽不知道。”
郭二武道:“是王長史家在這兒做賞梅宴,王老大人門下弟子極多,聽說這場梅宴是為了今年春闈要下場的弟子助威。”
他看郭碧玉神色如常,便接著道:“咱們這兒梅林成了規模,又有名品,他們圍廊而座,擁著暖爐,又是評詩,又是作畫的,看著倒是挺雅致,小的在意著呢,看著都是斯斯文文的學子,沒有旁的什麽亂七八糟的事兒,就連歌姬都沒有叫,隻叫了齊延年的班子在這兒奏幾曲清樂。”
郭碧玉點點頭,轉身往別院那邊走去,道:“我去待會兒,等揚小郎無事了請過來,我有話要跟他說。”
她還記著小時候那會兒,揚羽因為去了一趟王長史家,反被王長史家的老二羞辱了一番,別的師兄弟都打賞了就是單單沒給他賞錢的事兒,因此聽到“王長史”這三個字,她就有些不高興。
更讓她不高興的是,這種關乎揚羽的事情,竟然脫離了她的掌控。
她在這別院之中有一處自己的小院落,因知道她今日過來,郭二武差人將屋子裏的地龍燒暖了,待郭碧玉帶著幾個丫鬟進了屋,又讓廚房送進來杏仁茶和小點心,這才出去了。
郭碧玉抿著杏仁茶,寒意漸消,心裏開始核計起來。
是齊班主嗎?這齊班主原本之前私自接了錦鄉侯府的約,還是說了許多好話郭碧玉才在正月十五之前將揚羽放了回去,沒想到轉眼間竟然舊態複萌了?
抑或是揚十指?可若是揚十指接的,揚羽應該會拒絕才對。
墨鴉看她擔憂,輕聲道:“等揚小郎過來了,您問問他也就知道了。”
“嗯。”郭碧玉靜靜地平撫著心緒。
這其實也是一樁小事而已,她也感覺到自己有點不淡定,她隻能歸結為先前和柳先生說的那個比喻讓她突然心血上湧了。
過了好一陣子,才聽到外麵有動靜,郭碧玉便道:“再讓小廚房做點揚小郎平日裏喜歡的湯羹和點心過來。”
青燕應了一聲走出屋,正遇到郭二武陪著揚羽從外麵進來,急忙側身讓開,等他們過去了,她回身看著,就算是她內心對她家大娘子為何對這個樂師如此關照多有疑問,也仍是暗讚了一聲。
就算隻得一個背影,都讓人覺得這一定是個好標致的人物!
郭二武沒進去,隻是替揚羽掀了簾子,郭碧玉看到揚羽從外麵進來,手中還拿著一管笛子,正是她先前送過去那管紫玉笛,眼睛頓時完成了月牙兒,道:“坐。”
揚羽清俊秀雅的臉龐微微有些泛紅,從袖中掏出笛囊展開,仔細將紫玉笛裝了進去,又放到旁邊長案上,才坐下道:“郭大娘子,您怎麽來了?您……現在好麽?”
郭碧玉一愣,覺著揚羽這話問的好像有些深意,又摸不著頭緒,便點點頭道:“正月十五那天晚上,還是你今年第一次在仙客來開場,因為家中父母還在,且不幾日就要離京了,所以聽完你的曲子便回去了,那天晚上你怕是留到很晚吧?”
在揚羽心裏,如同郭大娘子這樣的人物,原本一來一去,並不需要跟他解釋什麽,可今天在這裏卻聽到她特意解釋十五那天的事兒,心中也不知道從哪裏湧出一陣暖流,一波波的讓他心懷微漾。
揚羽雙眸黑亮亮地看著郭碧玉道:“嗯,有幾桌客人,都是常在仙客來作詩會文的士子,有的您也見過,那位梨山瞿長青也在。開年第一次見,隻是請我過去清談,怎麽樣也不好推脫。”
郭碧玉覺著他白玉般的臉頰上如同嵌著兩粒黑琉璃一般,一不小心,合著他如同春風拂柳般的溫柔聲音,便容易看迷了去。
他聲音中自然也有些驕傲的意味,郭碧玉也知道能在仙客來定期會文的士子,大多家境優渥,其中更有不少名聲在外的文人雅士,並不是隨便什麽樂師就能輕易結交得上的。
“揚羽真是很討人喜歡呀。”郭碧玉暗道。
“郭大娘子留下來的人和車我都見到了的,知道您怕我飲酒醉了。”揚羽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實在沒法拒絕,便也飲了幾杯,比上一次好多了,沒那麽丟臉。後來您身邊那位叫玉剛的小廝上來,一直在我身邊照看,最後也是他送我來了這裏暫住了一晚。”
那也是郭碧玉臨行前交代的。
揚羽若要應酬飲酒,不知道怎麽的,她總不放心讓揚羽回到揚十指那處宅子。
自從有一次揚羽說過齊延年家有個差不多同齡的師妹以後,她也不放心把揚羽送回齊延年家。
她是要好好照看揚羽,以後娶妻生子,平安和樂過日子,齊延年那樣的嶽父,可不行。
萬一送了過去趁著揚羽酒醉被那個什麽師妹占了便宜,那豈不是要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郭碧玉覺著自己個兒也算是操碎了心,便抬頭看著揚羽那對漂亮又無辜的眸子道:“今個兒是王長史約的賞梅宴,我怎麽不知道?”
揚羽一刹那間有些慌亂,道:“這是齊師傅安排的,我看是在您這邊的別院,又是班子裏的師兄弟都過來一起,便應下了。”
郭碧玉心道:這孩子不會撒謊,都露出來了。
她正要開口,便聽見外麵門簾子響,正是青燕端了東西進來。
待一盅加了羅漢果的銀耳百合羹和幾樣點心擺上了桌,郭碧玉緩聲道:“先喝點湯潤潤。”
其實揚羽今天沒唱曲,隻是吹笛子來著,但是天氣寒涼,這又是潤肺的方子,一定又是郭大娘子特意囑咐下人為他做的。想到這裏,他神情微赧,端起湯盅側過身去慢慢地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