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對杜實春說的話
柳時元今年下場,算算日子,也沒多久了。
郭碧玉就派人傳過話,今天要來四季別院,一來要做東宴請柳時元,預祝他金榜題名,二來是要將郭良玉接回家去呆幾天。
郭良玉早就把東西收拾好了,正在門口張望,看到郭碧玉,急忙迎上來道:“大姐姐!”
郭碧玉笑著看著這個已經長高、長大了許多的弟弟,道:“都收拾好了嗎?”
郭良玉道:“先生說,隻收拾些慣常用的就好,先生也不讓我在家久留,等他考完那天,我就回來。”
“這麽快?”郭碧玉愕然道。
郭良玉彎了彎眼睛,笑了:“先生說就當是幫他的忙,把時間都拿來教我,省得考過以後胡思亂想。”
郭碧玉點點頭,既是柳時元這樣說,她自然沒什麽意見,便問道:“怎麽沒見到柳先生?”
旁邊陪同的郭二武道:“回稟大娘子,今天園子裏有酒宴,碰巧是柳先生認識的幾位學子,柳先生過去與他們會會,讓我過來在這兒候著大娘子。”
郭碧玉道:“這倒不巧了,本來我今天也是打算宴請柳先生的。”她看見郭二武有些局促,便笑道,“也不怪你,四季別院每次都有什麽客人來也不能一一都事前知道。哪怕是有熟人在別院那邊飲宴,柳先生也都很少過去,看來今天來的真是與柳先生私交很不錯的朋友了。”
郭二武道:“大娘子,來的人裏小的認識一個杜家的郎君。”
郭碧玉吃了一小驚,她剛從六公主府出來,來四季別院這邊就能碰上杜實春……緣分呐。
她道:“良玉,你先回屋等我,杜郎君與我有過幾麵之緣,我應該去拜會一下。”
四季別院招待客人的地方經過這些年陸續的建設和整修,比起最初的時候風景好了許多,水波清澈,帶著一股初春的寒涼與純淨,河岸邊上中了一溜兒的迎春花,這時候正開放,兩岸仿佛垂下了金黃色的絲絛一般。
酒宴設在桃花塢旁,遠遠望去,一片粉色的燦燦雲霞,桃花開的正熱鬧,郭碧玉沿著卵石小路走了過去,聽到裏麵傳來吟哦之聲,臉上也不由得帶了笑意。
她停在了門外,郭二武便躬身進去,道:“各位郎君,我們東家正好今日有事來,聽聞郎君們在此小聚,特意過來拜見,不知道郎君們肯不肯賞臉一見。”
柳時元自然知道郭二武口中的“東家”就是郭大娘子,隻是他也不是做東的,便望向了做東的季雲起。
“貴東家太客氣了。”季雲起道,“請進來便是。”
這一點是柳時元最為欣賞的。
季雲起是季相之子,出身高貴自不必提,但是身上幾乎看不見世家郎君那些通病。
柳時元沒有見到過他露出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的姿態,否則他這個普通的學子也沒法成為季雲起的好友。
可若說季雲起像寒門學子,那也不像。
寒門學子通常有的那種矛盾的自卑與自傲,偏激與憤世,他身上也沒有。
大部分好友評價起季雲起都說他是第一曠達人,但柳時元更認為這是圓融入世——就如同他答應郭二武願意邀請這裏的東家相見一樣。
郭二武麵露喜色,道:“請郎君們稍候。”說罷轉身出門道,“大娘子,請。”
他說的話屋內都聽到了,便起了一陣不小的議論聲。
郭碧玉就是議論中進了屋,含笑襝衽道:“見過各位郎君。”才又特別地對著柳時元和杜實春單獨地見了禮。
“見過柳先生。”
“見過杜郎君。”
她今天頭晌是去見六公主,因此衣飾的色調並不張揚,穿了一身孔雀藍的襦裙,大幅的裙擺之上隱隱流動著青綠色的雀羽紋飾,胸前則是大紅色的如意絲絛,顯得沉穩又不死板。
烏鴉鴉的發髻上是孔雀石的攢花頭麵,鬢邊垂下的步搖乍一看是墨青色,曳動的時候卻流淌著一抹翠色。
陽光這會兒就在她側麵映著屋內,將那步搖的淡淡幽綠投在她高挑的眉梢,便引著人沿著她的長眉望去,眉下是一對極精神的丹鳳眼,這會兒因為垂首施禮,所以眼眸也垂下來,多了幾分柔媚之感。
屋內其餘四五個郎君,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四季別院的主人會是這樣一個姿容昳麗的小娘子。
就連季雲起都短暫地愣了一下——這不是郭大娘子麽?
這會兒柳時元笑著拱手道:“郭大娘子。”又指著季雲起道,“這頓飯是季郎君做東。”
郭碧玉便轉身對著季雲起笑道:“見過季郎君。”
其實季雲起見過郭碧玉很多次,早先是在花江夜宴,後來則是在仙客來,有時候去盛世華音也能瞥見這位郭大娘子的身影,隻是沒有哪一次是像今天這樣正式的見麵,便笑道:“郭大娘子,久仰。”
他說“久仰”,郭碧玉也是一愣,隨即淡笑了一下。
季雲起看到這一絲笑意,頓時明白這位郭大娘子想是誤會了他的話,把“久仰”二字,當成是對她在上京中流傳的那些軼聞的諷刺了。
隻是他也不是喜歡解釋的人,便也是一笑。
柳時元又一一將旁邊的郎君介紹了,郭碧玉才道:“我聽管事說,今天這次飲宴是諸位春闈前的一次小聚,我是四季別院的東家,自然希望各位春風得意,金榜題名,到時候還可以對外吹噓吹噓。”
郭二武已經備好了一盅酒,她端起酒杯,敬道:“我滿飲此杯,預祝郎君們蟾宮折桂。”說罷一飲而盡。
見眾郎君都飲了,郭碧玉才再度躬身道:“多謝各位郎君們賞臉,小女子便先告退了。賞玩、飲宴上有什麽要求,都可與管事提,四季別院盡量安排。”
見她要走,杜實春道:“郭大娘子。春闈出榜那日,請務必幫我留著這裏,我們還會來一聚,我知道四季別院是上京這些園子生意最好的,還請郭大娘子行個方便。”
郭碧玉笑道:“哪裏是我行方便,是杜郎君肯照顧我生意才對,我要多謝您。”她矮了矮身,這才交代郭二武道,“那日封園,不要再接別的人家了。”
杜實春聞言麵露喜色,拱手謝道:“多謝郭大娘子。”
四季別院這些年囊括的地方越來越大,大部分時候都要同時接三、四撥人,她開了口,其實是給足了麵子。
但是錢什麽的不重要啊,若真是在這裏辦一場狀元宴,那才真是臉上有光呢。
郭碧玉知道這是杜實春的善意,心中也微微有所觸動,她道:“杜郎君,可否借一步說話?”
杜實春已然被六公主看中,馬上就要訂婚了,突然在這會兒有個小娘子要單獨與他說話,眾人表情都有些微妙,等杜實春與郭碧玉走出了屋子,議論聲便大了起來,倒是好奇的居多,還有開杜實春玩笑的。
柳時元笑道:“你們可住嘴吧,這玩笑可開不得,別為我們東家招禍。”
眾人被他一句話吸引了注意力,紛紛問道:“不是四季別院的東家麽?怎麽又是你的東家?”
且不管柳時元這邊怎麽解釋他和郭碧玉的關係,那邊郭碧玉已經將杜實春引到了旁邊的側間中,先笑著施禮道:“剛才當著眾人麵多有不便,恭喜杜郎君了。”
杜實春知道她說的是駙馬的事兒,一時間有些尷尬,道:“多謝郭大娘子。”
郭碧玉細細地看著他神情,到沒有看出來有什麽不情願的樣子露出來,反而和六公主有些相似,都有點傻乎乎的無知無覺。
她略微放心,道:“我十二歲那年,曾經到薛府赴宴,杜郎君也知道我的身份,縱然有個做官的叔叔,可其實還是商戶女子,被薛家兩位娘子著實的為難了一番。”
杜實春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但想想也是——身份有別,薛家是上京世家,薛定禮和薛定謙都在朝為官,看不上郭碧玉也是必然。
“當時碰巧六公主殿下微服去薛府賞梅,是殿下為我主持了公道。”郭碧玉道,“從那兒以後,我也算結識了六公主殿下,當然了,我沒有那個福氣與殿下平輩論交,但也時常得到殿下的照拂,這些年——算是對六公主殿下的性情有些了解。”
杜實春的神情便凝重了起來。
郭碧玉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想也是,杜實春是明玉四秀之一,人品才學都是上上之人,想必比起當年的韋筠也不差什麽,定然不是蠢笨的人。
也許這些話會讓他起了戒心,但是郭碧玉還是要說出口。
“我是個女兒家,心裏自然是向著六公主殿下的。”郭碧玉真誠地道,“我知道做了駙馬,杜郎君的一腔才學抱負就付之東流了,可既然您家中不願抗命,接受了皇命,我覺得……就不應該將怨氣撒在殿下身上。說句大不敬的話,殿下在男女之事上,和普通小女孩兒並沒有什麽分別,她性情簡單、純善,對於要把她下嫁給誰,也是一知半解,且無權決定,不應該被那樣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