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我就是自己的天
皇上的心情頗為不錯。
在東海的匪亂平定之後,陸續有藩商的船隻入港,幾處市舶司的官員匯同通藩商人精心挑選的一船專供皇家的貨物也運到了上京之中。
這些形形色色的香料、綢緞、擺件等入庫,皇上一般是不管的,入了內庫之後,由皇後打理。
整理起來也頗為費時費事,直到今日皇後才將這些入庫造冊的單子拿了過來。
一般來說他對這些事情也不感興趣,但今日偶然掃了一眼,便看到了裏麵有幾樣名字有些像樂器,一時起了興致,叫人拿過來,果然是藩國那邊的玩意兒,從雲韶府那邊召了幾個樂師過來,一一試過,足有一個時辰,才命人送到了器樂坊,命那裏的工匠們仿製幾套。
這會兒他看見全錦去而複返,大笑道:“你來晚了,朕剛才可玩了不少好東西,這次的貢品不錯,比那些花裏胡哨的擺件有意思多了,有十數樣來自藩國的樂器,倒是深得朕心。”
全錦笑道:“這世上怕是沒有聖上不能駕馭的樂器。這藩國的樂器奴婢以前也試用過一兩樣,隻是和天朝比起來精巧有餘、氣韻不足。”
皇上道:“天朝之大,可容萬物,這也算是那些小國的一樣傳承。”
全錦躬身道:“聽說海外的藩國,還有西北以外的那些藩國還是部落什麽的,見天兒的爭鬥,今個兒起明個兒落的,還是聖上胸懷天下,就連器樂之道也想著替他們收容傳承。”
這奉承話說的皇上煞是舒服,不由麵有得色。
全錦這才道:“說起來,這次貢品中的器樂怕是杭州市舶司那邊挑的吧?”
“嗯。”皇上飲了一口茶,突然想起了什麽,便笑道,“那邊的通藩商人如果朕沒記錯,就是那個郭大娘子的父親?大概是郭大娘子傳了話過去,讓她父親為朕這個二東家尋的,倒也算用心。”
全錦便道:“提起郭大娘子,奴婢不知道是不是該向聖上道聲喜呢!”
皇上道:“道喜?難不成盛世華音又起了分號了?”
“這是其一,郭大娘子已經著人在西北那邊籌建分號了,說是那邊戍邊將士辛苦。”全錦道,“不過郭大娘子也說了,無論賺不賺錢,她也要做這個事兒,隻一定不會讓二東家賠錢就是了。”
皇上便大笑出聲道:“這個小娘子倒有些心胸,你去回她,朕不怕賠錢,那也是朕的疆土,朕的將士。”
全錦應了一聲,接著道:“這第二件事,奴婢聽說端王殿下要抬郭大娘子做選侍……”
皇上麵色一滯,良久將茶碗放在了桌案之上,發出了“當”的一聲輕響。
四海五湖在他心中,但是他最了解和最把握局勢的卻還是上京這個國都。
多寶閣是大皇子的產業,從起來的那天起,就沒避過他這個做父皇的。
大皇子是有分寸的人,比如最近建立的兩市行會,會首就不是多寶閣的李東流,更早的,上京之中的“水卡圈子”,裏麵做主的也不是多寶閣。
會首也不是別人,就是郭大娘子。
這就是大皇子懂道理的地方——什麽能做,什麽是忌諱。
北邊的多寶閣與南方的聚時珍齊名,可多寶閣卻在上京這塊地方,處處將話事權讓給南來的外人,這就是謹守著皇上的規矩。
因為郭家沒有背景,確切的說,是郭大娘子沒有背景,她一手建立起來的龐大商號,和她父母都沒有太多的牽扯。
若是硬要說她有什麽靠山,大概他這個二東家才算得上一個。
皇上麵色微凝,且不論郭碧玉手裏的銀錢巨豐,單就京郊的邸店,就意味著可以囤積貨物,更不要說郭碧玉手裏還握著四通號。
而今端王卻要將郭碧玉弄到王府做他的選侍,打的什麽主意?
皇上原本很是生氣,可一想到“選侍”,不由得樂了。
全錦看皇上樂了,心裏忍不住就咯噔一下——難不成聖上對這件事還是讚同的?那叫他怎麽往下說?
皇上呢,是被氣樂的。
據他所知,端王而今立了一正一側兩個王妃,還有個側妃的位置呢!
就算郭大娘子是個商戶女,可一個“選侍”,就想將郭大娘子身後的巨大財富和商號據為己有,連個側妃的位置都舍不得給。
俗話說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側妃的位置也就是個虛名而已,想要成大事,卻還固執於身份上的差距,端王這眼界還真讓他這個當爹的看不上!
他低頭看著全錦,道:“行啦,你也別在朕麵前打什麽馬虎眼了,今日放你出宮,你又回來了,怕是為了郭大娘子這件事兒吧?”
全錦急忙跪下,道:“奴婢這點心思逃不開聖上的法眼。實則是今個兒一回府就被郭大娘子堵個正著。”
“她怎麽說?”皇上問道。
全錦覺著這話裏帶著一股冷意,低頭道:“請聖上恕罪,郭大娘子不願意。”他又急急道,“她也說了,聖上的皇子豈有不優秀之理,能進入王府是求都求不來的福分。隻是她早有心儀之人,當初聖上微服去盛世華音也見過,就是那位樂師。”
這會兒皇上的臉色才緩和了下來。
他有幾分欣賞郭碧玉,但若是她真敢往皇子身邊湊,存了什麽攀龍附鳳、助力皇子的心思,他少不得要用雷霆手段。
想到這裏,皇上有些好奇,道:“那她想如何?”
“郭大娘子沒有別的法子可想,隻想著趁著選侍的冊書沒下來前,先招贅那位樂師……”
“若是來不及呢?”皇上道。
“郭大娘子說,他們家原本隻是個普通商戶,斷然不敢跟皇子攀親戚,又怕給家裏招禍,真的非要進王府,她會把手頭的生意都挪到她庶弟名下,大不了光著身子進王府——”全錦抬頭覷著皇上的臉色,道,“她說不怕端王發怒,隻是怕聖上怪罪她不識好歹。”
皇上便大笑出聲道:“有人不識好歹,卻不是她。傳我的話去,她的婚事也不能這麽倉促,倒配不上她這個商會行首的名頭,怎麽著招贅也是件大事,哪裏能一天兩天就能辦成的?讓她且好好準備著,那樂師我還有些印象,是個好孩子,若是倉促進了郭府,也著實有些委屈了。”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全錦也知道端王那邊的事兒是完全不用他操心了,聖上必定另有意旨。
他叩首道:“聖上聖明,偶施天恩,就能成全一對兒民間男女。”
皇上笑了笑,隨即又有些惆悵,道:“你替朕走一趟,看看長公主。”
……??……
郭碧玉剛從全錦那裏回到玉錦閣,郭皋就到了。
郭皋看著這個他並沒有付出很多精力和心血來愛護的女兒,心中不是不內疚,早些年他以為弟弟一家可信,才放心的將碧玉留在上京,結果他和費氏在外奔波了一年,再回到上京,女兒就仿佛變了一個人——突然間就長大了,一步步走到了現在,也有了自己的主意和本事。
他欣慰女兒沒變成軟懦可欺的人,有主見,有了目標也會不遺餘力的爭取,他難過的是作為父親母親做的太少。
郭碧玉看著他神色沉重,便道:“爹,娘還是不同意麽?”
郭皋露出慈祥的笑意,道:“囡囡怎麽知道不是爹不同意?”
郭碧玉便嬌聲道:“爹爹你最通情達理了,再說,您打小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白眼,我不信您是看著身份地位來考量人的。”
比起費氏來,郭皋小時候做過走街串巷的貨郎,人情冷暖最是清楚不過,他一步一個腳印走到今天,固然希望郭碧玉高嫁,卻也不會單單以身份地位做唯一的標準。
他道:“其實你也應該知道,你娘看人比我還準,她心裏知道揚樂師人很不錯,但是,做娘的就是這樣,總希望你的夫君能做你的天,不為了管著你,而是為了你為難、辛苦的時候為你遮風擋雨。”
郭碧玉道:“若是自己立不起來,便是有那麽一方天,也會隨時棄我而去,到時候我又怎麽辦?”
況且,上輩子恰恰也就是揚羽,遮蔽了她人生最後一場風雨。
郭皋歎了口氣道:“你主意既然定了,我和你娘也不攔你。而且端王的事情又這般突然,這也算是解決的辦法……隻是,你有沒有想過揚羽願不願意?”
他看著郭碧玉發愣的臉色,就知道她完全沒想過這個問題。
“當年你外公也是想要招贅我的,隻是我不願意。就算我願意了,你奶奶也堅決不同意。你看重揚樂師,從很早以前就開始照顧他,但爹爹能看出來,你沒有過施恩圖報的心思,咱們郭家,也不是這樣的人家。而今要招贅他,難道不該問問他的意思?”
郭碧玉這才回過神來。
她怎麽把最重要的這茬兒給忘了!
她在這兒倒是自說自話地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以揚羽那樣的性子,絕對不會對她說一個“不”字,但她不希望他受一點兒委屈啊!
揚羽是她的恩人,哪怕他有一丁點顧慮或者別的想法,她絕對不會勉強他一分一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