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塵埃落定
隨著天色漸白,窗紙也變得通透起來,郭老太太扛不住,迷迷瞪瞪地睡了。
郭碧玉則一直在窗前聽著動靜。
整個院裏隻有快步走來走去的腳步聲,以及低語。倒不像是抄家,實在也是因為沒有人抵抗,便是兵油子們想要作威作福,也不能對著空氣來。
費氏哪裏能合眼,就坐在郭碧玉身後,道:“到底要弄到什麽時候?這樣不上不下的吊著……”
郭碧玉回身輕輕摟著費氏,道:“娘親,您別擔心,一切都還在掌握裏。到現在前前後後比較集中進來人的有兩次,往後麵庫房去了。我猜測是他們想要找的東西沒找到。”
費氏道:“書信?”
郭碧玉搖搖頭道:“不是的。和靖王往來的書信和賬冊咱們家本來就沒有,肯定事先偽造好了,直接拿過來栽贓就好。女兒說的是一樣禁物,那東西卻不是能偽造的,本來應該從咱們家的庫房裏搜出來,可現在不在。”
她看費氏擔憂,便柔聲道:“爹爹知道這件事,就是怕您擔心,所以也沒提過……那禁物是個大印,在搬家的時候混進了家裏的庫房,原本爹爹也時常直接從聚時珍拿些好玩的玩意回來,所以誰也不曾在意。”
費氏想了想,便明白了。
搬家的時候亂,長房這邊也不能做到十全,還有老太太那邊,就更鬆,這必定又是二房搞的鬼!
郭碧玉道:“這東西對於定咱們家的罪很重要,所以那個姓熊的又叫人去庫房找了一遍。現在第二批兵士已經從庫房那邊出去有一會兒了,我猜熊振武在和蔣禦史商量,是現在就憑著那些‘搜出來’的書信賬目逼著咱們簽字畫押,還是怎樣……”
費氏道:“真要逼咱們怎麽辦?”
這件事,得分兩麵看。
如果端王真的就像季雲起設想和推動的那樣,真的沒忍住,動了手,那麽其實那個印就不是很重要了,反正端王事成的話,一句話就能定了郭家長房的罪,還用得著什麽實證?
但是如果端王能忍,想要徐徐圖之,那麽他在這一場亂事中的最主要的目的之一就是名正言順地將郭家長房的財富轉移到自己的陣營裏去。要能說服當今的聖上,並且順利引起聖上龍顏大怒,隻有書信和賬冊可不行,必須得有硬貨,這樣一來,那個木頭大印就很重要了。
郭碧玉道:“看樣子似乎有些分歧,否則早就進來了,怕是蔣大人那邊有些異議。”
費氏便道:“不管怎麽說,我和你爹死也不會畫押的……”
郭碧玉笑著道:“娘,還沒到那一步,那個大印,不在咱們家,您說會在哪裏?”
這是她最大的底牌。
因為端王也沒有辦法踹度帝王心思,就像這個晚上,除了熊振武,聖上還派了一個蔣禦史。
這麽一來,夾帶書信容易,可帶一個大木頭印來栽贓,那壓根做不到!
所以這大木頭印才會在搬家的時候混進來——若不是這樣,也不會被郭碧玉察覺到。
就在幾天前,這木頭印已經送到了聖上的手裏。
這是郭碧玉思來想去最好的也最直接有效的辦法。
對著心思難測的帝王,唯一的辦法就是坦白,什麽都別瞞著。
現在她隻能等待,同時也暗自地禱告……那位常年隱身宮中、假裝病重的大皇子,可千萬得給力啊!別最後真的讓端王事成了,那她這一家子全都活不成!
……
……
端王道:“你騙我……父皇怎麽可能不在宮裏,難不成你……你先一步動手了?”
大皇子看著眼神露出不甘之色的端王,搖頭歎道:“四弟,我不像你這樣,無君無父。”他目露失望,道,“父皇還有第二道旨意。”
人滿為患卻安靜如同沒有人存在的宮廷禦街之上,一個充滿了惋惜之意的聲音響起。
“若是端王在宮禁之外待命,天明之後,封端王為端親王,食邑一萬戶,賜親王宅,端王嫡子賜封郡王……”
端王呆呆地聽著大皇子口中的旨意。
良久,他低低地笑了出來。
笑聲越來越大,幾至癲狂。
就在剛才,他還在譏諷他的二哥……鄭伯克段於鄢……他父皇對他何嚐不是這樣?他一直在縱容著他培植勢力,甚至把今晚這“剿除亂黨”的擔子放到了他肩上,為的就是將最大的誘惑也擺在他麵前……
“父皇,父皇……”端王的聲音又從歇斯底裏的笑聲變成了哭聲,在這黎明破曉前格外的刺耳。
“父皇留了一座空城給你……這是機會,大哥……你要抓緊……”直到端王被拉了下去,他的聲音還回蕩在這條禦街上。
大皇子皺了皺眉頭,道:“傳令,宮外可以動手了,務必將靖、端兩個逆王的殘餘一網打盡。”他想了想,又道,“多派些人去郭府。”
旁邊的季雲起道:“殿下?”
“不必多想。端王最後說的話居心叵測,還妄圖離間我父子情義,其心可誅。”
他看著將明的天色,麵無表情的揮動了手。
片刻之間,夾道之中原本已經無疑再戰投降了的兵士盡數被射殺在這裏,屍骨堆山,血流成河。
他淡然道:“郭府那邊還有宜威將軍的人馬,為了防止狗急了咬人,還是多些人好——畢竟父皇在那裏。”
季雲起知道聖上去了郭府。
但是他不知道貴為天子,為什麽會親臨郭府,他可不會以為天子是過去給郭大娘子壓驚的。
季雲起望向大皇子酷肖天子的側臉。
大皇子道:“季大人,你可知道,當年宮裏曾經發生過一次刺殺。”
季雲起道:“略有耳聞,聽說是伏盧之亂的殘餘逆黨勾結一位妃子,在聖上賞樂的時候意圖行刺。”
“季大人果然博聞強記。”
“殿下恕罪,臣不敢刺探宮闈,就是有一點好奇。”
“無妨。”大皇子道,“從那時起,宮中就再也不許有劍舞了。”
……
……
通善坊這處郭宅院子也不大,所以街道上的動靜也能傳過來點兒。
郭碧玉熬了一夜,說實在的,也有些扛不住,迷迷糊糊間聽著外麵的動靜,猛然警醒,她臉色微變,站起身來,將窗戶整個都推開了。
她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兵刃交接的聲音。
這也意味著事情終於發生了她所期待的轉變——有軍隊在與宜威將軍的人作戰。
惠琴匆匆走了過來,道:“大娘子,那兩個看著我們的軍士把門從外麵鎖上,人似乎去了院門那邊……”
“嗯。”郭碧玉看著窗戶,想了想,道,“搬個椅子過來。”
費氏道:“你要幹嘛?”
“爬出去。”
這一夜都是生死關頭費氏也沒見怎麽害怕,聽到郭碧玉要跳窗戶,嚇得反倒臉都白了,道:“外麵還在打,兵荒馬亂的,刀劍無眼,再傷著了怎麽辦?都等到這會兒了,你給我老實點!”
郭碧玉哭笑不得道:“娘,這會兒沒有人看著咱們,不走怎的?”
費氏爭不過她,又怕她崴了腳,提心吊膽看著她爬上了窗戶,“嗖”的一下蹦下去了,心都跟著咯噔一下。
郭碧玉跑到門口那,又跑到窗戶下麵,道:“娘,我打不開鎖。你們跳出來,我接著。”
費氏氣道:“你是糊塗了?咱們能跳,你祖母也能跳?如果院子裏真沒人注意到你,你趕緊去把仆役們先弄出來。”
郭碧玉這才匆匆忙忙地往後院跑。
她其實多慮了,外麵來了另一夥人來打架,院子裏的兵卒早就都被喊走了,整個郭宅竟然沒人管了,她一路奔到後頭柴房,卻遇上了齊叟剛從裏麵劈開了門出來。
他怕給郭家遭禍,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也不會出手,隻在屋裏聽動靜,一聽外麵打起來了,守門的兵卒也都被叫去支援,便拎著柴房裏的斧頭劈門。
青燕這些丫頭一看就郭碧玉便哭的不像樣子,郭碧玉道:“哭什麽,我還沒死。齊師傅,你去把我祖母和娘親接到後院,方勝,你跟著我去把我爹他們放出來。你們不要亂糟糟地走動,還在這裏呆著,雀兒,你帶著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廝守著後院的月亮門。”說完了便和方勝往西廂房跑。
等跑到了西廂房,郭碧玉卻有些傻眼。
門口沒有人看著,也沒上鎖。
也不知道是原本就沒顧得上鎖門,還是被人從外麵打開了。
她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正要進屋,就聽身後有人道:“郭大娘子?”
這聲音十分耳熟,她一回頭,卻是全錦!
“郭大娘子,咱家正到處找你,你跑哪兒去了?”
一見到全錦,郭碧玉便知道大局已定,但是這位大內侍出現在這裏,還是挺詭異的,他擅長曲樂,又不擅長打仗!
她鬆了口氣,道:“全大人,郭家長房的性命,是不是算是保住了?”
全錦道:“郭大娘子是聰明人,咱家是沒想到,您和季探花退了婚,卻還聯手做了這麽一檔子事兒。”
郭碧玉道:“若是沒有全大人做靠山,民女也不敢冒險。”
全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突然道:“還未恭賀郭大娘子佳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