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花木蘭
進入十一月,天上稀稀落落飄下細碎的雪花。
我的家鄉貼在北回歸線上,常年溫暖,過幾年都不會下一場雪。
歐洲的冬天讓我很不適應,尤其是在戶外,積雪被路人踩過幾道以後就會變成一層冰,走在上麵又濕又滑。
當地人會往路上灑一些顆粒狀的化學物質,把厚重的積雪融化了。那些融雪的顆粒物,走在上麵感覺也是極差的。
我從解剖室走出來,胃裏翻江倒海到無限惡心。
“米茲?”以色列男孩羅德曼(Rudman)跟上前問我:“你怎麽了?我看你臉色不好。”
我搖了搖頭,無奈地說:“月經第一天,我快要被疼死了!我想吐,我先去趟洗手間。”
“抱歉!”羅德曼想伸手扶我一把,但是他手伸到一半又將在空中。“需要幫助嗎?”
“不用了!”我勉強擠個苦笑,“女廁所你進不去。放心,這裏是醫學院。我要是暈在女廁所,其他女生有十多種辦法能給我提供急救措施。”
我從小就有痛經的毛病,每月準時報到,每次都把我折磨得死去活來。
今天還遇上下雪,白色的雪花飄得我滿頭滿臉都是。我感覺肚子裏有一個絞肉機,我的腸花裏肚被撕碎千百次!
在古希臘神話裏,有一個神叫普羅米修斯。他盜取太陽神阿波羅的火種,將火種帶到人間,從此為人類開蒙智慧。
普羅米修斯為人類開智一事惹怒了眾神之神宙斯,宙斯就把普羅米休息的肚皮隔開,讓普羅米修斯的五髒六腑掉出來。然後宙斯把普羅米修斯掛在山崖上,讓巨鷹啄食普羅米修斯的腸子。
宙斯的懲罰非常殘忍,他沒有一次殺了普羅米修斯,而是讓普羅米修斯的腸子被吃過以後又長一條新的出來。於是這般日複一日,普羅米修斯被吊在懸崖上,每天經受被巨鷹蠶食腸子的巨大痛苦。
會痛經的女孩大概都是普羅米修斯轉世吧,我感覺自己的腸子被一截一截生生扯斷,然後長回來,再被扯斷。
翻江倒海的疼痛夾雜著劇烈的惡心,加之解剖室裏濃烈的福爾馬林氣味還殘留在我的鼻孔裏。
我跪在馬桶前把膽汁都吐出來了。悲哀的是,我每個月都要經曆最少八小時這種殘忍到令人絕望的痛苦。
我腳攤手軟從衛生間走出來,抬眼時竟然又見到羅德曼。我有氣無力給羅德曼指了路說:“男廁所在那邊。”
“我很擔心你。”羅德曼說,“你有止痛藥嗎?”
“有。”我答得直接,索性拜托羅德曼一件事:“你能不能幫我買一杯放了蔗糖的溫水?拜托了。”
“沒問題!”羅德曼一把將我按在旁邊的凳子上坐著,他動作麻利往小賣鋪跑了去。
羅德曼是這個學期才到我們實驗室來的猶太小哥,他和其他猶太人一樣,長了一張特別典型的少年老成臉。
我和羅德曼最大的誤會出現在上個月,有天中午莫森大叔又要約我去吃飯。我隨手抓了個壯丁,一把揪住羅德曼說:“以色列男孩,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吃飯?”
不過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因為莫森大叔身為一個伊朗人,出國以後能破的戒他都破了個遍。比如,吃豬肉。
趁著羅德曼猶豫不決的時候,我搶先問:“你是猶太人對吧?”
“是啊!”羅德曼說。
“那個……”我在想我要怎麽把話說得委婉一點,“冒昧問個問題,可能會冒犯到你的宗教信仰。就是那個……”
“哇嘎嘎嘎!”我的問題還沒說出口,幾個東亞女孩就湊過來,用滿臉八卦的眼神看著羅德曼說:“一個中國女孩,打聽一個猶太男孩不為人知的秘密。米茲,你不會是想問那個問題吧?”
說著,幾個女孩的眼神若有若無往羅德曼身下掃了一眼。
羅德曼頓時羞紅一張臉,他害羞地看我一眼,然後低下頭說:“我的答案是,是的。”
“你們別瞎想!”我打給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八卦女孩一人一拳,“我要問的是羅德曼能不能吃豬肉!”
這回羅德曼變得更害羞了,他臉上紅暈又濃三分,然後難為情地搖頭說:“不能,在猶太教裏吃豬肉是不被允許的!”
“哈哈哈!”幾個八卦女孩狂笑不止,“米茲你英語水平進步了啊,吃豬肉被你問得跟割包皮一樣!哈哈哈哈!”
學醫的人說話本就沒節操,加之一群東亞女孩在國內憋的太久了,出國以後她們徹底放飛自我!毫無節操可言!
“閉嘴!!!”我嗔給一群女孩一眼,“我對羅德曼的包皮不感興趣!”
莫森大叔更是笑得高深莫測,他拍拍我的肩膀說:“他不吃豬肉,我們兩個吃豬肉去。”
羅德曼紅著一張臉,他低著頭想要離開實驗室。
我急忙上前一步說:“抱歉,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我對我方才的唐突表示誠摯道歉!”
羅德曼小心翼翼瞄我一眼說:“沒關係的,我今天不和你去吃豬肉了。下次你吃牛肉的時候再叫我。”
結果當然是沒有下一次,但是從那天起羅德曼一有空就來跟我說話。他會在我做實驗的時候主動來當我的助手,我點火的時候他就幫我擋風,我加熱的時候他就幫我計時。
如此持續半個月,我已經非常過意不去了。今天他又這般殷勤,還專挑著我來月經的時候獻殷勤。
嘖!
羅德曼很快抬來一杯溫熱的糖水。我感激不盡,從藥盒裏摳出一顆布洛芬直接送嘴裏。
原發性痛經,最有效的止痛方法就是吃止痛藥。
由於國內科普力度不夠,很多人對止痛藥的理解還停留在鴉片戰爭那個古老的年代。
其實當代止痛藥早就不用鴉片了,諸如布洛芬這樣的止痛藥吃了根本不會上癮。
放下水杯,我虛弱地閉上眼睛原地休息。“謝謝你,羅德曼。”
“不客氣。”羅德曼說,“迪士尼的動畫片都是拍給女生看的,但是有一部迪士尼動畫片我特別喜歡看。”
“哦?”我眯開眼睛問:“哪一部?”
“木蘭。”羅德曼說,“花木蘭滿足了我對東方女性的一切幻想。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