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軟件編曲
去戛納的事很快被林海拋在腦後,當務之急是讓那十萬円物有所值。
“居然還能這麽搞!”
澤維爾認真看著林海的操作,不時發出陣陣驚呼。
他把林海拉來的本意是交流思路,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林海一手包辦了除音效采集外的全部工作,從思路到技術再到效率,林海的表現令澤維爾大開眼界。
而澤維爾和川井兩位主廚反而淪為了配菜工——音效采集也不輕鬆,因為素材庫資源有限,大部分音效都是用樂器現場模擬出來的,為了想要的效果,他們還摔了幾個杯子,砸了一把椅子……
不管怎樣,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這回賺大了。”川井摘下耳機,對澤維爾說道:“如果年輕人都像林君這麽優秀,我想我們都要失業了。”
澤維爾連連點頭。
Cubase他們都會用,但是熟練程度和林海沒法比。
林海自己卻很不滿意,主要是這個時期的軟件,無論性能和功能都太差了,根本談不上效率。
正因為如此,很多音樂人還在使用硬件音序器,而非軟件來製作音樂。
不過有得用總比沒得用強,要知道這會兒的上海音樂學院連“音樂工程係”都還沒成立,要到明年,才會購入第一套DA(數字音頻工作站)。
而眼前的蘋果電腦上,不僅有Cubase,林海還看到了Auto-Tune的圖標。
如果沒記錯,美國歌手雪兒在今年年底發行的專輯《Believe》中首次用到了這款軟件,其聲音效果後來也被稱作“雪兒效果”。(如此看來,某加拿大電鰻的音樂確實夠新潮,夠前衛。)
林海心裏琢磨,要不要截胡?
這簡直是必須的!
……
一直忙到早晨六點,工作終於告一段落。
盡管熬了一整個通宵,但是三人誰都沒有睡意,都是一副嗨翻了的樣子。
聽著成品效果,興奮過度的澤維爾突然皺起了眉頭,問道:“你們不覺得有問題嗎?”
“是差了點火候。”川井說道。
他指的是澤維爾之前做的配樂。
澤維爾的本意是給已經建好的園林換套地磚,然而地磚換完,卻發現原來的建築不夠看了。
澤維爾看向林海,猶豫了一下,問道:“要不推倒重建?”
這話說完,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請人來切墩,結果人家把掌勺的活都幹了,現在發現菜上錯了需要重做,這可真是……
“搞起?”林海問川井,要重建可就不是小工程了。
“搞起!”
川井說完,掏出手機開始喊人。
推翻重做不輕鬆,壯丁那是多多益善,更何況既然要搞,那就搞個大的。
……
川井的人緣在這一刻得到了完美體現,得知他要“開黑”,但凡當天沒有具體安排的人紛紛表示“求帶”。
放下電話,川井轉過來問澤維爾:“以誰為主?”
澤維爾衝林海努嘴:“地基是他打的,當然他說了算。”
川井笑道:“我也是這麽想的。”
見兩人都這麽說,林海也不推辭,這是他憑真材實料贏得的,推讓就是矯情。
林海當即下達了第一個命令:去睡覺。
是的,哪怕再興奮,該睡也得睡,不然幹到一半扛不住了那就尷尬了。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把亢奮情緒帶到工作中去。
……
在錄音棚的休息間睡到九點半,林海起來洗過臉,壯丁已經全部就位。
川井的狐朋狗友來了五個,有搞器樂表演的,也有搞作曲編曲的,名氣都不大,但水平都不俗。這是川井刻意為之,把那些大牌喊來,萬一不服林海,他豈不是兩頭為難。
幾人已經聽完林海製作的底噪,對以他為主毫無異議。
製造噪音很簡單,但是將噪音進行精巧的選擇和加工,以達到藝術表達的目的,這可不簡單。
在場的人試問,誰都沒有林海玩的溜。
其實噪音作為音樂元素出現的時間不算短,其中最有影響力的就是前麵提到過的約翰·凱奇。40年代,還在師從勳伯格學習作曲的約翰凱奇,就開始了對各種“雜音”的利用和探索,並提出了相應的理論,因而盡管他不是最早的“噪音音樂家”,卻被公認為“噪音音樂”的鼻祖。
同時,這位音樂家在60年代和人組成了地下絲絨樂隊,這支樂隊的實驗噪聲作品基本就是早期的朋克和重金屬的原型。
所以說,流行樂壇的所謂新玩意,都是古典玩家玩兒剩下的。
……
之前製作底噪的過程中,林海已經對整部影片有了較為全麵的理解,在他看來,這部片子的核心是“認知”,是人與人之間的相互認知——理解或誤解;不同的人對世界的認知——同化與異化;群體和個體的相互認知——傲慢與偏見;以及人對自我的認知——肯定與否定。
總而言之,矛盾無處不在。
在如何重新配樂上,林海心裏同樣很矛盾。
此前調製的底噪,是為了展現東京這個國際化大都市的喧囂、浮華和冷漠,但是其中蘊含了秩序——通過有規律的編配,來體現社會規則。
底層是社會,那麽上層就是人。
以此為前提,林海有兩種選擇。
一種是搞平衡。利用優美的音樂線條來修飾和平衡底噪,說得好聽點叫和光同塵,難聽點說叫隨波逐流,是以包括女主角在內的眾生作為視角。
另一種是強化。利用扭曲的音樂線條來進一步強化底噪,營造更強烈的悲劇感,這是以男主角為視角。
對普通觀眾來說,前者聽上去會比較舒服,後者估計會被當成精神汙染。
兩種方向,隻能選擇其一。
林海很為難,他個人更傾向於後者,但是這和音樂會的時候不一樣,電影終究是要拿去賣的,要是因此導致票房慘淡,他付不起這個責任。
林海想來想去,把皮球踢給了澤維爾。
澤維爾同樣有點犯愁,又問川井,川井表示抓壯丁可以,背鍋免談。
澤維爾思前想後,最後一咬牙,說道:“按後一種思路搞,將來有任何問題由我負責。”
“不需要問問導演?”
“不用,我相信裏莫森也會認同這個選擇。”
澤維爾都這麽說了,那還想什麽,瘋起來唄!
……
“會不會太激進了?”
澤維爾第十八
次說相同的話,他沒想到林海瘋起來絲毫不留餘地。
“我已經收斂了。”
林海板著臉說道。
他也是有脾氣的,決定是澤維爾自己做出的,他要是出爾反爾,林海寧可撂挑子走人。
好在澤維爾隻是擔心,沒有反悔。
就這樣,幾個人忙活到晚上十點多,終於大功告成。
“假如出了電影原聲,記得送我兩張。”
川井攤在沙發上,擠眉弄眼的對澤維爾說道。
“你還沒聽夠?”澤維爾問道。
“我就不能送給別人?”川井反問道。
說實話,就連他們這些始作俑者,都不願意再聽一遍。
在普通人耳中,這些配樂充其量難聽,但是專業音樂人是能夠看到音樂線條的,那種扭曲蠕動的線條看得久了真的會吐。
林海揉著太陽穴,笑道:“要不我們再聽一遍?”
幾人臉色驟變,敬謝不敏。
澤維爾說道:“你沿著這條路探索下去,將來一定會被稱作‘噪音大師’。”
林海斜了他一眼。他可不想被貼上“噪音大師”的標簽,想想海爾默·謝弗,居然因為玩噪音活活窮死!
林海不怕死,但他怕窮啊。
……
一天一夜的高強度用腦讓林海身心疲憊,他打開手機,發現有一串未接電話。
電話都是大島曉美打過來的,林海回撥過去,才知道大島曉美去了山形縣。
大島曉美這會兒還在忙,叮囑林海一番,接著便掛斷電話。
忙了一天一夜,大家都沒有聚餐的心情,隻想趕緊回去補覺。
“我明天就趕回法國,等你去了法國,我們再聚。”
澤維爾說著給了林海一個擁抱,配樂雖然完成了,但是要帶回法國做進一步處理。
至於說傳回去?
以當前的網速,估計要傳到下個世紀,不開玩笑。
……
林海準備去坐地鐵,川井主動提出開車送他回去。
一路上,川井幾度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說道:“像今天這種音樂,你以後盡量還是少做,這次有澤維爾頂在前麵,挨罵也是他占大頭,你一旦被貼上‘噪音大師’這種標簽,以後就完了。”
林海點點頭。
川井怕他不當回事,又道:“我們做音樂的,都知道實驗音樂的重要性,但是你恐怕也沒打算往古典樂上發展吧……在流行音樂領域,聽眾的口味才是第一位的,適度的創新,更多的迎合主流,才能在這個行業更好的生存下去……”
林海默然。
日本是個擅於創新的國家,但它的保守也是出了名的,跳得太高,不要說曲高和寡,被人一腳踹到泥裏也不稀奇。
或者說東亞國家都差不多,人們對異己的寬容度總是很低,要麽束之高閣,要麽敬而遠之。
竇唯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你以為他逼味太濃?
錯!
那是你逼格不夠!
……
林海認真感謝了川井,臨下車時,川井突然喊住了他。
“剛才的話,希望沒有給你太大壓力。另外,”川井豎起拇指,說道:“今天的配樂很漂亮,真心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