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針鋒相對
林海注視著藏屍的更衣櫃,眼神中透著困惑。
大田正男注意到他神情有異,問道:“你發現什麽了?”
林海沒有回答,而是壓下心頭困惑,問了負責勘察現場的警員幾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死因。
答曰:腹部中刀,失血過多而死。
第二個問題:死亡時間。
答曰:根據體溫判斷,屍體被發現時,應該剛剛死去不久。
第三個問題:屍體被發現時的狀態。
“如果你指第一現場的話,恐怕要等問詢結束才知道。”警員猶豫了一下,又說:“我這裏有之前拍的照片……”
他說著看向大田正男。
大田正男手一揮:“給他。”
長官發話了,警員不再猶豫,取出幾張照片遞給林海。
……
林海翻看著照片。
看清死者的臉,林海發出“咦”的一聲。
“怎麽了?”大田正男問道。
“這個人。”林海指著照片上的男人說道:“準確的說是他的臉,和我之前見過的一個男人長得很像。”
“那個人是誰?”大田正男激動起來,直覺告訴他,這是個非常重要的線索。
“是一個賣炭烤青魚的燒烤攤主,他的攤位距離這邊不遠……”
大田正男問清楚地點,當即派人前往,不多時,對講機裏傳來“人抓住了”的好消息。
與其說抓住,倒不如說是找到,或者更準確點,攤主壓根沒換地方。
大田正男舉著對講機,詢問的看向林海。
林海知道他的意思,搖頭道:“沒必要把人帶來這裏。”
大田正男點頭,讓人直接將攤主帶去酒店進行審問。
“真有你的,這麽簡單就把案子破了!”大田正男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你想什麽呢?”林海翻了個白眼,說道:“那個人不可能是凶手的,如果他要殺人,怎麽可能出攤?”
大田正男一拍腦袋,尷尬中透著懊惱,暗暗罵道:大田啊大田,你再破案心切,也不該連這麽淺顯的道理都忘了!
如果攤主真是殺人犯,意味著他離開過攤位,然而街上人來人往,左右也有店家,他無緣無故離開攤位,不可能沒人注意到,這豈不是擺明了給警方提供定罪證據?
……
林海繼續看照片。
男人身著淺灰色帶花紋的打褂和袴,胸腹間徹底被血染紅,其他地方也沾滿斑駁血跡。
林海翻看著全身、半身和麵部特寫,隻有一點令人在意——
男人的左手是攥起的,右手則是張開的。
仔細看過各個角度的照片,林海將照片還給警員,重新看向更衣櫃。
更衣櫃裏的血跡很多,且有明顯的塗抹過的痕跡,似乎在掩飾什麽。
林海湊近看了看,沒有發現有用的信息。
他回頭問道:“你們說這裏有沒有可能就是案發現場?”
“很難說。”
有個警員搖頭,指著浴室方向說道:“我們在浴室裏也發現了血跡,從浴室到更衣櫃的地板上也有魯米諾反應。”
“也就是說,凶手是在浴室將人殺死,而後拖到這裏藏起來的?”
林海覺得哪裏不對,但是一時說不上來。
他想了想,決定到浴室裏看看。
浴室麵積不算小,有淋浴,還有個三米見方的浴池。
浴池裏的水已經放空。
“裏麵有發現嗎?”
“沒有。浴池邊有血液反應,但是浴池裏沒有找到凶器。”
“嗯。”
盡管警方肯定浴池中沒留下線索,林海還是下到浴池裏,沿著邊邊角角檢查起來。
大田正男有樣學樣的跟著下了浴池,結果走了沒兩步,突然哧溜一下仰麵摔倒在地。
林海被身後嘭的一聲嚇了一跳,回頭看到大田正男四腳朝天的樣子,不覺想起一種名叫滾滾的生物。
其他人可不覺得好笑,全都嚇壞了。
“警視正,你沒事吧!”上杉隆誌和另一個警員連忙跳進浴池,伸手去扶。
“慢,慢,哎呦……讓我先緩緩!真是的,哪個混蛋在浴池裏亂丟東西!”
大田正男坐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揉著腰。
林海聽了眼前一亮,連忙問道:“什麽東西?”
“不知道,踩著挺硌腳的,你們找找看。”
大田正男說著,也弓著腰慢慢站起來,在屁股後麵摸了一把,忍不住又罵了聲晦氣。
……
很快,差點讓大田正男因公殉職的東西被找到了。
“這是什麽?酒杯?”
大田正男看著林海手裏托著的小物件,因為光線關係看的不真切。
“不是酒杯,是一小段竹子。”
大約三公分長的一小段竹子,乍一看確實有點像小酒盅。
林海給大田正男看了一眼,而後向上杉隆誌要塑料證物袋,鄭重的將其裝了進去。
“這東西很重要?”大田正男問道,接著狠狠瞪了眼之間負責檢查浴室的警員。
警員低下了頭。
不管這玩意和凶殺案有沒有關聯,害上司當眾摔個四仰八叉,這可是最嚴重的工作失誤。
林海看著這群人,無奈的搖頭。大概是門檻太低,日本警察的工作能力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見大田正男要罵街,林海連忙說道:“我大體有眉目了。”
大田正男話到嘴邊又憋了回去,嗆了一下,轉過來問林海:“你知道誰是凶手了?”
“怎麽可能。”
林海聳肩道:“隻是有所猜測罷了,至於是否如我所想,最終還要看過問詢結果才知道。”
……
大田正男開著車,心急火燎的帶著林海趕到酒店。
一路上,他不斷打探,但是林海始終以證據不足為由,不願說出心裏的推測。
酒店給警方提供的問詢場地位於十八樓,外麵是宴會廳,裏麵是會議室,倒是方便警方分別對眾人進行問詢。
乘坐電梯上了十八樓,走進宴會廳,宇多田光搶先迎了上來,迫不及待想從他嘴裏打探消息。
林海閉口不談案情,問宇多田光:“恭子呢?”
“那邊趴著呢。”
宇多田光指了指,林海這才看到趴在餐桌上半死不活的恭子。
林海走上前去,問道:“你怎麽了?”
“啊,海桑……咳咳……”
恭子剛一開口,就咳嗽起來。
宇多田光解釋道:“恭子當時嚇了一跳,因為……所以……”
宇多田光在林海耳畔小聲解釋了一番,林海強忍著才沒有笑出聲。
原來恭子當時準備換衣服,打開櫃門猛然看見屍體,結果嚇得背過了氣。
你問這有什麽好笑的?
好笑的地方是,恭子之所以會背過氣去,是因為之前為了穿和服,把胸部纏的太緊了……
“噗!哈哈哈哈……”
林海到底還是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
恭子抬起頭,幽怨的看了他一眼,接著把頭埋進胳膊裏——
天啊,海桑知道了這種糗事,該不會把我當成笨蛋吧?
……
“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麽不知禮數嗎?”
鬆本幸四郎夾槍帶棒的嗬斥道。
林海連忙致歉。在這種場合發出笑聲確實很失禮。
鬆本幸四郎冷哼了一聲,臉色不見緩和。
林海感到奇怪,之前見麵的時候,他的態度還很友好,這會兒怎麽跟自己搶了他家閨女似的?
……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開了。
矢澤愛從裏麵走了出來,衝大家勉強笑了笑。
能見裏香緊跟在矢澤愛身後,掃視了一下眾人,而後徑直走到大田警視正麵前,說道:“警視正,所有人都問過了,這是問詢記錄。”
能見裏香將一遝紙遞給大田正男。
“關於凶手,有結論嗎?”
“暫時還沒有。”
“嗯。”
大田正男點點頭,招手讓林海過去,而後把問詢記錄塞給林海。
“你看一下,看看能發現什麽?”
“警視正!”
“等一下!”
能見裏香和鬆本幸四郎不分先後的喊道。
能見裏香看了眼鬆本幸四郎,點頭示意對方先說。
鬆本幸四郎直接從椅子上起身,走到大田正男麵前,不客氣的說道:“閣下這樣做,恐怕不合規矩吧?”
規矩,規矩,又是規矩!
大田正男眼角一抽,嘴上客氣的說道:“林君此前和警視廳有過合作,他的能力,相信各位多少也有耳聞。我個人認為,為了早日破案,也為了盡量不浪費各位的寶貴時間,請他幫忙分析一下案情是很有必要的。”
“你這麽說,是認定他沒有嫌疑了?”鬆本幸四郎咄咄逼人道。
“呃……”
大田正男發現自己確實有些操之過急了,早知道會引起這位歌舞伎名家的強烈不滿,還不如把林海叫到會議室裏私底下溝通。
鬆本幸四郎多年舞台經曆磨練出的氣場非常強,大田正男不得不承認,麵對他的逼視,壓力比麵對窮凶極惡的犯罪分子時還要大。
盡管如此,大田正男也不願公開承認自己錯了,咬著牙說道:“是的,雖然沒有經過正式問詢,但是我可以確定林君沒有嫌疑。”
“那要問過才知道。”
鬆本幸四郎說著轉向林海:“不介意我當著大家的麵,問你幾個問題吧?”
“當然可以。”
林海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麽不可對人言的。
他嘴裏應著,幫鬆本幸四郎搬了把椅子,自己做到對麵,坦蕩的說道:“您請問。”
鬆本幸四郎橫刀跨馬的坐下,開門見山道:“我注意到你是最後從茶舍裏出來的,你之前在做什麽?”
還真是夠直接的。
林海說道:“是這樣的,我當時……”
如此這般。
林海將自己遇襲的事情原原本本講述出來,除了宇多田光早有耳聞,其他人大多還不知道,聞言發出陣陣驚呼。
林海說完,鬆本幸四郎的表情絲毫沒有變化。
鬆本板著臉說道:“也就是說,你一直單獨一人待在房間裏,並沒有不在場證明了?”
“你懷疑人是我殺的?”
“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不過你顯然誤會了。”
林海把神田來未子叫過來,說道:“神田同學可以證明,我一開始是和她在一起的。”
神田來未子說道:“是的,我可以證明,林君當時找我說……一些事情。”
她沒提具體什麽事,而後快速說道:“後來我臨時有事,讓他在房間裏等我,所以……”
鬆本幸四郎打斷她,對林海說道:“所以你依然拿不出不在場的證據。”
林海笑道:“我叫她過來,是為了另一件事。”說著問神田來未子:“你出去後有見到其他人嗎?”
“嗯。”
“那麽我想請問,我能在不被人察覺的情況下,偷偷溜進女更衣室嗎?”
神田來未子想了一下,答道:“不能。”
她對鬆本幸四郎解釋道:“從林君的茶室到女更衣室,需要經過茶舍門口,當時大家所在門口,他如果經過的話,不可能不被發現……”
神田來未子解釋的時候,林海也沒閑著。
他要來張紙,在上麵畫了個九宮格,按從左到右、從上到下的順序標注上從1到9幾個阿拉伯數字。接著,林海在“2”和“3”的上方分別寫下“女更衣間”、“男更衣間”幾個字,在“8”的下方寫下“正門”。
“雖然每個茶室的麵積不同,但是茶舍內部大體是這樣一個結構。”
林海用筆在“1”號格子的左側畫了個圈,說道:“這是我當時所在的房間。”
用筆將“1”和“2”之間的豎線描粗:“這裏是封死的。也就是說,我如果想去女更衣間,需要沿著走廊,按照‘14789632’的順序逆時針繞一整圈。就像神田同學剛剛說的,大家當時都在這裏——”
林海在“8”上畫了個圈,接著說道:“所以,我根本不可能不被注意的溜進女更衣間。”
說到這裏,林海在“6”號格子的右側畫了個圈,對鬆本幸四郎說道:“倒是您,之前是在這間茶室吧?”
“你懷疑我是凶手?”鬆本幸四郎露出怒容。
林海針鋒相對道:“怎麽,不可以嗎?”
原本是鬆本質疑林海,結果變成了質疑對象反了過來,就連兩人說的話,都和剛才差不多。
“我怎麽可能做那種事!”
“那麽,請您拿出證據來。”
林海步步緊逼道:“我很好奇,在我和恭子告辭之後,您為什麽沒有離開?”
“難得來一次茶舍,自然要喝完茶再走。”
“貌似沒有看見市川染五郎先生?”
“犬子先走了。”
“哦……”林海意味深長的笑道:“也就是說,你也沒有不在場證明?”
“你!”
鬆本幸四郎氣結,而後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一下怒氣,麵無表情道:“小鬆先生可以為我作證。”
林海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茶舍老板娘。
是的,小鬆“先生”是位女性。
聽兩人提到自己,小鬆先生款步走了過來,她身著和服,腳下踩著高木屐,步子走的不快。
林海趁機掃了眼手裏的問詢材料。
小鬆京子,京都本地人,33歲,鬆竹庵(茶舍名稱)的經營者,知名藝伎。
小鬆京子臉上依然畫著慘白的濃妝,頭發淩亂,似乎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她款款走來,向兩人行禮。
等到鬆本幸四郎再次向其求證,她這才開口:“是的,我可以證明鬆本老師一直在房間裏。”
“真是這樣嗎?”
林海翻看著手裏的問詢材料,說道:“我注意到你在介紹店裏情況時說,當時因為店裏客人很少,所以女招待都去吃飯了?”
“是的。”
“你呢?”
“我一直在鬆本老師的房間裏……”
“做偽證可是要負法律責任的。”林海打斷她,說道:“我記得我們回到店裏的時候,是你親自迎接的,另外,後來給我上茶的女招待,我之前在鬆本老師的房間裏也見過,也就是說,當時負責在旁侍候的另有其人,能告訴我她是誰嗎?”
不等她開口,林海繼續道:“你說不上來也沒關係,把所有女招待找來問一下就知道了,你說是吧?”
小鬆京子抿了抿嘴,突然歉意的對鬆本幸四郎說道:“鬆本老師,真是非常抱歉……”
林海看著臉色難看的鬆本幸四郎,問道:“鬆本老師有什麽想說的嗎?難不成,死者當時就在你的房間?”
“胡言亂語!”
鬆本幸四郎拂袖道:“是我讓小鬆先生不必在意我!”
“那倒是奇怪了。”林海不解的問道:“像您這樣的貴客,身邊怎能沒人侍候?再說了,您一個人待在房間裏,難不成是打坐參禪?”
鬆本幸四郎聽出林海語氣中的挖苦,哼了一聲,臉更黑了。
盡管如此,他似乎沒有回答的打算。
小鬆京子似乎知道點什麽,但是看她的樣子,也是寧死不肯多說半句。
宴會廳裏落針可聞,所有人注視著這邊,不約而同的想——難道鬆本幸四郎真是殺人凶手?
這……實在是太過駭人聽聞了!
“咳咳!”
大田正男咳嗽一聲,打破了僵局,他板著臉對鬆本幸四郎說道:“鬆本先生,你或許有難言之隱,但是如果你堅持不肯說明原因的話,我們隻好將你列入嫌疑人的名單,帶回警察局了……”
“不行!”
宴會廳的入口處突然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昭曉、昭曉沒有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