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海的女兒
次日晨,新宿站。
“你今天沒事嗎?”
見到深田恭子,林海感到有些意外。
“Hikki給我打電話,我正好沒事……”
恭子局促不安的揪著衣擺。
“抱歉,我來晚了!”
宇多田光氣喘籲籲的跑了過來。
“我說,你帶的都是什麽?你是要去野炊?”
林海看著宇多田光鼓囊囊的特大雙肩背包,奇怪的問道。
宇多田光沒理他,把恭子拖到一邊,回頭瞄了一眼,確認林海沒跟過來,這才小聲問道:“他欺負你了?”
“沒有。”
“那你怎麽一副委屈的樣子?”
宇多田光問了一句,裝作恍然大悟道:“哈,我知道了,是因為他沒邀請你,所以不高興?”
“不是,就是……要不我還是回去吧?”
“那就是怕他不高興?我說,那家夥以為你要拍戲,怕你為難才沒聯係你,我估計他這會兒心裏美著呢!”
“真的?”
“廢話,美少女主動送上門,他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深田恭子的臉紅了。
宇多田光看著她羞澀的樣子,暗暗歎了口氣。
公平競爭什麽的……
我真是個傻瓜……
……
林海的母親住在岩手縣久慈市。
從東京出發去久慈市,人們一般會選擇搭乘新幹線或巴士。
當然,也可以走北三陸鐵路。
如果走北三陸鐵路的話,要在仙台換乘石卷線,在石卷換乘氣仙沼線,在氣仙沼換乘大船渡線,在盛換乘南三陸穀灣線,在釜石換乘山田線,在宮古換乘北三陸穀灣線,總之,非常的麻煩。
宇多田光強烈要求選這條最麻煩的路線。
“為什麽?”恭子不解的問:“新幹線不是更方便嗎?”
“你知道美國的六十六號公路嗎?”宇多田光反問道。
恭子茫然搖頭。
“六十六號公路是美國公路文化的發源地。我一直想來一場公路旅行,不過日本沒那種條件,隻能用鐵路旅行代替了……”
宇多田光說著,從背包裏掏出一本《在路上》,得意的說道:“喏,我連路上看的書都準備好了!”
宇多田光左右張望。
“說起來,怎麽沒看到能見警部?”
林海無奈攤手:“我隻知道她這會兒肯定正盯著我們,總之你把她當成幽靈什麽的就好了。”
“……”
熊孩子打了個冷顫,再也不敢東張西望。
幽靈什麽的,果然最討厭了!
……
人們常說,旅行的意義不在於目的地,而在於路上的風景。
不過,風景看多了也會惡心。
幾經換乘,宇多田光的新鮮勁過了,開始懊悔為什麽沒選新幹線。帶的書也沒翻開過,畢竟日本地域
狹窄,車站間隔很短,根本沒有靜下心看書的時間。
還是林海有先見之明,沒有帶書,隻帶了一個隨身聽。
……
幾經輾轉,距離目的地越來越近了。
北三陸穀灣線的火車隻有一節車廂,比旅行巴士長不了多少,就這,車上都空出大半。
不用擔心被人認出來,三人都摘掉了墨鏡。
小火車沿著海岸線蜿蜒前行,透過車窗,景致如畫。
“好漂亮!快看快看,大海!”
深田恭子倒是對車窗外的景致百看不厭,她雙手按在車窗上,像個小孩子一樣興奮的發出陣陣驚呼。
林海向窗外望去,一片綠意中,露出一角湛藍的、仿佛灑滿星鑽般閃耀的海。
恭子回頭對林海說道:“海,到了以後,我們去遊泳好不好?”
“嗯……”
林海心不在焉的看著窗外,距離終點越近,心中越是忐忑。
宇多田光湊過來,拽下林海的耳機,說道:“聽了一路了,也該休息一下了吧!”
她說著,把耳機塞進耳朵裏,聽了聽,問道:“這首曲子叫什麽名字?”
“《三人の漂流者》。”
林海將視線從窗外收回,說道:“我很喜歡這首曲子。”
“三人……”
宇多田光和深田恭子對視一眼,臉紅了。
……
小火車緩緩停靠在久慈站的站台旁。
“總算到了!”
從車上下來,宇多田光把背包丟給林海,舒展雙臂伸了個懶腰,問林海:“知道具體地址嗎?”
林海搖頭。
林遠航給他的紙條上,隻寫了岩手縣久慈市和他母親的名字。
“看來要找人打聽一下啊。”
“你好,你是林海,林君吧?”
一個身穿製服的中年男人走上前來,試探的問道。
“是我。”
“嗟嗟!果然是你啊!”
男人高興的說道:“我叫吉野亮,是本站站長。”
“你好。”
“林君是來觀光的嗎?”
“不,我是……”
“那就是來采風?你可真有眼光,不是我誇口,宮澤賢治生前都來過這裏采風呢!”
“那個……”
“麻煩跟我來,觀光協會的大家看到你一定很高興,說起來,很久沒有藝人來這裏了……”
吉野亮不由分說的奪過林海的包,大步向車站對麵的一棟小樓走去。
“唉……”
林海無奈的歎了口氣,對方自說自話的功夫簡直稱得上爐火純青。
“這家夥未免太熱情了吧?”宇多田光小聲嘀咕道。
“就是說啊。”深田恭子附和道:“丟下工作真的沒關係嗎?還有那個‘嗟嗟’是怎麽回事?”
“是口頭禪吧。”
林海總覺得忘了點什麽,一時間想不起
來,隻好作罷。
“不管怎樣,過去看看吧。”
……
“各位!你們猜誰來了?”
吉野亮興衝衝的走進觀光協會的辦公室,大聲對屋裏人說道。
一個男人腳搭在辦公桌上,懶洋洋的說道:“不會又是漁協的人過來打秋風吧?”
“這次來的可是名人哦!”
吉野亮興奮的讓到一邊,露出身後的林海一行。
“嗟嗟嗟!你不是……不是電視上那個——”
原本懶洋洋坐著的男人一下子來了精神,三步並作兩步的衝了過來,一把抓住林海的雙手,用力搖著,滿麵春風道:“初次見麵,我是久慈觀光協會的會長彌生大介!”
“啊啊,你好……”
“嗟?!你不是真生嗎!”
彌生大介緊接著注意到林海身後的深田恭子,笑容愈發燦爛。
他說的“真生”,是深田恭子在《神啊》一片中飾演的女高中生佳野真生。
彌生大介嚷了一嗓子,屋裏嘩啦一下湧進來好些人。
這些人嘰嘰喳喳的,如同在看稀有動物。
“會長!”一個女職員衝彌生大介使眼色。
“啊,對對對,快快快,快請坐!”
彌生大介的幾乎是強按著林海坐在沙發上。
林海剛坐到沙發上,就有人遞來水杯,還有人塞過來一把零食,搞得他手忙腳亂。
林海看看旁邊,宇多田光和深田恭子受到的禮遇也差不多,兩個丫頭都嚇傻了,估計長這麽大都沒見過如此熱情的日本人。
果然鄉下人就是熱情啊……
一時間,林海有種古代帝王微服私訪被識破的感受,怎麽說呢,還真是挺爽的。
……
俗話說得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不需要對方開口,林海就知道他們打得什麽算盤。無非是希望借助林海等人之口,幫忙宣傳本地旅遊業罷了。
久慈市人口隻有三萬多,放到華夏,也就是鄉級行政單位,唯一的支柱產業就是觀光業,近年來經濟不振,來旅遊的人明顯變少,可想而知本地人的日子有多艱難。
你說林海怎麽知道?
看看牆上貼的觀光人數走勢圖吧,簡直都快掉到地板上了!
……
“林君是來旅行的嗎?”
彌生大介滿麵堆笑。
“呃,我隻是過來找人的。”
林海好不容易找到說話機會,連忙表明來意。
見對方露出失望表情,林海連忙說道:“這裏的風光給我帶來很多靈感,有機會的話,我一定會幫忙宣傳……”
如此這般,彌生大介的笑容重新變得真誠。
林海心裏吐槽,這家夥也太現實了吧!
“林君想找誰?不是我誇口,整個久慈就沒有我不認識的人!”
彌生大介拍著胸
脯說道。
“我想找的人叫鬆川秋子,三十多歲……“
彌生大介皺眉道:“秋子?”
“是的,如果你認識的話,能不能告訴我她住在哪裏?”
“咳咳,”吉野亮咳嗽一聲,主動對林海說道:“我帶你去找她好了。”
說完,不由分說的拉著林海,離開了觀光協會。
……
出了觀光協會,吉野亮開過來一輛麵包車,招呼幾人上車。
宇多田光忍不住問道:“你這樣擅離職守沒關係嗎?”
“沒關係沒關係。”
吉野亮說道:“我們這種小地方,一天也來不了幾個遊客,有事的話,副站長會解決的。說起來,你怎麽會認識秋子?”
林海反問道:“她很有名嗎?”
“那當然!秋子當年可是被叫做久慈的鬆田聖子呢!”
“現在呢?”
“她現在是漁協會長。”
“那個,彌生會長剛才……”
“你別誤會,兩邊沒有矛盾的。隻不過這兩年經濟不景氣,漁協的經費有限,所以她們三天兩頭跑到觀光協會打秋風,彌生會長實在有點招架不住,畢竟那可是袖濱的女人啊……”
“袖濱的女人怎麽了?”
宇多田光好奇的問道。
“本地人都知道,袖濱的女人很可怕的!話說回來,你們找秋子有什麽事?”
吉野亮的語氣透著疑惑。
他雖然粗線條,這會兒也感覺到不對,林海等人明明一無所知,卻點名道姓的要找鬆川秋子,這很不正常。
林海知道瞞不住,於是說道:“其實,她是我的母親。”
嘎吱!
麵包車猛然刹住,林海三人猝不及防,被慣性帶得東倒西歪。
“嗟嗟嗟?!”
“喂,大叔,你會不會開車啊!”
宇多田光抱怨著,說道:“還有,‘嗟嗟嗟’到底什麽意思?”
吉野亮不理她,目不轉睛的瞪著林海,一臉見鬼的表情。
……
接下來,任憑林海怎麽問,吉野亮就是一言不發。
“到了。”
麵包車在距離市區幾公裏遠的一個小漁村的村口停了下來。
漁村依山麵海,從路邊看過去,高低錯落的民居一覽無餘。
吉野亮指著山坡上的一棟老舊的二層建築說道:“那棟房子就是袖濱的漁協,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他跳上車,掉轉車頭匆匆而去。
……
袖濱的漁協,和普通民居沒什麽兩樣。非要說的話,就是外麵掛著牌子,裏麵破舊了些,生活氣息濃了些。
或者換個恰當的說法——如果華夏的農村有老年活動中心的話,大概就是這種樣子。
“打擾了……”
林海走進漁協,七八雙眼睛瞬間看了過來,令人有種落荒而逃
的衝動。
接下來,林海親身體會了袖濱女人的可怕之處。
嘛,被七八個親切而又八卦的大媽包圍的感覺,確實挺“可怕”的。
不出所料,林海等人在這裏同樣被認了出來,待遇比在觀光協會的時候有過之而無不及。
“來,嚐嚐我們袖濱的特產!”
一個大媽端來一口大鍋,掀開鍋蓋,一股香氣撲麵而來。
“好香呀,這是什麽?”
深田恭子好奇的問。
“是豆團哦。”
大媽笑眯眯的說道:“把加入黑砂糖和核桃的丸子,和胡蘿卜、豆腐、牛蒡、玉蕈一起煮,加醬油調味後就做好了。”
另一個大媽拿著大勺子往碗裏盛,嘴裏說道:“這邊的人不吃豆團就沒法過年呢。”
難怪覺得似曾相識……
林海情不自禁的回憶起初中時去同學家裏拜年時的場景。
在幾個大媽期待的注視下,林海吃了一口,味道出乎意料的……奇妙呢。
“好吃!”
深田恭子倒是吃得很開心,看得旁邊的大媽眉開眼笑。
林海捧著搪瓷缸,打量著屋裏環境。
是的,大媽給他盛豆團,用的就是個大號搪瓷缸,這玩意別說東京,在國內大一點的地方都不太見得到了。除此之外,嗡嗡轉的老式電扇,沙沙響的收音機,煤爐上嗚嗚叫的鋁製水壺……好吧,這群大媽還真把這裏當成老年活動中心了。
“那個……”
林海放下搪瓷缸,說道:“請問鬆川秋子在嗎?”
他頓了一下,補充道:“她是我的媽媽。”
“嗟嗟嗟?!”
幾個大媽全都張大了嘴巴。
“那個……‘嗟嗟嗟’到底是什麽?”
宇多田光對這個問題始終念念不忘。
“‘嗟’的話,是袖濱這裏的方言,驚訝的時候,大家就會說——‘嗟’。”
一個“年輕”的大媽解釋道。
“那要是很驚訝呢?”
恭子歪頭道。
“很驚訝的話,就是‘嗟嗟’。要是非常驚訝的話——”
“嗟嗟嗟!”
大媽們再次其聲叫道,接著一致看向林海。
“你是秋子的兒子?”
“和秋子年輕時候長得好像啊!”
“難怪看到他就喜歡呢!”
大媽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你父親來了嗎?”
一個大媽問道。
她說完,其他大媽全都閉上了嘴,虎視眈眈的盯著林海。
“不,他沒來。”
“沒來最好!”
發問的大媽氣哼哼的說道:“那個負心漢要是敢來,一定要讓他見識一下袖濱女人的厲害!”
“沒錯,秋子這麽多年一直單身,顯然是忘不了那個混蛋,那個混蛋居然一次都沒來看過她——”
另一個大
媽說到這裏,臉色不善的盯著林海:“你也一樣,這麽多年都沒來看過你媽媽,你吃完了沒有?吃完了就趕緊出去!”
“對,這裏不歡迎你!”
“快走快走!”
大媽們同仇敵愾道。
“那個……”恭子小聲幫林海解圍,“林君一直以為媽媽去世了,昨天才知道的……”
“是這樣嗎?”
幾個大媽都是一愣。
林海點頭。
“那個混蛋,實在太可惡了!”一個大媽罵道。
“那家夥真沒來?”
另一個大媽左顧右盼,也不知道在找林遠航,還是準備抄家夥。
屋裏一時間如同炸營一般。
“都別吵了!”
一個看上去年紀最大的大媽嚷了一聲,沒好氣的說道:“有空在這罵街,不如趕緊去把人喊來!”
她接著轉向林海,和善的說道:“你父親是你父親,你是你,放心,你很快就能見到媽媽了。說起來,真是可憐的孩子……”
少頃,一個大媽從外麵小跑回來,說道:“秋子不在家,這會兒估計在海裏。我去喊她,你要來嗎?”
林海本來也沒耐心等下去,起身說好。
……
一人動,全員動。
一群大媽簇擁著林海等人往村外走。
出了村,來到海邊,蔚藍的大海令人心曠神怡。
海邊有一條向著海裏延伸的防波堤,盡頭是一個小燈塔。
一路走到燈塔下,大媽們扯著嗓子喊了起來。
“秋子!秋子!”
喊聲很彪悍,驚起一群海鷗。
“秋子阿姨在海裏嗎?”
恭子四下張望,沒看到海裏有人。
話音剛落,一個女人突然從水裏探出了頭,她摘掉潛水鏡,抹了把臉,衝著防波堤上的眾人喊道:“出什麽事了?”
“好漂亮!”恭子看著水裏的秋子,情不自禁的說道:“好像美人魚啊……”
“秋子可是海的女兒。”
一個大媽笑著說道。
“秋子阿姨是潛水員嗎?”
“不,她是海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