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狠心
「皇兒,穩著些,無論事成與否,只要穩得住,我們便能全身而退。」楊皇后諄諄教導,她命中僅一子,別無選擇,只能竭盡全力栽培。
「知道,您放心吧。」二皇子敷衍點頭,難掩興奮,恨恨道:「韓貴妃愈發猖狂了。趁您偶感微恙,幾乎獨攬後宮掌管大權,連元宵佳宴也自作主張,彷彿她才是皇后一般,叫人看著可笑!哼,明晚我倒要看看她母子二人如何收場!」
「事兒還沒成呢,你收著點兒,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你神態欠妥。」楊皇后苦口婆心地勸誡。因為是親生兒子,她即使不滿意也沒法說,以免激起對方叛逆。
「此乃坤和宮,我們母子倆商議,怕什麼呢?若在外頭,我肯定謹慎留意。」二皇子蹙眉,忍不住直言:「母后,你越發膽小了,難道怕了姓韓的一家子不成?」
「我——」
楊皇后深吸口氣,牽動細瘦脖頸上的青筋凸起,頭疼地訓導:「本宮掌管後宮三十多年,假如膽小怕事,怎能主中宮至今?多少大風大浪都過來了,區區一個韓家而已,怕甚!但是,皇兒,你的性子總有些急躁,陛下也曾提過,父母只有盼你好的,今後沉穩冷靜些吧。瞧瞧老大和老三,他們一貫較為穩重——」她話音未落,兒子已聽得冒火,忿忿打斷:
「母后,怎麼你也糊塗了?」
「怎、怎麼就糊塗了?為娘都是為了你好!」楊皇后氣惱瞪大眼睛,端坐的身軀略向前傾,恨不能一棍子或一耳光打醒兒子。
二皇子積鬱已久,振振有詞道:「我承認三弟穩重,因為他自幼耿直呆板,不苟言笑,要麼冷臉要麼翻臉,天生臭脾氣。」頓了頓,話音一轉,他譏誚道:
「但大哥算什麼穩重?他只是表面穩重,裝腔作勢!兄弟們同在宮檐下長大,他什麼秉性我會不知?哼,他假裝沉穩不過為了討好父皇罷了。」
「你既然明白,為何做不到?哪怕學學老大假裝沉穩也好,哄一哄陛下歡喜呀!」楊皇后使勁揪緊衣擺、手背青筋暴凸,壓低嗓門,怒而質問:「提及『討好』,天底下一切謀圖建功立業之人,誰敢忤逆皇帝?換言之,誰不想討好皇帝?倘若能哄得龍顏大悅,輕而易舉即可平步青雲;反之,可能瞬間從雲霄跌落泥淖。這麼簡單的道理,你想不通嗎?」
二皇子張了張嘴,無可反駁,悻悻然垂首:「母后息怒。」
唉,我兒白長了歲數,頭腦卻始終不夠聰慧機敏。
楊皇后強忍失望,悲嘆:「本宮苦心操勞半生,臨老臨了,絕不能輸給韓氏母子!」
「是。」
母子倆同時垂首,彼此暗藏惱怒,互相認為對方無能。
半晌,二皇子清了清嗓子,試探著問:「明晚之事早已安排妥當,您卻如此憂愁,莫非庄妃娘娘又因為表妹煩擾您了?」
楊皇后聞言,立即沉下臉,斷喝:「休提那寡廉鮮恥的不孝東西!」
「筱彤她——」
「嗯?」楊皇后威嚴直視。
二皇子訕訕的,改而義正辭嚴道:「表妹實在糊塗!她居然捨棄您做主牽的大好姻緣、捨棄做永興侯府正頭夫人,自甘卑賤,千方百計勾引五弟,雖未成,但清白盡毀,不僅變成茶餘飯後的笑柄,還氣得外祖母一病不起,真真叫人頭疼。」
「周姑娘性子像足她母親,貪慕漂亮皮囊而忽略其它一切,將禮法孝道統統丟棄,毫無羞恥之心。之前,本宮念及同胞親妹子不幸早亡、不忍外甥女三年後出了孝終身無依靠,特地說合,將其許配給永興侯嫡長子,可惜周姑娘瞧不上,她自個兒看準了,想做五皇子側妃,竟趁佛寺進香的時機勾引,意圖『生米煮成熟飯』,豈料被老五識破,鬧了個大笑話!」
改口稱「周姑娘」了?
看來,母后氣得不輕啊。
二皇子頗為憐惜,懊惱埋怨:「其實吧,老五也真是的,順勢收了表妹又如何?何必令其淪為笑料?表妹也算年輕貌美——」
「你仍是念念不忘。」楊皇后淡淡打斷。
「沒,沒有的事兒,母后別誤會。」二皇子賠笑擺手,小心翼翼問:「那,您是怎麼答覆庄妃娘娘的啊?」
「還能怎麼答覆?」楊皇後面無表情,冷漠道:「周姑娘那般有主意,她既能闖禍,想必也能善後,本宮正忙於安慰永興侯府,就不多嘴了,況且她父兄健在,本無需我們操心。」
「哦。」二皇子欲言又止。
楊皇后惆悵嘆息,疲憊道:「本宮清楚,周姑娘一直有心於你,可她生性欠缺端莊,果然,她居然在孝期動了歪心思!庄妃再大度寬厚,也不可能接受她做兒子側妃,老五雖然洒脫,但男人豈能甘願被算計?本宮明確表態不插手,任由他們折騰去吧。」
「那表、周姑娘的終身怎麼辦?側妃是不可能了,總不能讓堂堂平南侯的外孫女沒分沒分吧?」
「側妃?」楊皇后嘲諷一笑,冷冷道:「大家閨秀作出那等醜事,令祖宗蒙羞,罪孽深重,後半生能吃齋念佛贖罪已算好下場!」多半獲賜一根白綾或一杯酒,一死百了。
貌美如花的表妹……
二皇子扼腕,唇緊抿,不敢刺激盛怒中的母親,思索半晌,他憤慨提出:「據查,事發當晚,老三『恰巧』抽空回城,五弟去了慶王府,逗留約兩個時辰。母后,我懷疑老三插了一手。」
「是又怎麼樣?理虧的是姑娘家,自作孽不可活!」楊皇后氣沖沖,明顯不耐煩了,眉頭緊皺,無可奈何提醒:
「皇兒,正值要緊關頭,切莫因為瑣事分神,待你成功,什麼樣的姑娘得不到?眼光放長遠些。明晚元宵佳宴,不容分毫差池,你快回去,與謀士再仔細理一理,務必謹慎。」語畢,她憔悴地揮揮手,臉色蠟黃中透著青灰,衰弱枯瘦。
「是。」二皇子躬身告退,眼神狂熱,極度渴盼,願意付出一切代價獲取皇位,躊躇滿志地出宮籌謀。
次日即是元宵節。
臨近傍晚,皇宮門口車駕絡繹不絕,皇親國戚和元老重臣奉旨入宮領宴。
膳畢,上了年紀的人及其女眷往往坐著聽戲,趁機攀談或增進情誼;年輕男人則多半遊園賞燈,三五成群。
御花園張燈結綵,亮起一片片花燈光芒,樣式成百上千,精緻華美,流光絢麗,令人目不暇接。
「哇!」
「嗨呀,皇家花燈好氣派,晃得人眼暈,究竟掛了多少盞燈啊?」宋慎嘖嘖稱奇,津津有味,幾乎走兩步就大喘氣,以示讚歎。他緊隨九皇子趙澤安后側,趙澤安笑著告知:「太多啦,肉眼數不清的,得問相關管事。」
「也對。」宋慎樂呵呵,他生性喜愛熱鬧,興緻勃勃,全不在意自己日夜被禁衛奉旨嚴密監管。沿甬道前行一段,他指著一盞花梨六角琉璃燈,故意逗弄小皇子,篤定稱:「我猜那上面畫的一定是鹿!」
趙澤安愣了愣,忙糾正:「不是鹿,是駿馬。」
「可它頭上怎麼長角了呢?」宋慎一本正經地質疑。
趙澤安並未懷疑,相反,他非常樂意和對方熱切討論花燈,免除獨自觀賞的無趣,遂耐心解釋:「宋大夫,你仔細看,那馬兒頭頂的不是角,而是快速奔跑時捲起的風。」
「原來如此。」宋慎作恍然大悟狀,抱拳道:「多謝小殿下賜教!」
其實,無論元宵花燈如何千姿百態,看多了也就平淡了,興趣缺缺。
距離一丈左右,慶王和瑞王並肩而行,低聲交談。
「宋慎近期還安分吧?」慶王關切問。
瑞王搖頭失笑,又點點頭。
「人是我舉薦進宮的,倘若他胡鬧,儘管告訴我。」慶王正色叮囑。
「他從未胡鬧,只是性子跳脫,孩子氣十足,偶爾倒更像是『無理取鬧』。」瑞王含笑評價,言語間十分寬容。
慶王莞爾,緩緩道:「他身為浪跡江湖的孤兒,品性尚可,原則性錯誤除外,其餘細枝末節責令其能改固然好,改不了暫且由他去,我們更看重其精湛醫術。」
「三哥所言有理。」瑞王欣然贊同,不時抬眼注視前方興高采烈的一大一小,生怕宋慎激動得忘形逾矩。
慶王面色平靜,耐著性子陪弟弟們閑逛,心中難免黯然,深切牽挂,默默思量:
元宵了,他此刻正在喜州做什麼?也賞燈嗎?還是忙於處理災情無暇過節?可有誰刁難他?
雖然是歡度佳節,但宮廷規矩森嚴,出席者個個有頭有臉,紛紛端著架子,從容守禮,力求平穩,綳著臉皮輕聲細語,唯恐失儀。
所以,當後方傳來一陣孩童的愉快追逐嬉鬧聲時,許多人聞訊當即轉身:
「哈哈哈,我最快!」一名約莫六七歲的男孩神氣十足,手提一盞兩個拳頭大的精巧小花燈,跑得滿頭汗。
「哥哥,等等我呀!」另一小男孩喘吁吁,眉開眼笑,歡呼雀躍;眨眼,假山後又跑出來一個虎頭虎腦的小胖墩。
接二連三,一共有六名年齡相仿的男孩,個個手提別緻小花燈,調皮追逐。
他們是承天帝的孫子,生來尊貴受寵。
與此同時,宮女太監們嗓音顫抖,膽戰心驚,勸不聽又不敢強攔,老母雞似的躬身保護。
慶王皺眉看了會兒,果斷立定甬道中間,威嚴阻止:「站住。」
為首的小男孩忙抬頭,嚇一跳,乖乖並腳站好,怯生生說:「侄兒給三位皇叔請安。」
「起來吧。」慶王點點頭。
「旻裕,別跑得太快,當心點兒。」瑞王叮囑。
「是。」趙旻裕恭順答,他是二皇子的嫡次子。
宮女太監們如釋重負,忙不迭提醒自家皇孫給叔輩請安。很快的,慶王跟前站了一排侄子。
喲呵?皇子我全見過了,但尚未見識過龍孫。思及此,宋慎好奇返回,踮腳細看:
九皇子趙澤安論輩分是小皇叔,他上前拍了拍侄子肩膀,誇道:「你這燈挺漂亮啊,真小巧。」
「嘿嘿嘿,大皇叔給我們發的,據說乃海外蠻夷貢獻,才只有十個哦。」趙旻裕仰臉,雙目微紅,格外水靈靈,他狀似不舒服,抬袖擦拭眼睛,瞬間眼球更紅了些。
「是嗎?」趙澤安十二歲了,身高已及慶王肩膀,他輕鬆抱起侄子,笑說:「走!我抱著你賞燈。」
「謝謝小皇叔。」趙旻裕高興極了,炫耀一般,扭頭朝其餘皇孫扮了個鬼臉,又抬袖擦眼睛,眼球迅速布滿血絲,乍一看彷彿會流血淚。
不對勁!
目不轉睛觀察半晌,宋慎心裡咯噔一下,身為醫者,他直覺不妙,下意識悄悄掃視,最終鎖定趙旻裕手提的漂亮小花燈。
旋即,縝密的慶王也發覺異樣,他從胞弟懷裡接過侄子,詫異端詳其雙目,疑惑問:
「旻裕,你剛才哭了嗎?眼睛為何……突然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