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防衛

  徐嬌第一次見到林淺眠,是在看守所裏,林淺眠穿著黃色的馬甲,雙眼空洞無神。 徐嬌沒有接觸過殺人犯,做這樣的采訪也是第一次,她事先準備了很多問題,都沒有辦法問出口,那女人的每一個毛孔似乎都能呼出一口讓人絕望的氣息。 徐嬌胸口一滯,差點呼吸不上。 “死者手腳從四肢上被卸掉,喉嚨被割斷,如此殘忍的手法,你當時在想什麽?難道不害怕嗎?”徐嬌努力讓自己像名記者柴靜一樣微微偏著頭,故作深沉,語速放慢,用一種輕柔探究的語氣,試圖用偽裝的溫柔去審視他人的內心,並挖掘出他人內心最最血淋淋的觸感,以獲得賣點。 林淺眠沒有看徐嬌,而是看著徐嬌身後更遠的地方,“我沒有害怕。” 徐嬌吐了口氣,依然語速很慢,“值得嗎?為此你會斷送掉你的一生……後悔嗎?” 林淺眠這才看著徐嬌,那空洞的眼神裏悲辛緩溢,鏡頭對準她眼睛的那一刻,隻能感受到痛徹心扉。 “值得,也不後悔。” “為什麽?” 為什麽?林淺眠沒有回答徐嬌,她不知道為什麽,她隻知道所長讓她來接受這個采訪,說是會有可能推動拐賣兒童犯罪條例的出台。 所以她來了。 她來了,卻被人問殺人後悔不後悔? 不後悔! 一定要殺! “我唯一後悔的,是我應該在他摔死童童之前殺了他,那時候我還是害怕,我以為躲一會,忍一會就好了,我以為他隻是打??我而已,隻要不動我的孩子,就沒有關係,我是成年人,挨點打,忍忍就過去了,忍,心字頭上一把刀而已。可我的孩子,還沒有滿月,頭頂的骨頭都還沒有長滿,他那裏經得起那樣的傷害……哎,我不是個好媽媽,我不該忍,我應該在傷害到來之前,就殺了那個人,我隻後悔這個……” 林淺眠呼了口氣,徐嬌心房顫動,她不知道那些名記者會不會抑鬱,但是如果讓她經常來做這樣的節目,她不出一個月就得抑鬱。 對麵的女人不說話已經讓人心髒縮緊,慢慢敘述的時候,更像無數尖刀刺穿了血肉,徐嬌眼睛發紅,卻強作鎮定。 她看林淺眠還在整理思緒,沒有打亂對方。 林淺眠呼吸聲沉了一下,“可現在想,我的孩子被他摔死,其實是幸運吧?他還沒有滿月,甚至眼睛還不能完全看清這個世界,他死了,或許是種解脫,他還不懂得什麽是恨的時候就結束了生命,其實挺好的。可……可如果那天我沒有找到他,他被那個殺人犯剁去手腳,割掉舌頭去行乞,再大些被挖去腎髒……他會痛恨這個世界……痛恨這個世界的肮髒罪惡不堪和殘忍。痛恨為什麽會有生命的存在。痛恨為什麽生命和生命竟會那樣不同。痛恨為什麽自己會被砍去四肢,而其他人可以完好無損。痛恨為什麽自然殘疾的孩子都有父母照料,而他是非自然殘疾除了風餐露宿,日曬雨淋,連飽腹也是種奢望!” 鏡頭對著林淺眠眼睛裏慢慢流出來的眼淚,一滴滴晶瑩的閃動著痛楚。 徐嬌握著筆記錄的手不停的顫抖,眼淚衝刷著她年輕的臉龐,她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要做這樣的節目,這樣黑暗得讓人壓抑的節目! “你……”徐嬌聲音哽咽,她不停的調整自己的呼吸,“你在孩子被摔在地上以後才拿刀殺了人?會不會是你太激動記錯了?會不會是他舉起孩子的時候你為了阻止他!而拿起水果刀?你是正當防衛!” 徐嬌已經完全亂了!她所有高大上的,仿照名記者采訪的姿態全亂了,她開始著急,竟像一個律師一樣不停的想給對麵的女人找到脫罪的方式! 對! 正當防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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