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白兔
去往開封的路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夏日的淺草濃花一路綻放,濃豔嬌媚,引得蜂狂蝶浪,如此多姿斑斕的景色,不知迷醉誰人夢?
步月向來有幾分閑情雅致,可一路上驚歎最多的卻不是這漫煙濃花淺草茵,而是令人哭笑不得的小白兔白檸,不得不感慨,這世界之大,竟真是無奇不有,無事不奇。
客棧吃飯時,白檸夾了一口菜往嘴裏去立馬吐了出來,嘟著嘴巴嫌惡道:“這菜怎的恁般難吃,用來喂豬,豬都嫌棄!”
早已狼吞虎咽了好幾大口的步月頓時停住筷子,看了看碗裏的菜,再僵硬地望向他。
隻有對麵的南浦依然麵無表情地吃著,目不斜視,仿若周圍一切都與他無關。
小白兔似沒看見步月眼中的尷尬,反而握住了南浦的筷子,用那糯軟的語氣討好道:“南叔叔先別吃了,等我一下,立馬就有好吃的!”轉身已跑到了後堂去,隻留下冷若冰霜的南浦和徹底被無視的步月。
步月看著一桌子的“豬食”也沒了胃口,不過兩柱香時間,白檸還真端了兩個盤子回來,極其簡單的家常菜,一個韭菜雞蛋,一個宮保雞丁,模樣和顏色與尋常看到的無甚區別,步月不屑地掃了幾眼,賞臉吃了一口……
那一口,當真是顛覆了步月的所有感官,仿若他們一路走來的淺草濃花慢慢綻放了絕世的風采,那味道是彩色的,漸漸撫平躁動的內心,勾起味覺的幸福感,讓靈魂都變得輕靈透徹。
步月的眼睛瞬間睜得滾圓,眼中色彩變幻無窮,慢慢的又歸於寧靜。
“好吃麽?”
步月不得不讚道:“太他娘的好吃了!小白兔你……”
聲音戛然而止,步月悲傷地發現那隻神奇的小白兔雙手捧著臉頰正問那冷若冰霜的南浦,連餘光都沒有恩惠他一眼。
想他步月向來都是魅力無窮,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何時受過這等無視,所以步月很不開心。
他狠抽一口煙噴向了白檸,白檸在煙霧繚繞中雙目泛著精光水潤非常,嘴角還帶著淡淡微笑,仿佛耳朵都豎起來了,活脫脫一隻乖巧小白兔。
步月很不服,又噴了一口過去,這一口比先前的煙霧更濃更大,於是白檸用手揮了揮,繼續無視他。
步月很受傷,於是他推了推白檸,不滿道:“小白兔,南浦這家夥冷冰冰有甚好看的,你不如看哥哥我,英俊瀟灑,風流倜儻!”
白檸總算轉過臉來看了他一眼,也隻是一眼,又緊緊盯著那冷冰冰的麵癱南浦,眼睛睜得溜溜的,都快冒出泡泡來了。
步月心頭一堵,心道難道本座變回男人後魅力大減,還比不過一個南浦?
他連忙取出懷中鏡子照了照,隻見一個俊俏少年正盯著他看,風流的眉眼橫波欲動,眉目精致,嘴角噙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正是煙花三月的濃豔之色,春風十裏的畫筆難描。
明明還是奪取芳心無數的俊俏少年,步月疑惑地看向南浦,雖然那廝也長相善可,五官姣好,隻是那眉目卻似含了一把冷劍般,永遠的波瀾不驚,冰冷無情。
“嘖嘖,世風日下啊,斷袖之風盛行,竟然大庭廣眾之下就敢眉目傳情,兩個男人,真惡心!”
“此言差矣,楊老板難道不覺得這明明就是三個男子分桃而食?”
“哈哈哈,說得正是,瞧那細嫩小臉蛋兒,竟還學娘們兒照鏡子。”
“你還別說,那模樣長得真是俊,就連我看了都忍不住心動,嘖嘖!”
步月猛地轉頭望去,一瞬間似有一對刀子飛出,閃著幽藍冰冷寒光,那說話的二人一個愣怔都住了聲,感覺一陣寒氣襲遍了全身。
誰知那眉目穠麗的少年卻在看清他們之後,忽然靜靜地,猶如曇花暗夜的綻放,綻開一朵清豔若水的笑,無聲無息的,在這吵雜廳堂中慢慢蕩開,絕世驚豔。
那清豔笑容又慢慢融化成一絲慵懶的神態,雙目微微彌合,仿若有氣無力般,慢慢衝他們吐出嫋嫋煙霧,朦朧中,穠麗眉眼越發驚豔,仿若一條媚人毒蛇。
那二人頓時心中一跳,隻覺世間所有光都聚在那穠麗的眉眼上,一朵暗夜的曇花幽幽綻放,薄霧輕輕遊動,飄渺如夢。
心中卻是連打了無數個寒顫,二人相視一眼,竟都匆匆起身離去,還覺身後目光如刀子般森冷帶毒。
步月收回目光時正與一雙黝黑冰冷的眸子相對,雖是不一樣的神彩,他卻從那雙眼中捕捉到了同樣的東西,於是他低低一笑,斂去眼中神彩,繼續享受麵前美食,任由小白兔衝那冷冰冰的人繼續癡迷凝望。
入夜時分,天上一輪明月皎如玉盤,幽風送暗香,正是花好月圓夜,殺人放火時。
月夜之下,隻見一個黑影出現在一堵高牆內側,明明是做了什麽傷天害理之事卻無半點掩藏行跡的意思,他看了看牆外,淡淡月光灑在青石板路上透出淡淡光澤,石板下是細碎的流水之聲,寂寂黑夜,並無一個人影。
於是,那個黑影索性坐在那堵高牆上,一隻腳踩在牆頂,有一下沒一下地抽起了煙來。伴著月光,那煙霧也是輕薄的顏色,就像他的衣裳,風一來,就慢慢地飄動遊離,散在了月光中。
半晌後,從幽深的巷尾慢慢走來另一個黑影,即便那隻是個影子,卻遠遠地就能感覺冰冷的氣息,那人筆挺的身軀又透著一股蕭索的寂寞。
高牆上抽煙那人輕輕一躍跳了下來,向那影子道:“怎的去了這般久?”
那人的半張臉從陰影中抬起,冰冷的目光,冷劍般的眉眼,正是南浦。
他看了眼步月,道:“那人用言語侮辱我。”
步月噴出一口煙,哼聲道:“敢垂涎本座的美色,本座讓他死得非常難看。”
南浦道:“還有那個瞧不起我的商人,一直盯著我看的胖子。”
步月另一口煙噴在半空,僵了片刻:“你……都把他們殺了?”
“嗯,屍體已經清理幹淨。”
“哦。”
然後兩人一同往客棧方向回去,月亮正值當空,明亮皎潔,灑下一地的銀光,萬物染清輝,是寧靜安詳的月夜,卻染了血腥的死亡味道,拖出兩個極黑極長的人影。
步月卻是思忖著一連殺三個人加上毀屍滅跡的速度也實在太快了,那西域來的商人不過隻露出過一絲不屑的表情就招來殺身之禍,更讓步月傷心的是,他壓根就沒發現什麽一直盯著南浦看的胖子。可那一直對他虎視眈眈的小白兔又如何算?這南浦心狠手辣至此,想來以前也是殺慣了人的冷血之人。
一路上默然無語,回到客棧時卻見南浦房間透著暖暖的光芒,而旁邊步月和白檸的房間都是漆黑一片。
步月饒有興味地望向南浦,自然不會從那張冰霜般的臉上看出點什麽來,隻是那冷劍般的眉眼一瞬間變得鋒利無比,整個身體都呈現一種拔劍欲出的殺氣。
他伸手,推開門。
那是一隻修長的手,骨骼應該是清秀好看的,卻密布了可怖的傷疤,刀傷、燙傷、擦傷、折傷,大大小小,這些陳舊的傷疤不知記錄了怎樣的過去,冰冷又猙獰地遍布在那隻修長的手上,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
步月早已發覺他右手的異樣,卻不知為何突然對著那樣一隻手發起了呆來,或許是那明月太明,窗內透漏出來的燭光太暖的原因罷。
然後那門緩緩打開,一片暖黃中,白衣的少年正坐在燈下回眸望來,稚氣未脫的臉上帶著驚詫和歡喜,而從他手中的事物來看,他竟然是在——縫衣服!
這場景,如何看都像是等待丈夫晚回的妻子……
步月瞬間有點尷尬……
那小白兔瞬間眉開眼笑地蹦過來:“南叔叔,這麽晚你們去哪裏了?”
南浦警惕的眼神如刀子般上下打量一遍,冷聲道:“你為何會在我房間?”
白檸道:“我來幫你縫衣服,還給你們做了宵夜,你肯定餓了,我去端來給你吃。”
也不待人回答已一溜煙出去了,不過多時,三份熱氣騰騰的雞絲魚湯已端上了桌,南浦還沒動作,步月早已餓死鬼投胎似的一屁股坐下,連吃兩碗,不斷讚道:“小白兔,你是我見過廚藝最好的……咳咳咳!”
他猛地一嗆,咳了許久,才用見了鬼的語氣道:“你你你在做什麽?”
白檸手上的動作未停,回頭道:“鋪床呀,鋪好床南叔叔才能睡覺。”
可為何你的眼神那麽撩人,嘴角那淡笑是怎麽回事?明明就像是要吃肉的兔子!那叫鋪床麽?那叫撩漢,還有,你那衣領為何開得那麽大?
步月千言萬語,隻能在一片僵硬中無聲消散……
然後南浦慢慢地坐在他對麵,拿起勺子喝湯。
白檸鋪好床後又端來了洗澡水,再把碗筷拿去清洗,接著又進進出出忙了許久,比那小蜜蜂還要勤快,純情的目光卻總圍著南浦溜溜地轉,帶著無辜天真的笑意。
步月敢指天發誓,這絕對是隻吃肉的小白兔!
他正壞笑著欲說什麽,忽然身體一顫,倒在了地上,揪心的痛楚讓他捧住了心髒,卻仍然無法減輕一點點心髒被噬咬的痛楚。
噬心丸發作!
此夜並非月圓夜,上次他殺了黑衣人後並未毒發,這次卻是……濫殺無辜!
“你每濫殺一人,就會被‘噬心’折磨一次,乃為步教主這樣的惡人量身打造,童叟無欺。”
夏雲峰的話語回響在耳邊。
步月突然蜷在地上痛苦地扭曲,可把白檸嚇了一大跳,雙眼紅彤彤的,跟著坐在地上哭道:“阿月哥哥,你別死,千萬別死啊……”
步月真想白他一眼,小屁孩成天就會咒他死!
南浦卻不慌不忙,一手按住步月脈門,不過片刻已鬆開,不知從哪裏取來一粒藥丸給他吞下,步月隻覺那味道與夏雲峰給他的稍有不同,但一樣令痛楚消褪,等他慢慢平靜下來,忙問道:“你怎會有解藥?”
南浦道:“噬心丸是蠱毒,難解,我不過是用了另外的藥幫你壓製毒性。”
“什麽藥?”
“愁腸丹。”
“你是相思樓的人?”步月突然詫異。
南浦麵無表情:“是。”
步月看著他的目光竟慢慢變得複雜,最後落在那隻修長卻布滿了傷疤的右手上,暗暗心驚。
相思樓向來以通曉江湖情報著名,並不參與江湖廝殺爭鬥,怎會有這般殘酷的殺手存在,而且江湖人並未知曉。
然而疑惑歸疑惑,步月終究沒有再問下去,他們這種人,過去都肮髒得見不得光。
噬心丸的毒雖被壓製,步月卻是元氣大傷,便由白檸照顧了幾日,他數著從夏雲峰那偷來的幾顆解藥,神情悲傷,不知還能撐上多久。
白檸見他如此,更是以為他中了什麽不得了的毒,活不過幾個月,整日哭得死去活來,可照顧病人做家務的本事卻絲毫不見怠慢。
在見識過做飯洗衣繡花納鞋哄小孩等一係列賢妻良母必會的技能後,步月已經能非常淡定地看待這隻神奇的小白兔,就算哪天他說他能生下一窩猴子,步月發誓他絕對能夠無比誠懇地說:我相信你!
當然,他偷窺過白檸洗澡,絕對是隻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