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笙歌長
白檸早在一個月前就不知去了哪裏浪,於是夏雲峰在解火教養傷期間,隻能每日麵對杜宇一張冷臉,古記和離鸞來看過他幾次,卻都是神色古怪,好似他的臉上多出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後來小柔和葛淵又來了解火教,夏初臨已經找到,是在山莊門口發現的,一直在昏睡,醒來時也不知發生了何事。
夏雲峰聽後並未說什麽,葛淵交代了山莊內其它的事情後就走了,隻留小柔安安靜靜地伺候在身邊。
“明簡。”
夏雲峰忽然從沉默中睜開黑亮的雙眸。
碧綠裙裳的小柔猛然一怔,麵容仍若春水無波,柔柔弱弱的身體緩緩而動,走到夏雲峰麵前跪下,雙手交叉,額頭抵住地麵,她的聲音是女子常見的柔和好聽:“莊主有何吩咐。”
“抬頭讓我看看。”
小柔抬起頭望向他,鵝蛋臉,柳葉眉,一雙杏眼霧蒙蒙的,無論何時都像一灣春水盈盈,淡淡一眼望來,無情也似有情。
夏雲峰認真看著她麵容,許久後撇開眼,沉聲問:“你可恨我?”
小柔低下了頭:“能為莊主做事,明簡心甘情願。”
“是我毀了你。”
“屬下無怨無悔。”小柔俯下|身,磕長頭不起。
“你起來罷,我有事情吩咐你。”
小柔慢慢起來,嬌柔身子,纖腰楚柳,若弱柳扶風般站在一旁:“但憑莊主吩咐。”
夏雲峰從拿了個盒子給她:“你把它交給阿月。”
“是。”
傍晚時分,小柔原封不動地將盒子送回,夏雲峰眼中的光亮瞬間暗了下去:“他拒絕了?”
“他下山了。”
“何時下的山?”
“半個月前。”
夏雲峰細思片刻,不禁苦笑,步月是將他送到解火教便走了,這般匆忙,不知想要逃避什麽,他抬頭望了望即將黑下去的天,今日十五,若無噬心解藥,恐怕阿月又要苦熬整個晚上了。
那個魔頭……
真活該!
而此時的步月正躺在女人堆裏喝酒調笑,他喝得半醉,大冬日裏隻脫得剩下單薄衣裳,半露的胸膛瑩白結實,笑意妖邪,眼神迷離,正隨撫弄琵琶的樂妓一下下打著拍子。
一旁的南浦白衣整齊,正襟危坐,對一杯接一杯送上嘴的酒毫不推卻,身邊女子的手在他背上來回撫摸也不在意,於是那女子更大膽了,卻不明白這公子為何漠然如此,好似沒有凡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樂。
即便每日都在這樣的歡場中虛度時日,南浦還是對此充滿了新鮮和好奇,這些美麗妖嬈的女子,美酒佳肴,聲色靡靡,他努力去感受,也沒感受出其中的樂趣。
他看了看臥倒在虎皮上的步月,醉得迷離,美豔中透出幾分妖嬈邪氣,臉上笑著,心中卻並不歡喜。
這些圍著他們嬌笑奉承的女子,又有誰是真正的歡喜?
屋中的琵琶依然曼聲而彈,穿過酒色歡場,還聽得真切。
那女子唱:此情無解,化作春花逐水流。
繼而又唱:絮絮韶華無盡憂,鏡花水月總相愁,可恨郎心堪不透。
歌聲曼妙,婉轉動人,卻帶著淡淡的空幻之感,不知是唱者有心還是無情。
步月忽然揮了揮手,不耐道:“停停停,每日都是這幾個調,就不能換點別的。”
那樂妓抱著琵琶福了福,柔聲道:“奴這便換一曲。”
於是又唱: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
唱了兩聲,步月又喊停:“都聽膩了,你隻會彈這幾首麽?”
那樂妓道:“公子若是聽厭了,改日等奴學了新曲子再請公子來賞。”
步月朝她招了招手,那樂妓過來,微微低著頭,似乎有些惶恐。
“你叫什麽?”
“回公子,奴叫幻月。”
步月乍一聽也是個帶“月”的,笑了笑:“好名字。”竟伸手奪來她的琵琶,調了兩聲,“不用改日,今日我就教你一曲。”
修長的手指撥動細弦,泠泠清澈,猶如碧波裏湖水蕩漾,兩岸花香。
他唱:水昏雲淡,月影寒,笙歌長。
隻這兩聲,原本嬉笑敷衍的女子都變了神色,驚異地望著他手中琵琶,和抱著琵琶低唱的俊俏公子。
水昏雲淡,月影寒,笙歌長。
琵琶歌盡水茫茫,煙雨綿,酒轉淡,劍倚豪光千萬丈。
江南古調芙蓉傷,落花寒江,濃墨丹青盡相忘。
斷弦還猶念,離人青絲長。
一曲罷,滿屋寂靜。
步月對幻月道:“可學得會?”
幻月早沒了先前的惶恐,滿眼驚歎地望著他,連連點頭:“公子彈得好,唱得也好,奴受教了。”
步月微醺的雙眼微微一笑,宛若紅豔牡丹花開,貴妃醉酒,他得意道:“你既喜歡,我再給你彈一曲。”
言罷又彈一曲,卻轉了調,低低淒切,惆悵彷徨。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於我歸息!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於我歸說!
“這一曲又如何?”他道。
幻月這才回過神來,神色有些哀傷:“此曲比前一曲更好,卻……不知公子為何彈出如此哀愁彷徨?”
步月的笑容僵了一瞬,繼而如潮水般消退,那張臉依然豔麗無雙,微微蒼白,這尋常一句話仿若驚天雷霆,震醒了他的酒,和他迷蒙的醉眼。
幻月連忙行禮道歉:“奴說錯了話,請公子莫要計較。”
步月將琵琶送回她手裏,慢慢站了起來。
“你沒說錯話,你說得很好。”
然而他環顧四周,描紅粉金的屋內,胭脂香,陳酒濃,女子嬌媚,夜夜笙歌,卻都覺得如此索然無味。
他推開門,走了出去。
忽然覺得一陣劇烈心痛,一個不穩靠牆倒了下去,他連忙從懷裏取出一粒藥丸服下,險些忘了今日是十五,古記千辛萬苦為他尋到解藥,今後再不必忍受噬心之痛。
然而,他還是覺得心中悶痛難忍。
是不是,那顆□□,深入了骨髓?
長街漫漫,鮮少人影,遠了身後的燈火歡聲,寒夜裏的風吹得越發肆意狂狷,南浦提著燈籠跟在步月身後,寒風凜冽,他卻很喜歡這樣的刺骨。
忽然一個趔趄,似踢到了什麽軟軟的東西。
南浦大步走上來拿燈籠一照,步月猛然一看腳下,險些沒大叫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