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明月落花
大雪紛紛何所有,明月與我何相見。
枕衿溫軟,霧嫋朦朧,隱隱可見窗外飄落的飛雪殘影,偶爾傳來一聲脆響,是大雪壓斷了樹枝的聲音,越發顯得雪夜孤寂,仿佛這世間,再無人煙。
夏雲峰坐在床邊,茫然地看著一爐香慢悠悠吐出煙絲,是淡淡沉香,他覺得有些陌生,眼中還有揮之不去的紅色殘影,那紛紛落葉仿佛撲火的蝶,漫天席地,無窮無盡。
屋外傳來了輕響,腳步聲漸近,接著房門被打開,灌入風雪,吹得燭火瘋狂搖曳,風雪之中一人玄衣如墨,黒巾蒙麵,獨留一雙眼露在外麵,露出幾分狂喜。
葛淵連忙關門,匆匆跪到夏雲峰麵前行了一禮:“莊主重傷昏迷數月,可算是醒了。”
夏雲峰的目光緩緩落在他身上,臉上的表情淡漠而蒼茫:“我記得,我已經死了。”
“屬下找到莊主時,還有一絲氣息,那箭……偏了半寸。”
夏雲峰一手摸著自己的胸膛,感受那裏的疼痛,恍惚道:“阿……”他張了張嘴,那個字卻卡在喉嚨裏,任由他如何努力,發出的聲音猶如哽咽,破破碎碎,他努力了很久,發現自己再叫不出那個名字。
阿月……
想起那人,心口的傷痛瞬間炸開般,滿眼都是飄落的血。
葛淵明了道:“屬下派人去追,沒有追到那人行蹤,金鳳教神出鬼沒又擅蠱,苗疆處處險惡,屬下無能,連他們的總舵都未找到。”
夏雲峰在嘴唇忍不住顫動,揪住胸口的手指緊得發白,那裏,好像還插著一把劍,從未拔下。
葛淵發現他的異常,連忙扶他躺下:“莊主切莫多想,一切等傷好後再說。”
夏雲峰看著頭頂雪白的紗帳,眼神蒼茫,他望著那裏許久,又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天青色芙蓉香爐,那煙絲一縷一縷散在空中,不是他所熟悉的味道。
第二日一大早白檸便被抓來夏雲峰的房裏把脈,把了脈又換藥,換了藥又針灸,夏雲峰一聲不吭地任由他折騰,臉上的漠然如同覆了一層冰霜。
白檸瞧他這死樣,不屑地撇了撇嘴,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百般算計,連自己一顆心也算了進去。
他正收拾藥箱,一少年慢悠悠地踱了進來,一身紅衣如火,偏偏襯著他俊秀好看的容顏顯出幾分陰冷,這人也有一雙桃花眼,輕輕看來,便覺滿目風情。
白檸對著這雙桃花眼,翻了個白眼。
這幾個月來,他最看不慣的便是此人,不知哪來的妖豔賤貨!
他便抱著藥箱頭也不回地走了。
“聽說你找我。”少年倒了杯茶隨意坐在凳子上,慢悠悠說著,眼睛卻看向夏雲峰身旁的葛淵,桃花眼一轉,含了幾多風情。
夏雲峰淡淡看了他一眼:“你的目的已達到,臨江山莊不必再留你。”
少年“啪”地放下茶碗站了起來:“夏雲峰你什麽意思?我讓你殺了步月!殺了他就必須要見到屍首!否則我會讓你……”
“痕兒,你閉嘴。”
葛淵的聲音有些低,有些溫柔,但少年立馬就閉了嘴,有些委屈地望著他。
夏雲峰依然淡淡看著他,眼裏仿佛什麽都沒有。
那痕兒道:“步月殺了我師父,我必要為師父報仇,葛淵哥哥,你也答應過我的,隻要步月一死,我可以將《臨江七劍》的最後十式交給夏雲峰,但你必須要跟我走!”
“我答應過你的事自然不會忘,但步月……”葛淵的聲音越發溫柔,看著少年的眼神好似蘊了一潭水,又糅合了為難。
痕兒被那樣的目光看著,整個神情都柔了下來,臉頰泛著紅暈,卻還道:“見不到步月的屍首我決不妥協,就算是葛淵哥哥也一樣。”
“好,一切都依你,莊主的身體不好,我們先回去。”
葛淵雙手攬著他肩往外帶,高大的身形將嬌小的少年罩在懷裏,緊實的肌肉貼著少年單薄的後背,這男人渾身散發的氣息都讓痕兒迷醉,一顆心忍不住砰砰跳個不停,紅著臉,任由他將自己帶走。
他剛踏出幾步,忽覺腹痛如刀絞,他頓了頓,身子無力地向後倒去,身後結實的胸膛卻往後退了幾步,他倒在地上抽搐,嘴裏不斷溢出腥甜的鮮血。
他顫抖著抬起頭,那黒巾蒙麵的男人居高臨下,很是冷漠地看著他,他忍著疼痛向他爬了幾步,那男人慢慢地也走了過來,他心中歡喜,看見那人伸出寬厚的手掌,卻不是抱他,而是放在了他的天靈蓋上,輕輕一按,結束了他的生命。
至始至終,夏雲峰隻是淡漠地看著這一切,蒼白的麵容沒有任何表情。
葛淵命人將屍體拖走,血跡很快擦洗幹淨,屋中淡淡沉水香立即掩蓋了那抹血腥味,煙絲籠罩下,夏雲峰的麵容依然蒼白而冰冷,又隱著一絲癲狂和絕望。
“派所有人手深入南疆各地,一定要將……”他艱難地張著嘴,無論怎樣努力,依然喚不出那個名字,心口又痛得難受,頓了許久,他才道,“將他帶到我麵前。”
葛淵思索片刻,為難道:“若將暗中分布在江湖的人手都派出去,恐怕無法壓製其它門派,我們籌謀許久,萬不可在此時……”
“那又如何?”夏雲峰抬眸,雙眸一片沉黑,仿佛壓抑著無數洶湧的情緒,“我隻要他活著在我麵前,無論付出任何代價!”
葛淵慢慢垂下眼眸:“是,莊主。”
“更何況,那些武林門派元氣大傷,根本不足為懼。”
他的話音沉沉落下,大風忽然吹開了緊閉的窗,寒風夾著雪花落葉紛紛灌入屋中,散去了暖香,一片刺骨寒涼。
卻寒不過他眼中的冰霜。
六個月後,正是夏至日短,小暑炎炎。這節氣卻一直落著小雨,綿延水汽潤澤雲夢,不知誰人惆悵。
亭亭荷花開滿蓮池,雲夢澤的雨水卻纏綿了整個天地,打在湖水裏的漣漪,落在枝葉上的顫抖,跳躍在青石板的水珠,都蒙著淼淼水汽,那一眼望不到頭的朦朧,就真的好似夢裏仙境。
黃葉舞碧空,臨水處、照眼紅苞齊吐。柔情媚態,佇立西風如訴。遙想仙家城闕,十萬綠衣童女。雲飄渺,玉娉婷,隱隱彩鸞飛舞。
樽前更風度。天香國色,曾占春暮。依然好在,還伴清霜涼露。一曲闌幹敲遍,悄無語。空相顧。殘月淡,酒闌時、滿城鍾鼓。
狼毫掃過,俊逸的字體瀟灑似他的劍,幾分蒼茫卻實在耐人尋味。
這幾月養傷,夏雲峰時常練字,聽窗外雨聲,看著筆下走字,滿室書香中,微微閉上眼,就仿佛還能聞到淡淡的煙味,縈繞不散。
忽然有人走近,側麵的光線隨即暗了下來,桌案上投下一個人的影子,帶著茫茫水汽。
夏雲峰的筆停在了半空,他緩緩抬眸,與那人對視了一眼,冷硬的麵容卻沒有過多的表情。
他繼續寫著字,口中淡淡道:“你還知道回來。”
那人冷漠地看著他,不開口,不動作。
於是他也不開口,寫完他最後的幾個字——殘月淡,酒闌時、滿城鍾鼓。
然後站在他身邊的人開了口:“步月死了。”
書案旁的人影猛地一顫,毛筆失神一滾,在整齊的文字間落下汙痕。
夏雲峰緩緩抬頭,他的臉大部分埋在陰影裏,雙眸泛出一種癲狂和迷茫的光:“你說什麽?”
被雨水打濕的烏發黏在夏初臨的臉上,顯出幾分蒼白和冰冷來,她牽起嘴角,似乎想笑,卻又笑不出來,聲音依然是冷的:“他重傷未愈就臨產,就算武功再高,終究沒熬過去。”
夏雲峰懷疑自己聽錯了,他的腦子還在嗡嗡嗡地響,不敢置信地盯著夏初臨:“你在說什麽?什麽臨產?”
夏初臨冷笑道:“他既然可變女子,就有可能受孕,你殺他時,他早已有了你的骨肉,哼,你如今已成為武林盟主,仁義無雙的英雄大俠,而這就是你為自己的野心所付出的代價。”
陰影中那人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眸中的光芒一點一點暗下去,無聲無息。
屋外雨打窗欞,細雨聲聲,極是纏綿,卻襯得整個屋子安靜得令人窒息。
昏昏光線裏,夏初臨看不清他的神情。
這世上,一動一靜,一謀一算,謀不準人心,算不過命運。
噗——
陰影裏的身體忽地一動,噴出口鮮血來,落在白紙黑字上,煞是鮮妍明媚,像一朵朵盛開的木芙蓉花,婉然綻放。
——完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這就是完結了,此乃某無良玲瓏醞釀了許久的結局,寫完了還真有點惆悵,愛情並不都是美好的,有時她是一把刀,能殺人,能誅心——我還想說的一件事,就是我原本準備了一個HE的結局,後麵又覺得現在的結局最好,HE結局會在番外,從“露華濃”那一章開始,在阿月的番外更完之後,我會保留一個禮拜,一個禮拜後我會刪掉,然後完結,所以,想要HE的大大們抓緊了時間看哦。
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