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無心無情
養傷期間,應天長又來看了幾次南浦,神色一次比一次怪異,冷淡地說幾句話,不痛不癢,讓人捉摸不透。
若是在以往,南浦定會費盡心思揣摩他的用意,就怕自己哪裏惹他不開心了,但現在,他懶得去想,他感覺不到痛苦和歡樂,眼看所有的人和事都是冷冰冰的。
他終於無心無情,不會被傷害,他的世界很祥和,他非常喜歡。
他的傷快要痊愈時,應天長竟破天荒地帶來了他的小外甥,那孩子又長大了一些,被厚重的衣服包成了一個小包子,露出肉嘟嘟的臉蛋和湛藍如水的大眼睛,很是可愛討喜,包成兩個毛球的手掌一直在往南浦身上爬。
南浦冷冷看著,無動於衷,他看著這個孩子,再沒有那心尖都在顫抖的感覺。
應天長道:“你抱抱他,他很喜歡你。”
於是南浦抱起了孩子,動作生硬。
應天長微微有些失望,又道:“這孩子還沒有名字,你是他舅舅,不若替他起個名字。”
作為一個父親,對親生兒子從不關心,一年來連個名字都不曾給他,倒真是無情得很。
南浦看了一眼那孩子,冷冷道:“就叫應無心。”
應天長麵色一僵,幽藍眼眸閃過一抹慍怒,卻又慢慢地隱了回去,道:“此名不妥,不妨去了‘無’字取一‘心’,叫應心。”
“隨你。”
南浦端起有些涼了的藥一口喝下,之後再不開口。
滿屋寂靜,隻有嬰孩偶爾幾聲鬧騰,兩個男人再無言語。
應天長看了他半晌,道:“今日讓心兒陪著你,晚會兒奶娘過來抱他,我先走了。”
南浦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應天長眸子裏的怒火又燒了起來,卻見他死寂冷淡的麵容,竟生生壓了下去。
他一走,南浦隨手將應心放在床上,取下掛在東牆的劍,他的右手拆掉了紗布,露出遍布傷疤的肌膚,那隻手,甚至連茶杯都拿不穩妥。
他的左手拿劍,慢慢在不大的屋中舞了起來。
應心短短的胳膊在被子上爬來爬去,歡喜地向他伸出兩隻小包子般的手,爬著爬著,爬到了邊沿,看見劍光閃過,頓時“咯咯咯”笑得歡喜,小包子向他撲了過去,從床上滾了下來,“哇”地一聲就哭了。
應天長停下動作,將他抱到床上,轉身又練起了左手劍,對那撕心裂肺的哭聲充耳不聞。
奶娘趕到時,應心早已哭得脫力,額頭撞破的地方鮮血早已幹涸,整個孩子幾乎都奄奄一息,她連忙抱起應心,又是心疼又是憤怒地責道:“公子怎忍心讓小少爺成了這般模樣?他可是你的親外甥啊!”
南浦冷冷看了她一眼:“那又如何?”
奶娘被那眼神看得渾身發冷,隻覺得那雙眼沒有絲毫感情,與死人無異!
她連忙抱起應心,匆忙逃離了這個地方。
相思樓往後的日子,一如尋常,隻不過應天長偶爾會帶應心來讓他抱抱,他放任孩子撕心裂肺地哭,依然無動於衷,他值班守夜,看那個男人笙歌豔酒,心中無波無瀾,他已經能仰頭看著漫天風雪或者殘月如勾,心中很是平靜地想,這樣真好。
直到某一日,那笙歌豔酒的美人中有人主動投懷送抱,南浦任由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在胸前遊走,他安之若素。
擁坐紅粉胭脂堆的應天長放下了酒杯,眯起眼眸,神色莫測地看著他。
南浦卻想,女人到底是什麽滋味,為何應天長為這般喜歡,這般水嫩嬌柔的身軀撫摸起來真的會那般愉悅?
於是他伸出了一隻手。
那隻滿是傷痕的手。
“哐當!”
應天長忽然掀翻了麵前的桌子,眼中如同燒了兩團幽藍火焰:“南浦,你究竟想做什麽?”
南浦道:“屬下如樓主所願,樓主為何不開心?”
應天長眼中的火焰更甚,醇厚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能咬碎人骨頭般:“你到底想做什麽?”
南浦沒有神情的麵容出奇地平靜,甚至還有點冷漠:“既然樓主不樂意,屬下告退。”
“你給我站住!”
南浦如未聽聞。
應天長拿起手邊的酒壺扔了過去。
南浦伸手一檔,酒壺在空中炸裂,露出一隻遍布傷痕的手掌。
那隻手,如同一劍貫穿應天長的胸膛,徹底澆滅了那團怒火,卻換來漫天的大雪風飛,狂風呼嘯。
南浦背對他道:“樓主還有何吩咐?”
應天長如鬥敗的公雞,他慢慢地坐了下來,有氣無力道:“你給我滾。”
南浦很是輕鬆地滾了。
應天長看著那背影,仿佛自己渾身力氣都被抽走,他向來可看透人心,算無遺漏,卻不知為何會演變成如今這般局麵。
南浦性情大變。
相思樓之人不免長歎扼腕,卻也深深無力,不過久了也不太在意。
直到南浦殺了一個故意找茬的同門,並且供認不諱,那神態眼神,就像一個冷血無情的怪物,大家才開始恐慌。
同門相殘,乃相思樓大忌!
應天長道:“你倒是膽子大了,莫以為受了點委屈就可在相思樓無法無天!”
南浦直視那雙幽藍眼眸,冷道:“要不你殺了我?”
應天長猛地一掌朝他揮去,他不躲不閃,身體被摔在牆上,灑了一道刺目鮮血。
他巍巍顫顫地爬起來,眼中毫無懼色,甚至有些冷笑的意味:“你下手太輕了。”
“你……”
應天長胸腔一團火焰熊熊燃燒,看著那張冷漠麵容,再看鮮血順著遍布傷痕的右手滴落,他的手卻再也落不下去,隻能恨恨毀了周遭一切物件,看那男人還是無畏無懼,好似嘲諷地看著自己,他竟不知該如何才好,他竟會變得如此狼狽!
按相思樓的規矩,殘殺同門之人,理當處死。
南浦卻隻是受了個不大不小的傷。
相思樓有半數人不服,應天長一句話將他們堵得啞口無言。
“要殺南浦,先殺了我再說。”
於是,無人敢再提此事。
南浦養傷期間,應天長親自送來一隻剛斷奶的小狗,那狗一身雪白短毛上綴了星星點點的黑點,眼睛圓溜溜水潤潤的,十分可愛,躺在南浦的手心裏,伸出粉紅色的舌頭舔了舔。
南浦將小狗放下。
那小狗似乎很喜歡他,又蹭過來舔他手指。
南浦猛地一揮手,那小小的身軀竟狠狠地撞向了牆壁,滑下一道豔紅鮮血。
應天長被他猝不及防地一摔,有些驚了,走過去一看,那小狗幾乎成了一灘肉泥,不由呼吸一緊。
“南浦,你……”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個沒有表情的南浦,眼中的陌生,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男人。
“你為何會變成這般模樣!”其實他知道……隻是仍然不敢相信是自己親手扼殺了那個溫和沉默的南浦。
南浦道:“我以後都會是這般模樣,樓主若生氣,可以殺了我。”
“你……”應天長顫抖地指著他,卻不知還能再說什麽,他胸腔有一團火,無處發泄。
於是他憤憤地砸了屋裏所有的東西。
忽然有人闖了進來:“樓主,屬下有急事相告。”
應天長一雙眼眸怒火熊熊:“你最好是真有急事!”
那人看了一眼南浦,湊到應天長跟前小聲道:“相思閣裏,少了一顆‘莫相思’。”
應天長怔了一下,然後猛地回頭,死死盯住麵無表情的南浦,藍眸裏的火焰迅速凝固成了冰。
“你吃了‘莫相思’?”
這聲音陰沉冰冷,好似從地府寒冰中流出,帶著明顯的顫抖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