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4章 不想瞞了
翌日。
肖楚再次看到葉清秋在門口給了厲庭深一個吻。
他見怪不怪。
這兩天厲總的心情不錯,他整個人也跟著輕鬆了很多。
上車啟動了車子,肖楚便笑道:“我以為昨天您跟涼小姐在一起用餐的事情葉小姐會跟您鬧”
車子裏的氣壓陡然沉了下來,肖楚突然意識到,好像從剛剛上車開始,厲總的心情似乎比前兩天不一樣。
厲庭深沒說話,隻是一張臉平靜冷漠的讓人難以揣度。
鬧?
是啊,鬧。
當年那個動不動就跟他鬧脾氣的女人,去哪兒了?
他倒是希望她跟他鬧。
可她仿佛對他口中的一個“乖”字全方位的奉行不悖。
不說,不問,不吵,不鬧。
安安分分地做一個她所謂的“情人”。
嗬。
她,總有太多種辦法往他的心上紮刀子。
雲淡風輕,輕而易舉,甚至什麽都不用做。
肖楚一顆心懸了起來。
看來,這是鬧了?
可剛剛明明氣氛很好
“下午,你帶著她去買中秋禮物,明天帶她去薄老太太那裏。”
再開口,厲庭深隻是吩咐。
明天帶葉小姐去薄老太太那裏
明天中秋
肖楚這才想起來,中秋節,兩個人不在一起過。
“其實手術完,應該可以趕得上跟葉小姐一起過”
厲庭深閉上了眼睛,雙手緊握,聲線繃的幾乎要斷裂。
“如果有意外我該怎麽跟她過?”
肖楚的心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握著方向盤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他相信,這輩子,都不會再經曆比三年前更難熬的日子了。
如今的厲庭深,人人都熟知的商界新貴,有著極深的城府,有著極端的手段,手握權勢,矜貴高雅,讓人以為他就該是這樣一個人,八麵玲瓏,任何事情手到擒來,隻手遮天,呼風喚雨。
可是,有誰見過他害怕的樣子?
害怕到紅了眼睛的樣子。
他見過。
就在三年前的中秋節。
唯一的親人死了,妻子自請下獄,葉劍雲的死他自責,葉澤的離開他忐忑,公司亂的一塌糊塗
無論哪一樁哪一件都不是常人該承受的難。
那個時候他的狀態,所有人都擔心他會挺不過去。
哪怕再有一絲風吹過來,他整個人都會化成齏粉。
可偏偏,怕什麽來什麽。
中秋節當天,葉老爺子病危,是一團卷著巨浪的颶風,突然就兜頭砸了下來
葉小姐父親剛去世才不到兩個月,葉澤死生不明,她已經恨透了厲總,如果葉老爺子再離開
葉小姐知道會怎樣?
至親相繼離去,她會崩潰成什麽樣子?
她又會把賬記到厲總的頭上,恨他,報複他
他們之間的隔閡到底還要拉開多遠的鴻溝?
中秋節,還偏偏是中秋節這象征著團圓團聚的一天
作為旁觀者,他能想到的,也隻有這些。
實際上又有誰知道,承受這些的厲總還在想什麽?
終究是刀子沒割在自己的身上,做不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重型再生障礙敗血症。
身體機能退化,免疫抵抗力下降,造血功能衰竭,需要長期血漿治療,嚴重者則需全血治療。
葉老先生當初急發,自然是全血治療。
骨髓配型當初隻有涼小姐一人,萬幸最後配型成功。
當初
肖楚並沒有時間想太多,車子已經到了醫院。
給凉絮兒新安排的助理凉絮兒用不慣,就一直讓她在公司學習,跟著她的是當初兩個助理中剩下的一個。
為了配合明天的手術,她今天要在醫院做檢查。
他們到的時候,凉絮兒手摁著胳膊上的棉簽坐在檢查室外的長椅上。
長發披肩,籠著她的肩膀和臉,靠在那裏一動不動。
“檢查完了?”
厲庭深走到她麵前站定,聲音溫涼。
凉絮兒聽到聲音,緩緩抬起頭。
一旁的肖楚驚了一下。
凉絮兒臉色蒼白,雙目有些僵直,整個人臉上帶著一種頹靡的病態。
厲庭深眉心也蹙了起來,“隻是檢查,他們抽了你多少血?”
凉絮兒眸子動了一下,隨後扯了一下唇,蒼白的臉上,那雙迅速染紅的眼眶看起來格外顯眼。
“一個禮拜前,葉清秋也在這裏住院啊?”
肖楚臉色猛然一變,下意識地朝著厲庭深看了過去。
厲庭深漆黑幽深的長眸微微閃了閃。
凉絮兒輕輕笑了一聲,“你知道她現在在哪兒嗎?”
厲庭深靜靜看著她,沒說話。
“知道還是不知道?兩個字或者三個字的回答,有這麽難嗎?”
一旁的肖楚見情況不對,連忙道:“涼小姐,這裏是醫院,沒有挑病人的說法,葉小姐當初也是病人,在這裏很正常”
凉絮兒笑著起身,眼淚從眼眶裏落了下來,“我身體不舒服,明天我可能抽不了血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絮兒。”
厲庭深扣住她的手腕,沉冷的聲音跟表情如出一轍。
“別鬧,他不是別人,是你爺爺。”
“他也是葉清秋的爺爺!”凉絮兒聲音陡然拔高,猛然將自己的手甩了回來,眼淚不斷,“你讓她去救啊!他是我的爺爺,可他卻間接逼死了我爸媽!他最後是把我養回了葉家,可我用我的血養了他兩年,也夠還他對我的養育之恩了吧?”
“葉家大小姐,平城小公主爺爺對她的偏愛毫不遮掩,人盡皆知,比起我,她難道不更應該去救他嗎?啊?你為什麽不讓她來?”
肖楚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看著凉絮兒撲簌簌不斷往下墜的眼淚,有些著急。
“厲總”
都已經哄了三年,眼看著就到明天了,隻要再開口哄一哄
“她不行。”
厲庭深語氣毫無波瀾,沒有半分多餘的思慮,肖楚緊張的不敢呼吸。
“為什麽不行?”
“她不知道,也不能知道,就算知道,她的身體也不允許。”
凉絮兒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有那麽一瞬間她真的感覺到了一陣窒息感,渾身上下都是難以壓製的難過。
“怎麽不允許?你當初為什麽不給她準備豬肝,牛肉,海鮮,雞湯啊”
她說著,彎身提起了自己的長裙,露出了兩隻受傷的膝蓋,上麵的傷口已經愈合,但是還能清晰地看到兩片明顯的傷痕。
肖楚掃了一眼,快速地轉移了視線。
“我很想知道,葉清秋身上的傷好了嗎?還看不看得到這些痕跡?厲庭深”
凉絮兒哭的聲音發顫,“我傷口感染我連想吃口白飯都沒得選,這就算了,你還要給我豬肝,牛肉,海鮮,雞湯這麽大補又全是補血的東西,為什麽不給她也準備?因為會影響傷口愈合,還是因為會留疤?”
“她的身體不允許留疤,我的就無所謂。她的身體虛弱不能抽血,那當年我渾身是燒傷,剛剛做了皮膚移植手術沒幾天,你就把我從病床上押到手術室,有沒有想過我也很虛弱?”
厲庭深麵容冷峻,岑薄的唇抿成鋒利的線,整個人散發著讓人心寒的冷漠和冷情。
“為什麽啊?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無情?當年沒有葉清秋,情況緊急我也認了,可是為什麽這次你要這麽對我”
“你想聽到什麽答案?”
良久,厲庭深才緩緩開口,視線淡漠地看著凉絮兒不滿淚水的臉,毫無波瀾。
“絮兒,我自問這三年並沒有虧待你,你想要的,我都給了你,你的身體,你的臉,你現在擁有的名和利沒有幾個女人不羨慕你,我給你一切,你總該回報我些什麽”
凉絮兒身子晃了晃,整個人踉蹌了兩步,最後抵在不遠處的牆上。
“所以說這三年你對我的好,隻是為了我身上的血?你一直都在騙我?”
“我隻是給你想要的。”
隻是給她想要的
就跟街上的乞丐想要一個饅頭,他投其所好給他一個饅頭的意思嗎?
可是,不對,她最想要的,不是隻有那些。
“別裝傻,我想要的是你,你給了嗎?”
厲庭深深深看她,“這三年別人都不會懷疑我不是你的。”
凉絮兒心髒驟縮。
他連這種事情也騙她。
這三年來,原來她一直都活在一個謊言裏,全部都是欺騙,全部都是假的。
她痛到極點,突然笑了起來,滿是諷刺、
“生死常態,他總有死的那一天,他跟你非親非故,至於讓你自降身價甘願當一個注定被眾人唾棄的大騙子來討好我嗎?”
厲庭深看著她比剛剛更蒼白的臉,神情仍舊平淡的可以,但是卻好像更多了幾分殘忍。
“你的問題還有很多?”
凉絮兒愣了愣,“是。”
厲庭深點頭,“我可以都回答你,條件是配合明天的手術。”
凉絮兒僵了好久好久,才涼涼笑出聲,“好。”
“厲總”
肖楚想要阻止,結果卻被厲庭深抬手打斷。
隨後就是他極具殘忍無情的寒涼聲:“他並非跟我非親非故,他是葉清秋的爺爺。他可以死,但絕對不能死在這三年。”
凉絮兒想不到還有什麽是比今天更殘忍的事情了,就算是三年前她被炸的麵目全非,也好過現在。
“她還有姑姑,就算當年情況緊急,那麽去年呢?今年呢?為什麽就一定是我?因為我最好哄,最好騙?”
“因為葉笠薰不能回來。”
凉絮兒了然地點點頭,眼淚仿佛在生理性地流,看起來冷靜的有些怪異。
“所以都是因為葉清秋,你間接害死了她父親,害死了葉澤,所以你怕爺爺緊跟著也死了,她出獄後新仇舊恨加起來會恨死你你從頭到尾,都沒有放棄過她?你一直在等著她出來”
她頓了頓,又冷笑了一聲,“我說這三年裏,爺爺幾次重病姑姑都再沒有回來,原來是不能回來,是你一直在阻止她回來是嗎?三年前她隻身一人回來沒有將葉清秋帶走,你擔心她再回來帶足了人馬徹底帶走她?因為一旦葉清秋出了國,你就徹底沒了希望”
“是。”
她接連幾個問題,他一個字回答的格外透徹。
凉絮兒笑了起來,雙手扶著腦袋,有一種沉靜的瘋癲,“還有什麽問題?你讓我想想,還有什麽問題?”
機會難得,她得把想問的都問了。
“這三年,你有沒有對我哪怕有一點點的動心。”
“沒有。”
“哪怕看著這張臉,也沒有?”
“比你更像她的人有很多。”
“為什麽就非她不可?”
厲庭深沉下眉,仿佛思考了一下,“不知道。”
凉絮兒又是笑,抬起眸子,視線諷刺又帶著幾分猙獰,“你就這麽愛她?”
這次凉絮兒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回答。
可她卻覺得她這個問題,是所有問題中最多餘的一個。
“可那又怎樣呢?”
她看著厲庭深笑了起來,笑的眼淚再次成串成串落下來。
“終究是你的原因,害死了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兩個人,兩條人命厲庭深,她一輩子都不可能原諒你你愛慘了她又如何,你這一輩子注定愛而不得!”
厲庭深的眉骨突然跳了跳,胸膛劇烈地起伏了幾下,插在口袋裏的雙手緊緊握成了拳。
“問完了嗎?問完了我讓肖楚送你去休息。”
凉絮兒一直笑,一直流著淚。
肖楚上前,扶住了凉絮兒。
“不用送回家,就在醫院找一間病房,二十四小時貼身照顧。”
肖楚心頭又生出幾分寒意來,這顯然是要將涼小姐囚禁起來啊。
涼絮兒什麽都沒說。
等到肖楚把涼絮兒安頓好,同厲庭深回公司的時候,他忍不住開口:
“厲總,三年都過來了,何必今天就把所有都坦白”
厲庭深眉目深沉,眉骨一直在隱隱發脹,骨節分明的手一直壓在上麵,可涼絮兒最後那些話還是揮之不去。
“她一輩子都不可能原諒你你愛慘了她又如何,你這一輩子注定愛而不得!”
沉默良久,厲庭深才將手放下,長眸掀開,冷寂悠遠。
“不想瞞了。”
他緩緩吐出四個字,聲音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
“她已經夠討厭我了。”
所有人都可以覺得涼絮兒是他的人,甚至覺得任何女人都可以是他的人,他都無所謂。
可唯獨,不想讓她也覺得。
原來騙一個,現在騙兩個。
不想騙了。
一天都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