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無感
沈殊微的皮膚又白又細膩,所以右臉上的傷痕看著格外駭人,顧珩心疼的快要喘不過氣來。
他突然想起來在太梵秘境沈殊微因為他分了心神被黑蛟重傷奄奄一息的模樣,那個時候的他沒有看清自己的心,隻是很享受沈殊微擔憂他的感覺,看到沈殊微為了他受傷,他的第一感覺居然是原來他真的在意我擔心我。
可是如今他舍不得傷的人被人傷的這麽重,顧珩的怒火幾乎壓抑不住,床幔無風飄動。
冷冽的雙目落在沈殊微無悲無喜的麵容和那雙黯淡的眼睛上,一下子就軟化了,他拿著溫熱的布巾,動作溫柔的將他嘴角的血跡擦幹淨,然後看著他的眼睛,輕聲說,“我輕輕的,要是疼你就說,不想說眨眨眼睛也行,好嗎?”
被他注視的人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聽不到他的話,也看不到外界的一切,他將自己鎖在了那個一片雪白的天地裏,走不出來,別人也進不去。
顧珩拿著布巾的手狠狠的捏緊,水被擠出來落在地上滋起水花才猛然反應過來,他裝作若無其事的對沈殊微輕輕笑了一下,在轉身的那一刻臉上的笑意像是掛不住似的落了下來。
他閉了閉眼,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巨石,讓他喘不過氣來,他被壓彎了背脊似的身體前傾,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呼吸。
小師叔……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直起身子,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到桌邊,將手上的布巾放進木盆裏,頃刻間一盆熱水被染紅。
骨節分明的手沒入水裏,將布巾撈起來擰去水,在回身的那一刻,臉上又刻著溫柔的笑。
他在沈殊微身前彎著腰,一隻手將他散亂的發絲撫在腦後,一隻手拿著布巾輕輕將他臉上傷痕處的血汙擦幹淨,手因為過度緊張而發出細微的顫抖。
顧珩這一世重生以來,幾乎沒有按照上輩子的路走,除了兩輩子都滅了顧家,但是與上一世的心境和目的是不同的。
他懷著對這個世界的恨和報複施了禁術,讓自己帶著所有的記憶回到十歲,他所有的籌劃都在那個夜晚被那個披著月色而來的人打亂了。
他恨讓他受盡欺辱的顧家,恨仙淩宗嘲笑他打罵他在他身上找存在感的所有人,恨明明有著一副醜惡嘴臉卻天天喊著伸著正義的修仙者,原先……他也是恨在宗門大會上看都不看他一樣的沈殊微,是他看不起他,所以才讓他被那些同是外門弟子的人嘲笑。
他懷著恨意而來,他誓要將那些人一個個踩在腳底下,將顧家人扒皮抽筋看他們在他腳下苦苦求饒的醜樣,他要坐在仙淩宗的宗主之位讓那些弟子還有看不起他的沈殊微跪在他腳下,像上輩子一樣。
可是,那個一向自詡高潔無心無情的沈殊微,對他輕輕的笑著,然後教他劍法,為他要來上品丹藥,為他修為進階去秘境為他尋找見月草,從此沒有人敢欺淩他,看著他的目光都是帶著羨慕的。
雖然這是一世他並不怕這些,但是被他護著的感覺未免太好,沈殊微給了他兩輩子都沒有過的溫暖。
他從一開始的懷疑不信任,到貪戀他的守護、他給與的熱度、他對他的笑,他害怕沈殊微發現他真實的樣子會像上一世那樣厭惡他離開他,所以他逼他誣陷他讓他在仙淩宗呆不下去,隻能來找他,如果他不來,那麽他還有更多的手段逼他過來,逼他隻能待在他身邊。
誰也不知道,他在台階上看到沈殊的那一刻,有多高興。
既然來了,就再也別想離開我身邊了,顧珩這樣想著,一步一步走下台階。
於是他將他關在刻意為他準備的院子裏,那一小片天地,他盡可能的複刻了清巒峰上的點點滴滴,隻為他能願意留在這裏。
隻是他的小師叔太厲害了,他若是不在身邊,他的小師叔肯定能很快的逃走,逃的他再也找不到。
怎麽能呢?沈殊微是他在這個世界唯一的溫暖,他走了,他的世界又像上一世一樣隻有刺骨的寒冷和令人作嘔的血,那樣他又會變成一個真正的瘋子。
所以他每天給他喂一碗藥,雖然有些難喝,但是對身體沒有一絲傷害,隻是會暫時消散他的修為,等他不會再想離開了,停了藥修為又會回來。
他是這麽想的,甚至覺得自己的辦法很好。
可是……
一滴溫熱的淚水滴在沈殊微滿是傷痕的背上,他像是被燙著一般,背脊輕微抽動了一樣。
顧珩連忙抬手擦了擦眼角,眨了眨眼睛,將手上的藥粉小心翼翼地撒在那個最深最長的刀痕上,“疼嗎?要是疼我再輕些,別怕,馬上就好了。”
一樣的沒有回應。
其實也已經沒有辦法再更輕些了。
可是……
就是他所謂的兩全其美的辦法,讓他的小師叔變成這般模樣。
若他還是那個殊微真人,若他的修為還在身上,這偌大的魔界,除了他還有誰能傷他小師叔?
顧珩上好藥,將藥瓶放在一旁,拿過綠莠先前送進來的純白的紗布。
那刀痕實在太長,隻能從肩膀處斜著向下,再繞過胸膛這樣才能綁起來,顧珩在他腰間打結的時候不小心蹭到腰上上了藥的劍痕。
他是拉扯紗布的時候,小拇指那一側掌心不小心直接擦過了他的傷口,那一下不輕,直接蹭到了裏麵的血肉,顧珩仿佛是自己被刺了一刀,疼的心都揪了起來,他連忙鬆開手。
他滿臉心疼和自責,輕輕吻了一下沈殊微的眼眼睛,然後在他左耳邊小聲道歉,“是我不好,弄疼你了。”然後薄唇印在他耳垂上。
眼角餘光一直落在沈殊微臉上的顧珩,一顆心像是墜入了寒冰。
他知道的,他的小師叔在人前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樣,但是他其實不僅怕喝苦藥,他還怕疼。
可是……眼前的人,臉上表情沒有一絲波動,就像是被弄疼的人不是他一樣。
一股從最深處蔓延上來的絕望將他整個人籠罩住,一雙紅眸深處是心疼和無措,他睜著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的臉,絕望又偏執的吻著他敏感的耳垂。
沈殊微的耳朵最是敏感,以前湊近他在他耳邊輕聲說話,都會讓他白玉般的臉上染上一層薄紅,十分好看,有時候做的過分了,他就會趁人不注意推開你,然後一轉身就跑了。
可是沒有反應。
顧珩的眼睛沒有自他臉上移開分毫,他的臉上始終是一片虛弱的蒼白。
顧珩心裏難受的喘不過氣來,離開他的耳邊,看著坐著一動不動的人,他該怎麽辦?
沈殊微的頭發已經被打理幹淨,恢複了以往的柔順,像是墨色的綢緞一樣,安安靜靜的披散在白色的中衣上。
他的眉眼還是那麽好看,少了幾分平日裏的清冷,多了幾分虛弱,看著格外惹人心疼,嘴唇一直是蒼白的,隻是那雙眼睛暗淡無光,像是對外界的一切都提不起興趣,他不願分出心神去看一眼。
他在自己的心上畫了一個圈,將自己禁錮在裏麵,他太累了,隻想躲在裏麵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做,他不願打開心門,任何人也走不進去。
即使那人是他曾經一直守護的人,即使那人是走錯了路他也不願意放棄的人。
顧珩在他身前蹲下,握住他擱在身側的手,然後放在他的膝蓋上,他像以前一樣,捏著他細白的手指,期望他能給他一絲一毫的反應,哪怕是看他一眼,哪怕是打他罵他,可好過這般無悲無喜仿佛什麽都不在乎的模樣。
他仰著頭看他,一雙瞳孔是紅的眼眶也是紅的,一字一句怕他聽不清一樣,說的很慢。
“小師叔……你和我說說話好不好?”
“我錯了,我再也不會將你一個人丟在這裏。”
“我……我不會再給你喝藥,等你傷好了以後,你要是不想帶在這裏,我就帶你離開,你想去哪就去哪,好嗎?”
“但是你要帶著我一起,我以後不會再做你不喜歡的事。”
“隻要你不要離開我……”
“小師叔……沈殊微……你理理我,好不好?”
……
沈殊微被他握在手心裏的雙手輕輕抽動了一下,輕輕的像是沒有力氣一樣,但是又是那麽的堅決,一點點從顧珩緊握著他的手裏慢慢抽了出來。
沒有什麽表情的臉上浮現出疲憊之色,他將眼睛從顧珩嘴唇上移開,不再看他。
他動作有些緩慢,慢慢的躺倒在床上,拉著被子把自己蓋上,眼睛緊緊的閉上,眼皮輕輕顫動了兩下,最終歸於平靜,像是睡著了一樣。
他的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最嚴重的是背部的刀傷,怎麽睡都會壓到傷口,但是就這麽躺在床上是最會壓到背部傷口,是最疼的。
上了藥的傷口還沒有愈合,一股溫熱的液體自裂開的傷口裏流了出來,打濕白色的紗布。
顧珩……顧珩像是被一顆釘子狠狠的釘在了原地,蹲著的姿勢,手臂懸空手掌還保持著握住那雙素白的手的姿勢。
過了好一會兒,渾身已經僵硬了他才站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晚上好呀
今天在廚房泡著,差點沒來得及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