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7:惑溺
兵士們圍繞開來,軍鼓聲聲,齊均和衛楷相繼進入了騎術比試的場地。
林紈悄悄地隱入了兵士們的身後,默默觀戰。
而景帝,則在無意間,看見了林紈的身影。
他心中頓生疑竇,林夙向他舉薦的人,他本就有些設防,又看見林紈與齊均的關係有些親密,頓時便對齊均沒了好感。
比試開始——
大鄴的騎術,當與射箭結合,所以騎術又可稱為騎射。
這比試的第一項,便是齊均和衛楷分別在馬匹上做出各式高難度的馬技,同時,手拿弓.箭,射向賽場特意布置的多處軍靶。
衛楷上場時,齊均見他竟是換了一匹馬,心中微驚。
會不會是衛楷發現這馬有問題了?
隨即,齊均又安慰自己,他和衛楷在比試前,為了在景帝麵前出彩,都提前與各自的馬匹培養了數日的感情。
他換了林紈給他的奔野,衛楷也換了匹新馬,兩個人對各自新馬的掌控都有些生疏,在比試的過程中,便不能發揮的盡善盡美。
齊均決議,先放過衛楷這一次。
衛楷乘上馬後,來了個倒懸馬鐙,他單眼緊閉,瞄準了他正前方的軍靶。
“嗖——”的一聲,那箭羽正中了靶心。
景帝高聲讚歎:“好!”
兵士們也連連喝彩。
齊均微嗤,他本讓那役管在馬鐙處動了手腳,如若衛楷在景帝麵前展露倒懸馬鐙這項騎術,定會從馬背上重重摔落。
衛楷換了馬後,卻絲毫未影響他的發揮,反倒是得到了景帝的讚許。
輪到齊均上場時,林夙的眼神微變。
他有些納悶,齊均怎的突然騎了奔野上場,但礙於景帝在,林夙隻得默默觀之。
齊均心中一橫,這場比試,他一定要贏過衛楷,不僅要得到景帝的讚許,也要得到林紈的欽慕。
他看著奔野油亮烏黑的毛發,挽住了韁繩。
奔野一如最尋常的馬匹,很是溫馴。
齊均眸中閃過一絲衿意,他自詡,他的騎術並不亞於衛楷。
他乘著奔野,矯健的完成了一套高難度的跳馬,動作一氣嗬成,十分流暢。
景帝見齊均確實有倆下子,也是闔了闔掌,連聲叫好。
眾兵士又是一陣喝彩。
齊均心中愈發自信,這奔野馬,果然名不虛傳,認準了主人,便會聽從他的一切指令,很是機敏。
林紈遙遙看著齊均,眸中蘊了絲冷意。
軍鼓再次擂起,兵士們的興致也是愈發高漲。
跳馬隻是熱身,齊均最想要向景帝展示的是立馬。
起先,奔野未見有異,齊均按照事先的演練,成功站在了馬背上,奔野依照他的指示,放慢了馳行的速度。
齊均滿懷信心,閉上一目,微微張弓,正欲射向眼前的軍靶。
正當那箭羽蓄勢待發之際,奔野卻突然失去了控製,它突地仰首嘶鳴了一聲,發了野性,完全不肯聽齊均的任何指令。
眾兵士皆驚。
景帝和林夙也被眼前的情狀驚得微怔住。
顧粲的神情則少了些許的冷意,他眸底蘊笑,麵無表情地看著齊均從馬背上重重跌落。
而林紈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
*
林紈折返回帳前,特意留了一侍從在講武台不遠處,為的就是,將衛楷引到帳中。
衛謹正在帳裏用著各色糕餅,他在軍中隻能啃硬饢和饅頭,連肉都很少吃到,更遑論是這些做工精細的糕餅。見到這些,自是饞的緊。
林紈靜默地看著衛謹,不作一言。
軍帳的帳帷突地被人掀起一隅,一侍從入內,恭敬地對林紈道:“翁主,衛統領來了。”
衛統領?
衛謹微怔之際,林紈笑了笑,對其解釋道:“你兄長剛剛在講武台前,受了景帝的賞識,他應是被升了職銜,這番,怕是會從豫州到洛陽去。”
衛謹一聽他阿兄要去洛陽,神色有些失落。
林紈從案前起身,又問衛謹:“你想不想同你阿兄一起去洛陽?”
衛謹將口中正塞著的糕餅拿了出來,重重地點頭後,又搖了搖頭。
林紈見此,麵上的笑意斂去了幾分。她不再與衛謹講話,命帳中的侍從看好他,獨自一人走出了軍帳。
衛楷靜等在外,見林紈出帳,恭敬地衝其施了一禮。
眼前的少女雖著戎裝,但看上去,仍是溫柔無害。
但衛楷卻清楚,適才齊均從馬背上跌落,摔傷了背脊和右腿,應是與林紈脫不開關係。
而他順利的贏了比試,得到了景帝的賞識,也是因於眼前的這個少女。
侍從站在不遠處,與林紈和衛楷特意保持了距離。
林紈啟唇,問向衛楷:“衛統領可還滿意自己的新職銜?”
秋風拂過,將林紈高束的青絲吹拂,她的神色已經不如適才那般明豔動人,看著竟有些憔悴。
但這分憔悴,卻為她平添了別樣的美態。
衛楷垂下了眼眸,他也曾殺敵無數,如今,卻不敢直視眼前這個纖弱的少女。
他低聲回道:“衛某十分感謝翁主適才的提攜。”
林紈麵色未變,又言:“那衛統領,要怎麽報答我?”
衛楷倏地抬起了首,原來她幫他,並非是一時好心,仍是有目的。
罷了,他這種粗鄙之人,斷是看不透如她這般女子的心思。
衛楷有些結巴地回道:“那…那翁主想要衛某如何報答您?“
林紈往他的身前走了幾步,衛楷心中微慌,強自鎮定。
少女身上的淡淡幽香沁入鼻間,衛楷聽著一道清靈的女聲,向他提了要求:“我要你,在一年內,成為大鄴的郎中令。”
衛楷怔住,一時失言。
林紈繼續道:“你那‘胞弟’,我會將‘他’帶到洛陽去,你既要去承初宮任禁軍統領,總不忍留你弟弟一人在豫州軍營吧?”
衛楷想起了衛謹,突覺不妙,他終於抬首,問向林紈:“他在何處?”
林紈回道:“他在我身後的帳中,你放心,他很好。”
衛楷言語帶著不解:“翁主為何要如此針對我們兄弟倆?”
林紈並未回複他的言語,而是反問道:“他不是你弟弟吧?”
衛楷被戳穿了心思,正欲辯駁時,林紈又道:“一個女孩,竟是在軍中扮男子這麽多年,也是不易,你忍心她繼續在軍營中吃苦嗎?”
衛楷怎麽也沒想到,林紈竟是識出了衛槿的真實性別,他唇瓣微顫,又問:“你…你到底要對我們做什麽?”
林紈輕笑,回道:“我適才說的很清楚,我要你,在一年內,成為大鄴的郎中令。”
衛楷的麵色微冷,他又問向林紈:“翁主既將衛某的妹妹扣為人質,若是衛某做不成這郎中令,翁主是否就要將我妹妹殺之?”
林紈微抿了下唇,看著衛楷略帶殺氣的眼神,又道:“衛統領既勇武又忠義,才幹並不亞於那齊均,若是你做不成,那旁人也做不成。三日後,你會與十名兵士前往洛陽,那些兵士中,有我安插的人手。你們到承初宮後,便能彼此照應。”
衛楷心中擔憂著衛槿的安危,卻聽見林紈又道:“至於你那妹妹,我會將她帶回平遠侯府,好好照拂。”
一旁的侍從察覺到衛楷的神色有異,忙靠近了二人的身前一些,生怕衛楷對林紈不軌。
衛楷心緒微沉。
他知道,他隻能應下林紈的要求,因為她將衛槿的生死捏在手心中。
而他,為了所謂的報恩,也為了自己妹妹的性命,隻得聽從眼前這個少女的全部指令。
衛楷自幼喪母喪父,與衛槿相依為命,他將衛槿看得比什麽都重。
林紈看著衛楷與衛謹肖像的麵龐,又道:“衛統領安心,這件事,你與我之間是互惠的。我斷不會傷了你妹妹,還會好好照顧她,你也能趁此時機,建功立業,何樂而不為?”
衛楷仍是不解:“翁主為何選我?”
林紈的唇瓣塗抹得嫣紅,卻仍掩不住她麵色的憔悴,她毫不猶豫地回衛楷道:“你很合我眼緣。”
衛楷聽後,麵色一紅,又垂下了頭首。
合她的眼緣……
衛楷聽到這句,心中說不清到底是什麽滋味。
林紈與衛楷又交代了幾句後,強忍住身體的不適,進了帳中。
衛槿看向了林紈,眼神有些防備。
林紈對衛槿道:“你兄長要與你講話,你出帳去尋他吧。”
衛槿有些興奮,隨林紈出了帳,她快步走到了衛楷的身前,衛楷抬首,看了林紈一眼。
林紈衝他頷首。
衛楷在林紈的注視下,將她適才交代他的話,一一與衛槿講清。
衛槿聽後,訝然地看向林紈,林紈則對她展顏一笑。
衛槿看著林紈清豔的麵容,心道,她日後,竟是要跟著這奇怪的翁主,一同生活了。
*
齊均摔傷,引得兵士之間嘩然,但沒過多久,營中又複歸平靜。
景帝暫歇腳在豫州,林紈則攜仍著男裝的衛槿,想於今日便歸返洛陽。
臨行前,林夙勸她,讓她歇一夜再走,如此著實奔波。
林紈卻不欲在豫州多留,嘴上應下了林夙之命,說是要回館驛處歇息,卻還是命侍從備好了馬車,往洛陽趕去。
她閉目坐在略有些顛簸的馬車中,想著前世之事。
牙門軍四分五裂後,也有如齊均一般的背信棄義之徒。
然衛家兄妹忠義,衛楷沒了軍役後,還曾與其妹衛槿照拂過沒有居所,被貶為庶民的她。
她那時孤苦無依,早已對顧粲心灰意冷,好在衛家兄妹收留了她。
她在顧粲還在獄中時,便與他講明,她同他情斷,老死不相往來。
馬車外是亂雨斜織,寒意慢慢滲進裏麵,林紈隻覺,身如墜入冰窟,她緊了緊外氅。
那時顧粲已經出獄,她還是耐不住心中思念,想要去他和元吉住的茅草屋,悄悄地看看他。
可誰知在路上,竟是突然湧出了一堆惡民,要將她毆打至死。
按理說,洛陽百姓是不識她的容貌的。
雨聲漸大,聲音如豆擊鼓,林紈隻覺,那雨滴似是要將馬車的頂部砸出個洞來。
果不出她所料,馬車頂部的皮軒,竟是破了一處,淅淅瀝瀝的雨落在了她的身上。
車夫忙停下了馬,侍從則為林紈撐好了傘,林紈從車中下來後,車夫檢查了番馬車。
他告訴林紈,這馬車的承弓和車軛處,竟是都有損毀,一時難以行進。
天色漸暗,雨勢未弱。
林紈沒處避雨,隻得靜站在傘下,等著車夫和侍從想法子修好馬車。
衛槿則縮在蓑衣中,隻露了一雙眼,有些怯懦地看著林紈。
半晌後,衛槿的視線從林紈的身上,轉到了馬車之後。
煙雨迷蒙中,有一豻溟軒車正往眾人的方向前來,林紈也轉身,看向了那軒車。
她本以為,那軒車隻是路過而已。
誰知,那軒車竟停駐在馬車之前。
軒車的車夫下了馬,走到了林紈身前,侍從見狀,攔住了他。
林紈揮手製止住侍從後,軒車車夫恭敬道:“我家主子想要同翁主一敘。”
林紈心中疑惑,便獨自撐傘,隨車夫走到了那軒車前,她開口,問向裏麵那人:“敢問閣下是?”
話剛說完,那人便掀開了車帷。
他唇角的線條冷毅,對林紈開口:“上來。”
林紈認出那人身份後,神色微凝。
她毫不猶豫的便要轉身離去,那人卻不顧雨勢,從軒車中探出了半個身子,順勢握住了她的手。
林紈的手掌被那人微涼的掌心緊緊包裹,那人華貴的貅黑冕衣被雨淋濕。
倏地,天邊閃起了霞粉色的裂缺。
林紈轉身,那道裂缺,將那人的麵容照亮。
他本就生得俊美異常,現下看上去,那容顏正如其名,昳麗燁人。
顧粲雖淋了雨,卻絲毫未顯狼狽,仍讓人覺,其氣質清冷孤絕,甚至有些桀驁。
林紈望著他漆黑的眸子,竟是忘了掙脫他的手。
雨似是都在這一瞬,靜止在半空。
林紈一時間,竟是突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世,眼前男子的一切,都在無形間,蠱惑著她。
她越想逃,就越會囿於他為她設的樊籠中。
最終,隻能漸漸溺斃其中,無法自拔。
作者有話要說:林紈紈終於刷完了副本,進入了談戀愛的劇情主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