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五色芋圓
楚知意出生名門,又在國內的芭蕾舞界有一席之地,一向自恃清高。
若是在普通的酒店餐館,她不會做出如此無理的行為自降身份,甚至蠻橫硬闖。
但那是瑾瑜公館,她不得不這樣。
那位管家口中的館長,就是時懷瑾。
也是安之一出生就定下婚約的未婚夫。
而這所謂的婚事,不過是兩位老人的約定,作為安之的母親,她至始至終,都不同意。
沒人比她更懂安之的天賦。
安之是少有的芭蕾天才,她有著好看的臉蛋,柔韌的身材,堅毅的心智,和對舞蹈無限的熱忱。
這樣為舞蹈而生的人,就應該活躍在世界舞台上,發光發亮,而不是重蹈她的覆轍,因為家族的安排嫁人生子,還沒爬到最高點,就跌落神壇。
於是她這二十幾年來,想盡辦法避免安之和時家有接觸。
她做到了,安之到目前為止,連自己的未婚夫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
但是現在,一不小心,就會功虧一簣。
……
瑾瑜公館,六樓。
燈都熄了,隻有廚房亮著,從外麵上,整層樓都是昏暗的。
安之站在時懷瑾的身後,看得太過認真,連門外因她而起的爭吵她也忘了。
剛做好的珍珠煮二十分鍾,燜十五分鍾,反複過涼水洗淨,置於熬好的黑糖中,40度恒溫。
水燒沸放入紅茶,攪拌過濾,冰浴鎖住茶香,再倒入牛奶……
時懷瑾不急不緩,每一個動作都很精細。
他的手非常好看,指甲被修剪得很整齊,手指修長白皙,精致到每一個骨節,每一個細節。
這樣的一雙手在做食物的時候,會讓人下意識的覺得很好吃。
安之覺得,看他做美食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漸漸的,安之的視線送他的手上往上移,移到他比手還要精致的臉上。
喉嚨不自覺動了一下,吞咽下口中分泌過多的口水。
……
空氣中奶香味越來越濃鬱,還夾雜著焦糖的甜膩和清新的茶香。
終於,奶茶做好了,時懷瑾在杯子裏插上一根吸管,轉身將奶茶遞到安之眼前,揚眉示意她喝。
安之小心翼翼的接過,雙手很虔誠地捧著,低頭喝了一口,細細的品嚐著。
吸管很粗,一口奶茶總能吸上幾顆珍珠,安之鼓著嘴巴,小口小口的咬著珍珠。
茶香濃鬱,奶味醇厚,珍珠圓圓的,軟軟糯糯,很有嚼勁,又帶著黑糖的焦香,一口下去,層次豐富。
她從來沒有吃過這種口感的東西。
難怪南桑會說珍珠奶茶是所有女生的最愛,還說她沒喝過很可憐。
她也覺得之前的自己很可憐。
安之抬頭看向時懷瑾,含著奶茶讚歎到,聲音有點含糊,“好好喝,不過好像不是特別甜。”
她咬著吸管淺笑,一臉滿足。
時懷瑾分明看到她連眼睛都亮了。
“甜品不是越甜越好,剛剛的草莓慕斯夠甜了,一天吃太多糖不好。”
“牛奶用的是脫脂牛奶,適合你。”
珍珠也沒放太多。
聞言,安之一愣。
這話和楚知意說過的話類似,但是又很不一樣。
他說吃太多糖不好,卻會做好吃的甜品給她吃,然後在下次少放一點糖,做出適合她吃的東西。
而楚知意也說吃太多糖不好,於是從來不讓她吃糖,連含糖分太高的水果都控製得很嚴格。
小時候,就為了不讓她吃糖,楚知意甚至會拿她最害怕的事和人來恐嚇她。
那些刻進骨子裏的恐懼,就是這麽來的。
很多事都是小事,但是隻要做到極致,積累的次數過多,就會變成心裏的陰影,把人困住一輩子。
安之眼底一熱,而後迅速地下頭 ,狠狠吸了一大口奶茶咽下,抿著唇笑,“嗯,我很喜歡。”
她的長發披散在腦後,頭頂翹起幾根,透著虛金色,毛絨絨的。
和嗬嗬挺像。
時懷瑾不自覺抬起手,指尖觸碰到她的發絲,指腹微癢,他馬上反應過來。
手在空中轉了個彎,劃過一條順滑的曲線,最後落在吧台上的另一杯奶茶上。
握住杯腰遞到嘴邊吸了一口,而後隨手放在一邊,轉身繼續切水果,不再看安之。
安之適應了和他單獨待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裏,比之前自在了很多。
她咬著吸管從時懷瑾背後探出頭看了一眼,透明沾板上赤橙黃藍青藍,他手上還握著紫色的火龍果繼續切。
“你這是要做什麽?”
時懷瑾頭也沒抬,淡聲回答:“芋圓。”
安之恍然大悟,睜大了眼,“彩色的?”
“嗯。”
這些都不在自己的認知之外,安之不再多問,又變回了安靜的小尾巴,一邊小口小口的吸著奶茶,一邊默默地看著。
她喜歡這裏,希望時間變慢,希望這杯奶茶永遠也吸不完,希望他一直切下去,直到把大冰箱裏所有能切的東西都切完。
可是縱使她喝得夠慢,一杯奶茶還是見底了。
時懷瑾的彩色芋圓也做好了。
五顏六色的小園子裹著一層薄粉,圓溜溜的一顆一顆放在透明的大圓碗裏,非常可愛。
牆上的掛鍾勻速走著,“噠噠噠”,時鍾指向富有藝術感的九字,顯示著時間已經很晚了。
見安之沒有離開的意思,時懷瑾不得不出聲提醒,“不早了,要回去嗎?”
這是逐客令。
“嗯。”安之沒好意思再繼續待下去,低低應了一聲,轉身走向大門。
出門前,她猶豫片刻,摸了摸太子抬得高高的大尾巴,仰頭看著時懷瑾小聲詢問道,“我能帶一點你剛剛做的東西走嗎?”
“我想送朋友。”
“可以。”
……
最後,出門的時候,安之懷裏多了一個很大的紙袋。
出於地主之誼,時懷瑾把人送到了樓下,順便讓時英把司機叫了過來。
隻要婚約還沒結束,她就還是他的未婚妻,確保她的安全,是他最起碼要做到的……
車穩穩地停在門口,安之門外邁了一小步,而後又放下袋子,突然轉身,像的小炮彈一樣衝進時懷瑾懷裏,抬手輕輕抱住他的腰。
“謝謝。”
小臉埋在他胸口,聲音被衣服擋住,悶悶的。
安之仔細感受了一下,確認了,她不反感和他親近。
或是氣質使然,或是磁場相近,和是否太突然無關,和太過緊張也無關,她就是不排斥他。
“我還能再來嗎?”她問。
擁抱很短,從猝不及防被抱到撒手,大概隻停留了半秒。
快到時懷瑾剛抬手想推開她,她就已經退出了他的懷抱,對他輕淺一笑,轉身提起袋子走向了車子。
屋簷下的燈大亮,可時懷瑾依舊看不分明。
他微眯了眯眼,沒看清剛剛她是笑了,還是沒笑。
也忘記了,自己剛剛是點了頭,還是沒有。
……
車很快被黑夜吞沒,時懷瑾轉身準備上樓,時英走到他身側,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出了口:
“老板,我送你上去?”
時懷瑾臉色冷淡,“不用。”
“可是,老板,五樓的燈壞了一盞……”
“沒關係。”時懷瑾打斷了她的話,抬手揉著眉心往樓梯上走。
時英看著他的背影,目露擔憂。
保安踱步過來,在時英肩上拍了一小,笑聲爽朗地開玩笑,“時管家,你可真是大驚小怪。”
“壞了一盞燈而已 ,又不是完全看不見,老板一個大男人怎麽可能要你一個女人送?”
時英收回視線,狠狠拍開肩上的手,瞪了保安一眼,厲聲道:“你懂個屁。”
“我還沒說你呢,一個大男人,連個女人也攔不住。”
聽了這話,保安張開雙臂,誇張地比了個手勢:
“那是一個女人嗎?那是一個身後跟著五名壯得像熊一樣的保鏢的女人哪!”
時安嗤笑了一聲,“不是退伍兵?不是隻身和黑熊戰鬥過?”
“你繼續吹啊,反正吹牛不要錢。”
保安:“……”
……
安之並沒有直接回家。
她不是第一次偷偷逃出去吃東西,但絕對是最過分的一次。
手機上全是未接電話,看著那一排名字,她非但不害怕,反而很詭異地覺得很開心。
莫名有種報複的快感。
即使她知道,最後遭殃的還是自己。
晚上九點多,正是這個城市最熱鬧的時候,車流來來往往,街邊路燈大亮,商鋪門口五彩的霓虹燈跳躍閃爍著,歡迎這來往的人。
路邊行人一對對,一雙雙,或牽著手,或搭著肩,嘴唇不停地煽動著說著什麽,臉上笑容張揚要晃眼,甚至笑道前排後仰。
這是她從來沒有過的樣子。
安之抱著懷裏的紙袋,趴在窗戶上看著別人生活,眼中的羨慕藏不住,滿滿地快要溢出來。
什麽時候她也能這樣,挽著朋友或愛人的手逛街,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吃什麽就吃什麽,自由自在。
會為偷偷增加的體重苦惱擔憂,也會為了吃到好吃的東西開心大笑。
看了一會兒後,安之靠在車窗上緩緩閉上眼睛,眼前浮現那個叫時懷瑾的男人的臉,她不自覺笑了一下。
剛在廚房撞見他,她還以為他是廚師,現在想想,沒人會給廚師配管家和司機。
也沒有廚師,會有那樣的氣質,和那樣漂亮的眼睛。
……
遙遠的夜空下,是鬧市裏的人間煙火,光影斑駁,車越往前,月夜越黑。
她也從溫暖光明的地方出來,向黑暗更黑處慢慢靠近,一點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