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勒樺紅酒
安之的性格軟,可不知道為什麽,隻要提及信物和婚約的事,她就會異常強硬。
從小就是。
婚約之於她,和愛情無關,更像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是她和楚知意抗爭的最後籌碼。
可在楚知意心裏,卻是紮在心口二十幾年,一直都拔不掉的一根刺。
楚知意低頭陷入沉思,安之的嘴裏撬不出一句想聽到的話,再糾纏下去也無果。
沒有信物,訂婚書又在楚老爺子手上,要想退婚,她現在隻能將楚家的麵子扔到一邊,想辦法逼時家主動退婚。
“當初你背著我在參加節目時時把舞種換成了古典舞,但你自己也清楚最後還是要回到芭蕾。”楚知意一邊說著,一邊轉身往外走。
“下半年還要參賽,你太久沒接觸芭蕾了,今晚就留在這裏鞏固一下基礎動作,今年還是不行的話你必須要聽我的,參加雙人舞組。”
安之一僵,“不可能。”
回答她的是很大一聲:“嘭”。
門被用力關上了,隨後,是落鎖的聲音。
諾大的訓練室陷入了安靜之中,窒息一般的安靜。
安之垂著頭,怔怔地看著地上的杏色粉末出了會神,而後抬頭環視了一圈。
很熟悉的場景,就如同之前無數個日日夜夜一樣,到處都是鏡子,倒處都是人。
每個人,都是她。
眼前突然閃過剛剛在瑾瑜公館的場景,男人低著頭認真的切水果,她捧著奶茶跟在身後看,門外還有一隻撓門的大狗。
多好。
如果能一直留在那裏,多好。
她很喜歡那個地方,隻可惜都還沒認真看呢。
一陣微風拂過,窗簾翻動,夜空一望無際的黑,沒有一顆星子。
安之吸了下鼻子,轉身拿起椅子上疊得整整齊齊的芭蕾舞服,轉身走向更衣室,每一麵鏡子都映著她瘦弱的影子,孤獨,寂寥。
可有些事一旦開了頭,就會一直開下去。
……
******
美食交流會進入尾聲的分享交流,時修早就是半退休狀態,這種交流分享會之類的,向來都是時懷瑾作為代表參加。
男人站在台上說了幾句就下了場,把大部分的發言時間,留給接下來的幾個大腹便便的老總誇誇而談,可大家的視線都留在剛剛帶頭發言的男人身上。
雲起市著名的百年集團不多,時錦記算是一個。
據說時家老輩曾當過禦廚,後出宮創立的瑾瑜公館,在民國時期紅極一時。
代代相傳至今,發展成了一個巨大的美食王國,線上線下一起發展,中西皆有涉獵。
事業越來越大,但瑾瑜美食宮館也繼續保存了下來,從之前為官僚世家服務,變成了如今的私人定製廚房。
時懷瑾作為美食龍頭的少東家,同時也是瑾瑜美食公館的擁有者,外界早已估不清他的身價。
就算把時錦記撇開在外,單單瑾瑜公館幾百年的曆史貯藏和資產,就已經足夠讓人眼紅了。
再加上,他的母親曾是國內歌壇剛起步時,紅遍整個江南的女歌手何風眠……
種種疊加起來,時少東家說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天子驕子也不為過。
可人不但沒有憑借著優秀的長相和身家在外拈花惹草、肆意妄為,反而低調得過分,常常露一麵就走,不驕不躁,讓人不服不行。
……
晚上十點,天和會所的頂層包廂。
桌麵上紙牌和遊戲牌淩亂地擺著,一群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坐在沙發上,舉著酒杯聊天。
“誒,有人問過嗎,時少真不來?”
“應該不來,聽說他都有未婚妻了,”有人揶揄著調笑道,“老家族現在還興這一套,從小就綁得死死的。”
“難怪他從不在夜間出來,時家真是一家的癡情種,當初他爸追何風眠不也鬧得滿城風雨……”
“真的假的?從小定親萬一以後女方長殘了,時少不是血虧?”
“有什麽好虧的,大不了彩旗飄飄,外麵美人可不少……”
……
“就是,誒誒,我給你們看個好東西,遙控呢?遙控在哪……”
那人打開了包廂裏巨大的曲麵屏,連接手機,找出收藏的視頻,點擊播放。
撩人的音樂響起,畫麵不斷切換著,閃過一個個美人,正是某站上最近火起來的美人剪輯視頻合集,超清畫質感人。
--#人間尤、物,豔麗入骨,你想UP誰#
一共十位,從NO.10開始,沙發上的一群男人開始對著視頻裏的女人評頭論足,直到NO.1出現……
畫麵裏,女人一身紅裝站在高台上,每一個動作都風情萬種,身姿撩人,找不出一絲破綻,就連那張臉,也精致到無可挑剔。
美人在骨,也在皮。
“這腿絕了,還真有胳肢窩地下全是腿的人,勾人,又媚又純,完美結合。”
“如果我老爹給我從小定親定她的話,我也能像時少看齊,有她在床上誰還想出門浪?”
“這身體柔軟度,嘖嘖……”
……
都是男人,自然一點都不避諱,滿口、淫詞穢語。
坐在嘴角落的宴離生興致缺缺地盯著手上的酒杯,紅色的液體反射的射燈的光,迷了人眼。
隨著身邊議論聲的加大,他微微抬了下眼,看了眼屏幕,隨即勾唇一笑,“時少和我們可不一樣。”
坐在他旁邊的傅硯言端著酒杯,輕輕在他的杯口碰了一下。
“叮~”
玻璃碰撞的聲音清脆,酒紅色的液體微波蕩漾。
“不是我們,是你們。”
“嗬~”
宴離生短促地笑了一聲,仰頭抿了口酒,饒有興致地看了傅薄言一眼,亦真亦假地調笑道,“沒想到我們傅大少離婚許久,還把自己定位成規規矩矩的有婦之夫?”
傅硯言抿直了嘴角,沉默了,垂眸看著杯子的酒,眼睛藏在陰影裏,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
門突然被人從外麵打開,正聊得開心的人聽到動靜抬頭看去,被認為不會來的男人正站在門口,身邊還帶著一個更年輕的男人。
包廂內有一瞬間的安靜。
男人那張臉過於精致,薄唇緊抿,看著並不好相處。
低垂的眉眼冷冷淡淡,清冷似高嶺之花,無情,卻又長了一雙深情的漂亮眼睛。
包廂大燈未開,小射燈閃爍個不停,室內昏暗,時懷瑾不適的眯了眯眼。
時穆性子雖然跳脫,貪吃愛玩,但是心思細膩,他轉頭了自己的小叔一眼,而後抬手開了摁下了最大的摁鍵。
“嗒”
一瞬間,包廂大亮。
眾人反應過來,連忙熱情地招呼他進來:
“誒誒,時少來了啊,快進來快進來,小侄子也一起……”
時懷瑾微微頜首,帶著時穆進了包廂,在沙發上落座。
剛坐下,就有人湊上來給他倒了杯酒,抽出一支煙遞給他,嬉笑著閑聊似地開口問道:
“時少藏得深啊,訂婚了這麽多年也不帶嫂子給我們看看。”
時懷瑾抬手擋開了煙,慢條斯理地抬眸看向說話的人,淡聲問道,“誰說的?”
“什麽?”那人一愣。
“訂婚了,誰說的?”時懷瑾又問了一遍,音調略低了幾分。
訂婚的事本就很少有人知道,怎麽多年,除了家裏的至親長輩之外,沒人在他麵前提過。
相信瑜安之也一樣。
這事越少人知道就越好處理,就算悄悄解除了婚約,除了兩家自己人之外,沒人會知道,自然掀不起波瀾。
可一旦事情被傳開,就會變得很麻煩。
時錦記發展到現在,有很多雙眼睛盯著,就算是一個小小的舉動,大家也會猜測是不是有什麽新動作。
更別說是少東家的婚事,影響不是一點半點大。
當年時修娶了女歌星何風眠,人人都說時修眼瞎膚淺,而之後,何風眠越來越火,徹底打開了時錦記的知名度。
兩人離婚的事又掀了一層浪,沸沸揚揚,人又稱,時修有遠見。
而少東家時懷瑾低調了這麽多年,深藏不露,大家都在猜,時家會不會又想借婚事,把時錦記拔到另一個高度。
這些彎彎繞繞,大家笑著開玩笑,含含糊糊地打太極,其實心裏門清。
……
攛掇著試探的幾人麵麵相覷,而後把視線投向宴離生。
宴離生無辜一笑,但心中已不爽至極,他並不想如這些人所願,啟唇涼涼道,“別看我,遠房表親而已,不熟。”
“時少,那這個消息到底是真是假?”還有人沒有放棄,還想做最後的掙紮,“有什麽不能說的,嫂子到底是哪位千金啊?”
時懷瑾不答話,深邃的眼眸晦澀不明,態度模棱兩可。
他看也不看問話的人,修長的手指夾這高腳杯柄晃了晃,低頭認真地品了一口。
到底是高級私人會所,紅酒的口感很不錯。
出自勃艮第廠區酒莊的第一把把交椅,勒樺酒莊,陳年時間長,酒味濃烈。
勒樺紅酒在紅酒中,算是烈性的。
坐在旁邊的時穆整個人都是懵的,糊裏糊塗,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小嬸。
宴離生笑,聲音諷刺,“我這個遠方表哥都不在意,人家時少訂沒訂婚和你有關?”
沒人管的視頻重新又放了一遍,剛好放到最後,女人穿著紅色舞衣,站在高台上回眸一笑,眼波流轉,細紗微透,每一片衣玦都風情萬種,胸口上的紅玫栩栩如生,勾人想入非非。
最上方彈幕不斷,很多都重複著幾個字:
人間尤、物,腿玩年。
除此之外,還有更多不堪入目的字眼。
時懷瑾眼底一寒,拿過幾上的遙控器,關了電視。
音樂聲停了,包廂裏異常安靜,氣氛僵硬。
有人哈哈兩聲笑著開玩笑打破僵局,“時少不敢看是怕動心嗎?哈哈哈哈哈……”
眾人嘻嘻哈哈笑鬧了一陣,很快又轉到其他話題聊了起來。
時懷瑾仰頭又喝了一口紅酒,單手剝開兩粒扣子,心中煩躁更甚。
矜貴的公子翹著腿半靠在沙發上,無端染了幾分戾氣。
身邊的氣場極其詭異,時穆驚訝的看了自己的小叔一眼,忍不住往角落裏縮了縮。
他錯了,他今天就不應該建議他小叔帶他過來見世麵。
尷尬的局結束之後,時穆送時懷瑾回公館,他實在是憋不住,小心翼翼地把心裏疑問問出了口,“小叔,上次說的小嬸子還是嗎?”
時懷瑾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聞言連眼都沒睜,“是。”
時穆莫名其妙的鬆了口氣,還想繼續問,但看時懷瑾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他又轉了個話題。
“小叔,你訂婚的事情就連我都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麽知道的?”
“還用想?”時懷瑾終於睜開了眼睛,偏頭淡淡的看了時穆一眼,啟唇吐出兩個字:“表叔。”
“時穆,你該長大了。”
時穆不情不願地“哦”了一聲,閉上了嘴。
……
車在公館的花園外停下,時英正牽著太子站在門口張望著,時懷瑾下了車,接過狗繩和時英一起往公館裏走。
“瑜小姐的電話還找得到嗎?”
“能。”時英一下沒反應過來,遲疑了一下才點頭。
“明天打給她,問她有沒有時間來公館一趟,就說我找她有事。”
“好……”
時英習慣性地繼續點頭,隨既想起什麽又馬上搖頭:
“不行,老板,瑜小姐之前打電話預約的時候就叮囑過我,千萬不要主動打電話給她。”
聞言,時懷瑾腳步一頓,下意識皺起了眉頭。
正走在前麵的太子突然被勒住脖子,懵逼地回頭叫喚了兩聲,跑回時懷瑾腳邊開始圍著他轉圈,大概是想用狗繩把突然勒住他的人纏起來。
時懷瑾幹脆扔開了繩,讓它自己玩。
很莫名其妙,主動權似乎全都掌握在瑜安之手裏。
時懷瑾無奈抵了抵眉心,“讓關靳查查《心隨舞動》的下一場錄製是什麽時候。”
他原以為那天安之是來退婚的,他東西都準備好,打算退回去,拖了二十幾年的事情就此結束。
但女孩子被退婚說出去總歸是不好聽,於是他想等女方開口,主動退婚。
可沒想到,她隻是單純過來吃東西的,根本不認識他,甚至連他的名字也不記得。
這也說明了楚知意對這門婚事有多不滿意,瑜安之對這門婚事有多不上心。
時懷瑾自認為並不是多麽好脾氣的人,可他不能對一個慕名而來的食客,突然提起退婚的話題。
那種情況下,他找不到契機開口。
而現在,他訂婚的事情已經傳開,他和瑜安之的婚約不止是他們兩個人的事,也牽扯到了兩個家族,甚至是兩個企業的利益。
事到如今,這婚,要麽,早點退。
要麽,早點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