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桂花酒
回家之後,安之麵對的又是楚知意的那張冷臉。
“又跑去哪兒了?”
楚知意從樓上下來,站在第二個台階,環著手臂居高留下地看著安之。
質問間,她的視線在安之額頭上多停留了兩秒,下意識皺了眉頭,“你額頭怎麽了?”
楚知意和她說話的時候從來不會拐彎抹角,這兩個問題的順序是潛意識,也恰恰表示出了她更在意的是什麽。
安之覺得諷刺又悲哀,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她垂眸掩下眼中的情緒,低聲回答:“沒怎麽。”
“我累了,先回房間了。”
說完,安之不再理會楚知意,抬腳越過她,上了樓。
她本以為楚知意會叫住她,可楚知意沒有。
身後什麽聲音也沒有。
安之秀眉微蹙,心中覺得有點奇怪,不過她也並沒有多想,三步做兩步往樓上走去。
……
看著那抹背影消失在樓梯轉角,楚知意斂下眉眼,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
明知安之是偷跑出去了,甚至很可能是跑去了瑾瑜公館,但是安之死不承認,就連體重也沒什麽變化,她也無可奈何。
因為沒有證據,沒有把柄,安之就連手機裏,也是幹幹淨淨的。
《心隨舞動》播出之後,安之如她所願,一炮而紅,知名度大漲。
作為一個非常成功的優秀母親,她的采訪也一個一個接踵而至,根本沒時間一直守在安之身邊。
自從安之使計進了古典舞組之後,很多東西,就開始跟她想的背道而馳。
楚知意總有一種安之快要脫離她的掌控的感覺,卻無計可施,甚至開始後悔,是不是不該讓安之去參加節目。
金雁子芭蕾舞比賽就在《心隨舞動》結束之後,安之再這樣分心下去,這次的冠軍又會打水漂。
她已經陪跑了七年,也拿了七年的亞軍。
這次利用節目,芭蕾公主的名氣在國內已經徹底打響了,若再陪跑第八次,無論是她還是安之,都會成為最大的笑柄。
果然,縱容不得。
越想下去,心中越是煩悶,楚知意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再抬眼,眼神帶上了幾分堅定。
她一步一步往外走,高跟鞋在瓷磚上倒映出尖尖的鞋跟,“咚咚咚”的聲音在大廳回蕩。
……
晚上十二點,安之關了燈,躺上床閉上了眼睛。
室內安安靜靜。
過了一會兒,薄毯裏突然傳出了一聲輕笑,安之翻了個身,抿起嘴角又笑了一聲。
累了一天,身心疲憊,她卻突然失眠,有點睡不著。
這次在瑾瑜公館待得比上次還晚,離開的時候,她還不情不願,依依不舍。
她甚至,舍不得老是對她裝凶的大金毛嗬嗬。
如果可以,她想留下,但是她知道不行,知道這於理不和,時先生不會同意。
很奇怪,按理來說,她和時先生並不熟,才第二次見麵,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是好人還是壞人,更不知道他會不會傷害自己。
她不應該對他這麽放心。
可她就是很放心,還很喜歡呆在他身邊的感覺,覺得輕鬆自在。
安之想,大概是因為他願意無條件的幫自己,願意做好吃的給自己吃,長得還很好看。
……
“啪”
外麵傳來一聲很細小的關燈的聲音,安之探出頭,抱著毛毯屏息仔細聽了十分鍾左右。
確定房間外安安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音之後,她從床上偷偷爬了起來,掂著腳尖走進了衣帽間。
拉開最裏麵的一個抽屜,撥開蓋在上麵的舊舞鞋,露出了被壓在最低下帶鎖的箱子。
用鑰匙打開她最珍貴的秘密,揭開,一整排日記本整整齊齊。
她把最上麵的一本拿了出來,而後轉身靠著櫃子坐下,掏出筆,低頭開始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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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讓楚知意生氣了,但是我很開心。
因為我最近遇上了一個很厲害的人,他的手很厲害,好像無論什麽食物,隻要到了他的手上,就會變得非常好吃。
總覺得,他像是爺爺口中的你。
我親愛的小王子哥哥,他答應下次給我做佛跳牆,我很期待,所以請你務必保佑我下次能逃跑成功。
……
寫完後,她往前翻了翻,然後合上日記本重新放進箱子裏,抽出最下麵的玉墜子看了看,突然歎了口氣。
幼時天真不懂事,她很相信爺爺的話,相信玉墜裏麵住著一個會騎著白馬來拯救她的小王子。
長大後,懂得多了,她才明白,爺爺是騙她的。
王子隻有童話裏才會有,而童話,都是騙小孩子玩的。
但是這麽多年來,她早已經習慣了找她的小王子述說。
抱膝沉默地坐了一會兒後,安之小心翼翼的將東西全部收好歸位,然後起身往外走。
關燈的一刹那,牆角的空花瓶裏有什麽東西突然閃了一下,而後又悄無聲息的消失了,安之卻沒有發現。
……
瑾瑜公館,六樓主臥。
時懷瑾的作息很規律,夜間幾乎不曾呆在外麵。
一般來說,他會在十點之前一定會處理好所有事情,上床睡覺。
可今天,因為突發事故,他回房間的時間晚了一點。
臥室的裝修很簡單,色彩也相對單調,大片的白牆中嵌著高級感的深灰,大床鋪著銀灰色的床單,低調又有格調。
天花板的燈光大亮,時懷瑾披著深藍色的睡袍靠在床頭,舉著平板看資料,卻總是走神。
反反複複幾次,時懷瑾眉頭一皺,幹脆關了平板隨後扔在一邊,而後撈過床頭的木盒。
高級楠木的方形木盒,右下角刻著一個小小的“瑜”字,字上刷了金漆,帶著金屬感的顏色在耀眼的舞台燈光下閃閃發光。
瑜。
瑜安之。
啟唇無聲地念了下這個名字,時懷瑾打開了盒子,修長的手指拎起玉墜在眼前晃了晃,撥了兩下。
月牙形的玉墜子係著紅色的同心結,襯得色澤越發溫潤。
時懷瑾沒直觀地看過月亮,他想,月亮應該就是這個樣子。
就像他在沒有和安之近距離接觸之前,也覺得安之,就應該是舞台上那個樣子。
“聽說這裏的佛跳牆很好吃,我能預訂嗎?”
她軟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時懷瑾歎了口氣,又重新將玉墜放進盒子收好,關燈躺下,閉上了眼睛。
退婚的事情越來越麻煩了,明知道不能再拖,但他卻一直找不到機會說出口。
甚至,心中已經有了一絲絲動搖,雖然他很不想承認。
……
太陽鑽出雲層,調皮的光線從窗簾的縫中擠了進來,泄在臥室淺灰色的木地板上,留下一條條亮色的花紋。
時懷瑾睡眠朦朧,他似乎感覺到有什麽毛絨絨的東西觸在臉上,麻麻癢癢。
如昨晚在車上那般,安之壓在自己上方,長長的黑發柔順如瀑布般傾瀉而下,掃在自己臉上,微癢,又香。
他被迫和她靠得極近,呼吸近在咫尺,相互交纏,他嗅到了她身上的香,甜味分子跳動著,細細密密。
遊移的目光不小心撞上,她紅了臉,又怯怯的移開,長翹的睫毛撲閃撲閃,如透明的蝶翼。
喉結滾動是下意識的生理、反應,時懷瑾一下子睜開了眼,哪有什麽春色,入目一片亞黃。
是嗬嗬毛絨絨的大尾巴,嗬嗬正趴在床邊看著他,嘴裏留著哈喇子。
“嘣”,氣泡破了,腦子裏那點旖旎頓時消失的一幹二淨。
時懷瑾拍了下額頭,拎著嗬嗬的尾巴扔開,趁著床墊坐了起來。
床邊的手機像是算準了一般,適時響起。
周末放假,時老爺子早早就打了電話過來,讓他叫上時穆一起回老宅。
想著有段時間沒有去看老爺子了,時懷瑾也沒拒絕。
安排好公司的事後,他拿上去年釀好的桂花酒,還有前段時間去茶莊討來的福鼎白茶,順道去C大拎起大白天還在睡覺,就等著晚上和同學去酒吧浪的時穆一起回了老宅。
午飯後,時穆被時修揪著耳朵去訓話了,時懷瑾扶著時老爺子去了茶室。
老宅遠離市中心,背靠連綿山川,有了些年頭,老爺子決定搬回來住的時候時穆讓人在原有的園林基礎上翻新過,保留了舊時格局,增加了現代因素。
唯獨茶室,一動未動。
茶室雖名為茶室,但並不是一室,而是一座獨棟的樓閣,年齡比時懷瑾還要大個幾十歲。
一共三層,一層是儲茶間,外麵劈了快小院子,專門曬茶,二樓是書畫間,掛滿了老爺子喜歡的各種名貴書畫和經文,詩意帶禪。
三樓才是茶廳,樓裏全是茶具,露天陽台擺了低矮的大木幾,鋪著茶席,最裏麵整整齊齊的擺放著一整套色澤極佳的紫砂茶具和黑白棋子。
時老爺子視茶如命,也極愛這黑白兩道,每次時懷瑾過來來,他都要拉著時懷瑾下過癮才肯罷休。
正午時分,日頭高懸,熱度被半垂的竹席隔在樓外,微型景觀置於茶廳牆角,水聲潺潺。
玻璃壺置於電陶爐之上,水微沸著,小氣泡咕嚕咕嚕,熱氣徐徐上升。
時懷瑾和老爺子一人一邊,對坐在竹席上。
棋盤上黑白棋子落了半邊,一直安靜下棋的時老爺子抬眸看了沉靜了孫子一眼,滿意地點點頭,而後輕咳了一聲,突然出聲:
“阿瑾啊,爺爺快九十了,你今年也二十八了吧。”
聞言,時懷瑾心頭一跳,正要落子的手頓了一下,手腕一轉,黑棋緩緩落在一個很微妙的地方。
“叩”
一子改變局勢,這場博弈進入大殺局,本來慢慢悠悠的棋風突然變得淩厲。
“是。”
棋局的拉鋸線長,終於進入白熱化,可時懷瑾知道,他和老爺子的這場博弈,才剛剛開始。
……
作者有話要說:時老爺子:“明人不說暗話,我就是在催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