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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叫花雞

  含釧扶著牆,發出的聲音嘶啞卻高亢。


  帶著一絲魚死網破的決絕。


  吳三狗轉過頭來,昏暗的燈光中,含釧看到了他慌亂且不可置信的眼神。


  含釧戳穿了他們是誰,就意味著明日白鬥光和內膳房掌事姑姑都會知道——在掖庭裏對宮女兒行凶搶劫,要收杖責三十並趕出宮去!這娘們兒是內膳房的紅人,白鬥光和張姑姑都護著她,長樂宮更是看重她

  若是讓她活著回去了


  吳三狗徹底轉過身,把臉暴露在了亮光下。


  “別!你別去!”吳三狗的同伴明顯慌了,“把墜子還給她吧!她明兒個就出宮了,不會願意耽誤自個兒出宮時辰的三三狗!”


  吳三狗甩開同伴的手,向含釧走去。


  含釧扶著牆,急促地一步一步向後退,退到了拐角空地處,捂住發痛發澀的喉嚨,大聲喚道,“來人啊!搶劫了!吳三狗搶人了!”照理說,掖庭每時每刻都有人當差值夜的,含釧一手緊緊扣住紅牆,一手捂在腰間,她腰傷了,走不快,吳三狗三步並作兩步,一手揪住了含釧的頭發,含釧仰著頭餘光裏看見吳三狗的同伴站在不遠處,手裏寒光閃現。


  含釧一咬牙,捂住腰間的手一下子抽了出來,那把雕蘿卜花的小刀沒有任何阻礙地猛地深插進了吳三狗的左眼!


  “狗-日-的!”吳三狗猛地吃痛怒斥道,鬆開含釧的頭發,捂著眼睛向後退去!

  含釧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將小刀拔出後,手壓在吳三狗的肩頭趁他吃痛還沒反應過來,一下子又紮進了他的右眼!


  吳三狗雙目瞬時淌出殷紅的鮮血!


  “哐當!”


  同伴被嚇得匕首一下子砸在了地上!

  含釧滿臉是血,急促喘氣道,“給我滾!我隻要我的玉墜!”


  同伴拔腿就跑!


  含釧一手緊緊捏住小刀,一手在吳三狗袖兜裏扯出了那條絡子,玉墜子還帶著吳三狗的體溫,含釧艱難地深咽下一口長氣,背靠在牆上,吃力地在衣裳上擦拭著葫蘆玉墜,企圖將吳三狗的氣息盡數擦去!


  含釧還沒緩過氣來,隻覺喉嚨被胳膊肘死死卡住!含釧用盡吃奶地掙紮,卻見吳三狗雙眼如兩隻黑窟窿,臉上兩行血淚,似是被她激出了同歸於盡的血性!

  含釧將小刀猛地紮進吳三狗的腹腔,誰知他絲毫不為所動,胳膊肘上的力氣卻越發大了!


  不過片刻,含釧眼前霧蒙蒙一片,手腳徹底是去了掙紮的氣力!


  昏暗晦澀的油燈下,含釧迷迷蒙蒙地看著簷角變成了三疊重影。


  太可笑了。


  明天她就出宮了。


  今天她卻要死在掖庭。


  腦袋裏空白一片,已經無法呼吸了。


  含釧緩緩閉上眼睛。


  “咻——!”


  突然之間!


  含釧脖子上輕鬆了許多!


  吳三狗應聲向後倒去!


  含釧被帶得倒在了地上,雙手撐著地,埋頭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呼吸得太過迫切,含釧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眼前灰蒙蒙的,不知是眼淚迷蒙了雙眼,還是因呼吸不暢導致的眼黑眼昏還未消散!


  一點燈光從小巷的盡頭,緩緩走來。


  從遠處小小的、隱隱約約的熒光,變成了一大團明亮的、溫暖的黃澄澄的光。


  像烤製叫花雞時將滅未滅的火苗。


  含釧淚眼婆娑地雙手俯地,努力抬起頭看去。


  燈後是一襲身量頎長、脊背挺拔的身影。


  燈光左右搖晃,將那個身影的麵龐隱沒在黑暗與光明的交界處,薄唇輕抿,狹長上翹的眼角印刻在濃眉之下,衣襟處隱約一抹柏葉的銀子,就像仲秋被風吹響窸窣的鬆葉林。


  含釧喉嚨一哽。


  若說剛才的哭,是因為被卡住了頸脖無法呼吸而自然而然出現的反應,如今的哭如小獸嗚咽,不明白為什麽哭,更不明白怎麽樣才能不哭


  徐慨輕輕點頭,隨從將燈放在地上,他終於看清了含釧的樣貌,滿麵是血、手上也是血、衣裳裙擺的血跡快幹了,臉上一片髒汙,左臉腫了起來,有擦傷也有撞傷,一雙眼睛或許是因為淚水的衝刷,很亮很亮。


  徐慨看清了含釧相貌後,有些吃驚,穩了穩,再一頷首,隨從沉默地將吳三狗喉嚨上的鬆葉殺器取了下來,腳上像有風似的,尋著吳三狗同伴的腳步向巷子深處追去。


  巷子裏,隻剩下了含釧與徐慨兩個人。


  含釧忙佝下頭,手撐在地上努力讓自己站起來,可腿太軟了,腰也疼得厲害,虎口的傷口完全裂開了,鮮血爭先恐後地湧出。含釧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隻手。


  “先起來吧。”


  清朗平和的聲音,聽起來很冷冽。


  含釧將頭埋得更低了,眼神從那隻手上移開,硬撐著靠在牆上站直了身,低聲道,“謝過主子爺相救”她手裏還攥著那隻葫蘆玉墜,來不及藏,被徐慨一眼看見了。


  葫蘆玉墜

  那盅菌菇肉沫粥


  徐慨收回了伸出的手,心裏更吃驚了,語氣卻一如既往地平緩,“為了一隻玉墜,搭上一條命值得嗎?”


  含釧眼眶突然一酸。


  值得嗎?

  不值得的。


  她最怕死了。


  若是她不怕死,她還會將夢裏的場景再演一遍。


  可她怕,她怕死,她怕板子打在她屁股上,她怕張氏,怕張氏陰鷙地說“你們去做一對泣血鴛鴦吧”


  含釧埋著頭,拿手背粗糙地抹了把眼睛,開口,聲音極為沙啞,“奴不比主子爺,奴的命還沒有這玉墜子值錢。”


  含釧的眼淚根本止不住,低著頭,兩行淚瘋狂向下落,“被記載在冊的宮人若病死、被打死,宮裏隻會賠給家裏十兩銀子,若是犯了錯本就該死,家裏不僅一兩銀子都拿不到,反倒有滅門之災”


  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奴隻能拚命”


  徐慨看著含釧,看著這個紅腫的臉都擋不住清麗靈氣的小姑娘,垂著頭,任由眼淚砸在地上。


  他極為敏銳地感知到了眼前這個小姑娘刻骨的傷心。


  可就為了這隻葫蘆玉墜?


  徐慨麵無表情地遞給含釧一張帕子。


  含釧如被燙著了,眼神趕忙從那帕子上移開,將玉墜子往懷裏一塞,埋著頭,囫圇福了個禮,聲音喑啞,“時辰不早了,奴奴還有事主子爺大恩大德,奴無以為報往後”含釧突兀地止住話頭,頓了頓,再深福了禮,慌亂逃竄。


  徐慨看著小姑娘扶著牆一點一點往外走的模樣,蹙了蹙眉,隨從已經回來了,雙手呈上了一件東西,在徐慨身邊附耳輕道,“那人還搶了小姑娘一支金釵子”


  徐慨掂了掂重量。


  這金釵子大概能買三個葫蘆玉墜


  這個小姑娘卻單單為了葫蘆玉墜不要命

  徐慨雙眉緊蹙,抬頭看過去。


  光下,小姑娘的身影很單薄,滿青的宮裝在她身上被穿得翩若拂柳。


  第一次見她,她拿石頭砸死了一個太監,第二次見她,她拿小刀紮瞎了一個太監,她還為他煮過一盅菌菇肉沫粥

  徐慨將金釵握在手裏,開口淡淡地,“把這兩具屍體沉湖了吧,和上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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