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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鱸魚

  想當初,她也是膳房裏響當當的幫廚女使呀!


  隨手倒賣點好食材,或是在女使太監中做生意,明碼標價,一碗粥幾錢、一個酥餅幾錢、一個素掛麵幾錢這樣做個幾年的熟人生意,她豈不是能賺個盆滿缽滿!?


  啊!

  悔不當初!


  悔不當初!


  後悔,這種情緒,在含釧這兒持續不了多久。


  太陽照常升起,含釧起了個大早,挎上竹籃筐子,推開門往東郊集市去。


  早攤兒的朝食生意是顧不上了,如今當務之急是如何將食肆盤活。


  昨兒個一夜,含釧都在做怪夢。


  倒不是凶宅的鍋——含釧夢見一排白花花的、和人一般高的銀子張著個血盆大口,在她身後緊追不舍,一邊追一邊叫囂,“快賺錢!快賺錢!快賺錢!”


  實在是太詭異了。


  這夢的初衷,也不知是源自於她對銀錢的焦慮,還是對賺錢的執念。


  總之一晚上,睡得心驚膽戰的。


  含釧一邊走,一邊在早攤兒上買了一杯濃釅的熱茶,灌下去後整個人精神許多。


  晨間的東郊集市人頭攢動,多是酒肆食肆的大采購在此處定食材,這些個成了氣候的食肆一張口便財大氣粗。


  “明兒個給某兩頭豬!”


  哎喲喂,以頭為計量單位定食材,可真是想都不敢想的。


  “定一百隻紅嘴白頭鴨。”


  一百隻莫不是隻做蹼,不要吃肉?

  “勞您幫某留意留意兩百尾鯽魚,冬鯽夏鯉,要紅腴靑顱,朱尾碧鱗的洞庭之鮒。”


  看不出來這大采購是個文縐縐的讀書人,還知南朝宋皇帝吃洞庭鮒的典故。


  隻可惜賣魚的老大爺聽不懂,穿著水靴,眉頭一皺,“啊?什麽鱸?什麽豬?”漁網往招牌上一敲,扯著嗓門,“您仔細看!賣魚的!不賣豬!鱸魚過了時節了!現今的鱸魚肉瘦不好吃,您明兒個秋天再來瞅!”


  含釧“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是了。


  冬天的鱸魚瘦得很,天氣變冷,小魚蝦米都鑽進了淤泥裏不出來,鱸魚越來越難吃飽,故而魚皮下是很柴很柴的肉。


  傳統的清蒸做法完全暴露了冬天鱸魚,柴火妞兒的口感。


  若是浸泡油脂後,裹上蛋液、澱粉、椒鹽,在油鍋裏炸兩遍,這才稍微好吃一點兒。


  集市挺有趣的。


  三教九流,千人百麵。


  含釧照例先去賈老板處打個照麵,送了一筐喜蛋給賈老板,“如今正預備開食肆,搬了家,往後還得托您多照料!”


  賈老板砍了小半隻豬蹄膀放進含釧的竹籃筐子,“恭賀恭賀!正式開張營業那天,某帶著妻兒來捧場!”


  半隻豬蹄膀,這可是大禮信了!

  含釧忙作揖致謝,正想問問這些日子有啥好貨無,卻聽見東邊傳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您別趕我走我立馬好起來我再也不躺在床上偷懶不幹活兒了,我給您賺銀子,我去後山撿菌菇和山貨,我不當白吃飯的”


  含釧蹙了蹙眉頭,朝東邊望去。


  人都是愛看熱鬧的。


  不一會兒,就圍了一圈人,探著頭往裏望。


  含釧歪著腦袋看了看,通過縫隙看見一個穿著輕薄素絹衣裳的背影,跪在雪地裏頭,因為冷,肩頭止不住地瑟瑟發抖。


  賈老板跟著含釧的目光看出去,“嘖”了一聲,“造孽哦!”


  含釧蹙著眉頭看向賈老板。


  賈老板解釋道,“就上次我跟你說的油鋪家的那個童養媳誒!你之前不是問她嗎?入了冬,那丫頭就一直咳嗽,油鋪老板娘舍不得請大夫,每天就多給她吃一個梨子,說是潤潤肺清清嗓子就行了前幾天那丫頭就開始咳血了,油鋪老板娘就放出話,若是五天之內還沒好,就把她趕出去,免得死在自己家裏。”


  含釧抿抿嘴。


  這世上,對女子的不公,從宮內到宮外,從未有半分減退。


  “如今五日到了?”含釧輕輕開了口。


  賈老板點點頭,看了眼更漏,“到了吧?沒到也差不到多遠了,都咳血了,五天能好?”一邊說,一邊惋惜地搖搖頭,“若是油鋪撿來的小丫頭,沒身契,不是賤籍,這東郊集市也不全都是油鋪老板老板娘那兩口似的心黑狗肺,把這小丫頭撿回去也行。可這丫頭是賤籍,若要轉身契,少不得和油鋪兩口兒打交道。”


  說起油鋪兩口兒,賈老板直搖頭,“這和兩口子打交道,得長四個七竅玲瓏心,時時處處都要算計到,否則,就得悶頭吃大虧。”


  那應該放崔氏迎戰

  一毛不拔鐵公雞大戰狼心狗肺雌雄煞,看看是誰更勝一籌。


  含釧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個單薄的背影在雪地中顫顫巍巍的,若是沒人管她,恐怕活不過今晚。


  兜裏還有七兩銀子。


  聽起來很多。


  是一個八品官一年的俸祿。


  可用起來卻如流水流沙,手指縫兒稍稍寬鬆一些,銀子就不知流往何處去了。


  如今正是用錢的時候,七兩銀子還能置換碗筷鍋盆、翻新前鋪的堂屋、置辦日的食材,若運道好、食客多,食肆能就此順風順水地上路營業。


  銀子,在兜裏發燙。


  若她不知道則罷,知道了,她絕不能狠下心放任這樣年輕的一個姑娘斷送在冰冷的雪地中。


  夢裏的姑蘇城,特別冷。


  王府的管事克扣她的銀霜炭、棉布衣還有燒炕的柴火,她便和阿蟬鑽在一個被窩裏取暖,阿蟬把她的腳揣進懷裏,自己卻被凍得直咳嗽。


  咳嗽的樣子,就像如今跪在雪地裏的那個姑娘一樣。


  含釧緊緊攥了攥手板心,認命似的,將竹籃筐子放在賈老板處,轉頭朝東邊油鋪走去。


  “賀娘子!”賈老板連聲喚著,實在是招呼不住,笑著搖搖頭——這姑娘人實誠,也識貨,最要緊的是心眼好。


  若他家頭有個出息的兒子,一定要和這姑娘說親!

  有句話咋說來著?

  寧嫁宰牛的屠戶,不嫁無田的秀才


  肉鋪子的少奶奶可緊俏著呢

  思緒發散得遠了,賈老板趕緊扯回來,把切肉的刀往腰間一插,背著手跟在含釧身後,擺明了是給含釧紮場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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