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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 鵪鶉

  曹醒眼睛落在那方合扣的金冊上,隔了一會兒,方長長地歎了口氣。


  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老氣橫秋得像個老父親,側過身,無奈地同不懂事的小姑娘輕聲歎道,“這金冊,多少人家想要,多少人家拚了命地去搶.……我卻一點也不稀罕——至少,我不希望自己妹妹拿到這方金冊。”


  含釧頭一縮,像隻乖順的鵪鶉。


  曹醒笑了笑。


  這丫頭,裝乖裝順倒是信手拈來,可心裏主意打定了,就算是再勸,也勸不動。


  “皇家,甚至,簪纓大族裏,極少有後嗣不納妾。有的為了子嗣,有的男人喜新厭舊,有的是各方的壓力與不得不屈服的原因……越是豪門大家,後宅便越複雜。三皇子恪王迎娶正妃不過一年,後宅中已有兩個側妃,和外人不知道的通房、侍妾.……當今聖人更是有一後四妃八嬪,還有數不清的美人、才人、貴人.……”


  爹娘死得早。


  祖母也是個樂觀開闊之人。


  有些難聽的話,隻有他說給妹妹聽。


  “你可能接受?”


  曹醒跪在爹娘的牌位前,語聲絲毫沒有起伏,用極為平淡的語調強迫含釧直麵這些艱難的問題。


  含釧身形一緊。


  小祠堂中檀香嫋繞,含釧深深吸了口氣,心緒隨著那縷嫋嫋的香煙漸漸平息下來。


  這個問題,她當然想過。


  甚至,在夢裏,她的身份就是妾室。


  她與徐慨的感情,她從不懷疑,帶著作弊一般在夢中就有所驗證的確認,與今生兩人各自勇敢的助攻,她方能解開心結一頭撞進去——可她再傻再天真,也不得不想到曹醒提出的那個問題。


  如果徐慨納妾,或是身邊有其他的女人怎麽辦?

  如果在她孕期,或是小日子不方便的時候,又怎麽辦?

  如果徐慨今生在很久很久之後遇到了一個他更為傾心的人,她又該怎麽辦?

  含釧輕輕抬頭,聲音平緩得和曹醒如出一轍,“我不能接受。”


  曹醒微微頷首,示意妹妹繼續說下去。


  “如果如你所說,發生了這樣的情形,從今以後,我隻是秦王妃。”


  含釧笑了笑,“我有錢,有宅子,有私產,有愛好,有手藝,甚至有祖母為我買下的萬畝良田與莊子,我還有曹家,還有愛我的哥哥,疼惜我的祖母,一心一意維護我的小雙兒和鍾嬤嬤,還有白爺爺,還有拉提和崔二……甚至還有手帕交——你不知道吧,尚家姑娘和戶部尚書左家的孫女如今與我可好了,我們還一起淹過人……打過人.……撒過謊.……捉過……”


  含釧求生欲極強地止住了“奸”這個字。


  趕忙扯開嘴角,莞爾笑起來,爭取盡快拉走曹醒的注意力。


  “我會收拾好心情,當好我的秦王妃,甚至可以借由這個身份走南闖北地看一看、吃一吃——徹底放下對徐慨的依戀與情意,就像嫁給一個合適的人一樣。”含釧比了個動作,在空中畫了一個下垂的弧形,“徐慨其人,為人板正方直,就算最後再無情分,也不會做出極為過分的事情——看人,要看最低處。”


  對於這一點,曹醒倒是認同的。


  和徐慨出生入死闖一趟北疆,他承認徐慨是個爺們兒。


  徐慨雖沉默寡言,時不時帶了幾分板正固執,可不得不說,無論是從心智、為人、處事、手腕.……徐慨都不是個弱者,甚至有敏於人、先於人、優於人的某些特質,比如韌性、比如聰明、比如隱忍。


  當時他們被困在西瓊部落原址,馬無草料,人無水源與補給。


  同行的官吏想將西瓊部落剩下的十來匹馬殺來吃了。


  徐慨不允,不僅不允,還一鞭子抽了過去,立下誓言,誰敢動西瓊部落的馬,就將誰當場斬立決——徐慨一雙眼赤紅,和馬兒一樣揪起地上的荒草塞進嘴裏,喝早上難得的露珠,吃在荒草中四處逃竄的鼠類與蟲子……

  在徐慨狠戾且決斷的麵前,無人敢動那幾匹馬。


  當安娘帶領三千精兵殺回來救下他們時,那些韃子看到他們身後的活馬,十來個人朝他們跪下了。後來他們才知道,北疆草原上的韃子愛馬如命,身邊的馬很多是自己親手接生的,他們把馬看作兄弟、看作親子、看作摯友。


  他毫不懷疑,如果當時他們殺掉馬匹以充饑,折返回來的韃子就算不殺了他們,也不會容忍他們同行。


  如果他們未曾與這一隊人馬同行,那後麵的事,都不會發生。


  他們會灰溜溜地回京,北疆的事兒辦砸了,且膽子被西陲軍嚇破了,一個任務也沒有完成。


  他去過北疆,並且去過三次,他尚且不知北疆人對馬匹的感情。


  徐慨如何得知?


  他曾私下問過徐慨,為何要這樣做。


  他至今記得徐慨的眼神和那句話——


  “那不是我們的東西,憑什麽殺掉供我們充饑?”


  徐慨是一個極度自律之人,嚴於律己,也嚴於待人,對於這個兄弟,他曹醒是認的。


  嗯.……

  可兄不兄弟的另說,他把徐慨當兄弟,徐慨把他當大舅子,這就有點奇怪了!


  並且,當初他都規劃好了,給含釧找一個身嬌體軟.……哦不,老實巴交的男人,兩口子在曹家的庇護下過一輩子,不也挺好的嗎?關於這點,祖母是認同的,誰知這才過多久??


  金冊都下下來了!

  金冊一下,聖旨一頒,他們還有拒絕的餘地嗎?

  聽含釧所言,這是出乎曹醒意料之外的回答。


  曹醒怔愣片刻後轉過頭去,神色嚴肅地問含釧,“你當真這樣想?”


  含釧看著哥哥的眼睛,輕輕地點了點頭。


  合則聚,不合則散。


  曆經兩世,這個道理,她還是想得通的。


  隻是嫁人為妻,縱然不合也不能隨意散掉。


  那她隻能收拾起心情,不妄求不奢望不期許,將重心與情緒都放在自己喜歡且熱愛的事物上——她有錢有娘家,她做什麽不行?

  就算是現在,也有例子的呀。


  許閣老的妻室常年居住在香山別莊小院裏,養貓養狗,甚至還寫了一冊很不錯的遊記——這不就是當初魏書生提出的生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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