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海上蘭台:望浦閣
為了能夠順利拿下集團與日本船業株式會社的合約,薛蘭台與她的團隊連續幾天從白忙到黑,幾乎算是睡在了辦公室。整個研發設計部的同事除了解決自己手頭的任務外,也盡可能地抽出時間幫助薛蘭台團隊做一些輔助任務。自然,因為害怕泄密的緣故,核心設計他們也接觸不到。
邢邵順利地拿下了副總裁的位置,瞿湘湘說他靠的就是他那張還算能看的臉。對此,薛蘭台不屑地輕嗤了一生。瞿湘湘立馬會意,調侃道:“當然,和你心裏那位是比不了的。”
薛蘭台沒有說話。這些天太忙,她幾乎沒時間想除了工作以外的事。隻是睡夢中,偶爾還會回到那夜的廣場。噴泉噴湧,音樂動人,絢麗變換的燈光將人們從忙碌的白日勞作中解放,靈魂仿佛找到了它該有的棲息地。
薛蘭台並不傻,她能感覺到梅遇對自己的疏離。這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感,通常是自己給別人的,沒想到有一天也會落到自己身上。薛蘭台苦笑了一下,果真是天道輪回,報應不爽。不過也沒什麽好怕的,薛蘭台深吸了一口氣,她總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退縮。既然不能退縮,那就隻能埋首前行了。
幸好薛蘭台的兩個助理,張勤凱和王露都先後回來了。他們的及時複工,也讓薛蘭台輕鬆了不少,行政要務和日常瑣事都能交給他們兩個辦理,自己隻要專注於產品設計就可以了。
薛蘭台是材料化學專業的出身,船隻設計並不由她主導,因此設計圖的事她多少有些力所不及,大多數的細節設計還是靠專業人員,她主要負責的是材料應用這一塊。當然,就算她是主設計師,這張設計圖也不可能全在她一個人手裏。所以,也許是偶爾間一星半點的疏漏,集團競標最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
設計圖的圖樣被泄露了。這件事讓整個大華商船集團發生了超大地震。幸運的是,因為設計商船的事才剛開始幾天,所以設計圖隻是一個描了邊的草圖而已,甚至連大綱都沒有。集團高層分析,大概是商業間諜在中間出了錯,所以才會因為偷一個不太有用的圖紙而暴露了形跡。雖然是一件不會妨礙最終結果的小事,但董事會並沒有把它當小事看待。在任何組織中,出現間諜都是一件可能會危急根本的可怕事情。
為了防止設計圖樣被再次竊取,在沒有找到這個間諜之前,董事會停止了研發部關於日本船業株式會社的所有設計,還準備啟動企業內部調查機製對相關人員進行檢查。於是近來整個集團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薛姐,你看這個事,咱們研發部該怎麽辦啊?”王露是個剛畢業兩年的小姑娘,沒經曆多少事,現在心惶惶地站在薛蘭台辦公桌前和她說話。
塞著一大堆厚厚文件的文件夾將桌麵敲得“咚咚”作響,張勤凱冷嘲道:“還能怎麽辦?收拾東西走人,等上麵的人查我們唄。”
薛蘭台沒說話,安靜地整理自己桌上的文件。研發設計部臨時解散,集團之前接的許多案子因為此事也隻能暫時先按下不動,等下個星期董事會商議完這個問題後才能有所行動。薛蘭台沒有工作,當然也隻能打包東西回家。
也好,薛蘭台心想,趁著公司內部調查,她也休息一下。報兩門網課,在家裏和父母妹妹煲煲電話粥,如果可以,她也希望和梅遇的關係有些進展。不是什麽妄想,即使隻能成為朋友,對現在的薛蘭台來說,也是好的。
隻是她剛走到停車場,就被正倒車開出停車區域的邢邵攔截了。邢邵搖下車窗,臉上戴著一副墨鏡,“美女,上車嗎?”
薛蘭台不去看他,試圖繞過他上自己的車。
邢邵終於摘下了他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墨鏡,衝著薛蘭台越走越遠的背影喊道:“你要是不想讓你們研發部的同事早點歸位上崗,那你就大步地往前走吧。”說著還唱了起來,“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
狠了狠心,薛蘭台到底還是沒能置自己的部門同僚於不顧,她走到邢邵麵前,“你有什麽辦法?你知道間諜是誰?”
邢邵仿佛聽了天大的笑話一般,“姑奶奶,我要是知道間諜是誰,我現在就不是副總了,我他媽就得是董事長了。”
薛蘭台聽他言語不正經,轉身就要走,被邢邵叫住。“我雖然不知道間諜是誰,但我可以加快內部調查過程,讓研發設計部的人早點回來上班。”
“幾天?”薛蘭台冷冷地問他。
邢邵掰著手指,比了一個“二”的數字。
薛蘭台轉身就走。為了提前兩天,她沒必要同這個惡心的人處一塊兒。
“我有辦法讓董事會不因為這件事牽連到你們部門。”邢邵說道。他其實本來不想說,他壓根兒就不想蹚這趟渾水,但怎奈薛蘭台這個冰山美人太難撩了,他不得不拿出自己的殺手鐧。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為了博得美人歡心,邢邵算是拚了。
“你想去哪裏?”薛蘭台問他。
邢邵指了指副駕駛座,“先上車。”
“你先告訴我。”
邢邵笑了兩聲,“喲嗬,還挺有安全意識。放心,我剛升上副總,寶馬香車,人生得意。沒必要犯個罪把自己的前途都搭上。我就是單純地,趁火打個劫而已。”
邢邵這麽坦白,倒把薛蘭台弄得不好意思。“那好吧。”薛蘭台上了邢邵的車,隻是沒坐副駕駛,而是去後車廂坐下了。她沒有再執意問邢邵會把她帶去哪裏,反正問清楚了也沒用,既然上了他的車,到時候要怎麽開不都是隨他心意。想到這裏,薛蘭台突然有些後悔自己太衝動,研發部的事無論如何都能解決,根本犯不上把自己搭進去。不過現在想什麽都已經晚了,邢邵的車早已“咻”地一聲衝出了自動杆,衝進了大街上。
從車頭反光鏡裏,邢邵能看到薛蘭台緊張不安的臉。他冷笑一聲,不做動靜。本來他可以告訴薛蘭台要帶她去哪兒,安下她的心,但現在他突然又不想說了。誰讓她這麽懷疑自己?就讓她先緊張緊張好了。
薛蘭台沒想到邢邵最後把她帶到了望浦閣。望浦閣是上海主打浪漫的景觀餐廳,位於前英國萬利銀行,現天一大廈頂樓,紅酒鮮花,燭光流蘇,分外迷人。如果目的地是這裏,那麽顯然邢邵對自己沒有壞心。若是有,在這種到處是人的地方他也做不成什麽來。薛蘭台徹底放下了心。
邢邵把薛蘭台的表情都看在眼裏,心裏不太舒服,但臉上並沒顯出什麽來。他早已訂了窗邊的桌位,服務員禮貌地問了姓名,便把二人領了過去。
坐在位置上等了十五分鍾,昂貴精致的西餐開始陸續上來。薛蘭台的脊背挺得筆直,這是她的習慣,是戒備,也是精致。“你不會就是為了請我吃一頓飯吧?”
“怎麽樣,不可以嗎?”邢邵看著薛蘭台,道,“幹嘛把我想得這麽壞?我又沒欠你錢。”
邢邵說話沒個正經,薛蘭台不願意搭理他,剛好服務員送來了牛排,薛蘭台拿起銀質餐刀和叉子,低頭專心吃起牛排來。
後背靠著座椅,邢邵遠遠地打量著薛蘭台,托起香檳杯喝了口香檳。邢邵雖然是上海本地人,但他家境並不富裕,從小並沒接觸過所謂精致的生活。對於香檳,他也不過是喝個樣子而已,並分不出來好壞。
“邢邵,我能問你個事嗎?”薛蘭台吃著吃著,抬眼看向邢邵,問道。
把香檳杯放到桌子上,邢邵無所謂地說道:“問吧,有什麽好不能問的?”
薛蘭台用繡有暗紋的奶白色餐巾擦了擦嘴,道:“那我就問了,這話本也沒什麽好瞞你的。以前,你還沒當上副總的時候,有底下人匿名彈劾過你。你知道嗎?”
沒想到邢邵聽到這個後,反應極其自然,“我知道啊,這有什麽不知道的。那人是誰我都知道,不過這就不用告訴你了,因為他早就被我開除了。”
“那你知道他為什麽彈劾你嗎?”薛蘭台問。
一雙眼如獵鷹般得盯著薛蘭台,邢邵道:“你問這個幹嘛?你懷疑我?”
以同樣然而卻更加內斂的目光看了邢邵半晌,薛蘭台率先放鬆下來,“別緊張。沒有證據,即使我懷疑你又有什麽關係?”
邢邵不說話了,隻是犀利的眼神仍然釘在薛蘭台身上。
薛蘭台不得不承認,邢邵是真的有做領導的氣場。被他一雙眸子盯久了,整個人就會覺得很不舒服,坐立不安的那種不舒服。
“薛蘭台,你到底想要什麽?”
呃?薛蘭台被邢邵的問題問懵了。不是應該她來問,把她帶到這裏,他到底想要什麽嗎?
看到薛蘭台朝他遞過來的反問的眼神,邢邵忽然了然,一笑,片刻後他解釋道:“既然是你問我,就別怪我說話直接了。像你這樣的女人我見多了。美麗,聰明,要名,要利,自己的事業要高光,自己的婚姻要能帶自己躍上新的階級。哪怕再多一點傲氣的,比如你,還會要求自己的伴侶長相端正,愛自己。你說說這些條件,我哪條不能滿足?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原來是這個。薛蘭台一時無法反駁邢邵的話,因為邢邵的話沒有一條有錯。或許,如果時間能夠倒流,她真的會選擇邢邵,哪怕是逼自己愛上他,她也不是不能做到的。但世上沒有如果,時間不能倒流,而她早已在更早的時間裏愛上另一個人了。
邢邵或許不算是一個正人君子,但他確實沒有趁人之危,在這件事上要求薛蘭台更多。薛蘭台和邢邵兩人你拆拆我的台,我打打你的臉,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將近兩個小時後,薛蘭台意外地發現,如果剝去外麵那層狐狸的麵皮,邢邵這人竟然還不錯。
直到邢邵把薛蘭台送到大樓門口,開車離開後,薛蘭台甚至還覺得自己平白無故地受了邢邵這麽大一個恩情,有些虧欠於他。
銀色轎車在紅色信號燈前緩緩停下。與略顯稚嫩單純的薛蘭台不一樣,坐在車中的邢邵顯然不這麽想,讓薛蘭台對自己的印象大為改觀,兩人幾乎可以成為朋友的狀態,這難道不算達成自己的目的嗎?
目的這種東西,不一定非得是合約上黑白分明的印刷字。有的時候,讓人看不見想不透的目的,反而更容易實現。
因為拒絕了邢邵送她回家,薛蘭台隻好站在街邊等出租車。沒想到出租車沒等來,卻先等來了與梅遇的偶遇。她看著梅遇的手臂輕輕擦過自己然後筆直往前走,想著梅遇大概是沒沒看到自己,便叫了他一聲。“梅遇。”
梅遇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轉過身,這才看到了薛蘭台。“蘭台?你怎麽在這裏?”
“我和……朋友在這裏吃飯,你呢?”
聽到薛蘭台問他,梅遇勾起嘴角淺淺笑了一下,笑容看起來有些無奈。“我和張教授在實驗上起了些爭執。我懶得理那個呆板的小老頭,就出來透透風。”
薛蘭台順勢問道:“你的實驗室在這附近?”
梅遇便給薛蘭台指了指對麵大樓七樓的窗戶,“這是我在上海的實驗室。”
薛蘭台順著梅遇的手指看過去,果然看到一個穿著白色實驗大褂的老人正透過窗口望向這裏,眉目間有些怒氣,還有些難以形容的猙獰。那個人應該就是張教授吧。薛蘭台笑道:“別說,被張教授這樣瞪著,確實挺恐怖的。就算是我,恐怕在實驗室也待不下去。”
“是吧。”梅遇的目光從七樓的窗戶上收回來,對薛蘭台道:“你是在這裏等車嗎?我的車就在前麵的停車場裏,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去?”
如果對方是梅遇,薛蘭台當然不會拒絕。走在去停車場的路上,薛蘭台與梅遇聊道:“今天上海的天氣還不錯,不像前幾天,一會兒下雨一會兒不下的,叫人連做事的心情都沒有。”
說起前些天時晴時雨的天氣,梅遇笑了一下,“是嗎?我倒覺得還不錯。”
咦?薛蘭台覺得奇怪,按理來說,這樣的天氣沒幾個人會喜歡。“可能是因為梅遇你習慣了倫敦多雨的天氣,才會覺得這樣的天氣不錯。”薛蘭台道。
梅遇笑道:“誰會習慣那種多雨的氣候?就是因為不習慣太多陰雨天氣,我才在成年以後去了美國加州。”
聞言,薛蘭台道:“想不到梅遇也會說這樣感性的話。我還以為梅遇一直都是冷靜理智的人。”
“終歸是人,再理智,也總會有不理智的時候吧。”梅遇淡淡地說道。
這條路離外灘很近,遠遠地可以望到陸家嘴高高的三座塔尖,仿佛拉滿了弓後收不住的箭矢,筆直有力地衝向雲霄。疾速川行的人流車流仿佛那條閃著銀色光澤的弓線,存蓄著巨大的力量,時刻準備著朝這個風雲變幻的時代發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