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海上蘭台:本幫菜
今天早上就因為趕時間而沒吃飯,中午的時候去樓下買了一盒鮮蝦沙拉,卻因為研發部兩個老員工發生了點小摩擦而不得不去調解,這一來耽誤了時間,薛蘭台到最後也沒吃上飯。
在筆記本前處理了兩個小時的船體建模,薛蘭台的胃炎也忍了兩個小時。直到終於忍不住了,她才起身去茶水間泡了一杯胃病衝劑。衝劑有一股很濃的中藥味。每次薛蘭台聞到這味道,腦子裏就會出現黨參、半夏和茯苓的畫麵,混著苦澀,讓她有些反胃。
瞿湘湘正好經過,透過茶水間的透明玻璃看到了一個纖細精致的背影。咂咂嘴,瞿湘湘心道,嗬,連背影都散發著一股自律和利己主義的味道。她上前拍了一下薛蘭台的肩膀,“又躲這兒喝中藥哪。”
此時薛蘭台喝中藥正喝得難受,隻想快點把手裏這藥解決掉,根本無心理睬瞿湘湘。她衝瞿湘湘擺擺手,示意她不要打擾自己喝藥。
瞿湘湘撇撇嘴,一手使勁扇著,不知道是扇走熱氣還是中藥味道。她走到茶水間門口,正好一個人邁腿要進來。巧了,瞿湘湘朝他指指薛蘭台的背影,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此姑娘現在胃痛不好惹,然後就踩著高跟鞋“咣咣咣”地出去了。
前後磋磨了十來分鍾,薛蘭台終於把藥喝完了,底下剩一口藥渣她實在喝不下去了,便把藥渣隨著洗杯子的水一道衝了下去。用紙巾擦幹淨杯子,薛蘭台轉過身才發現茶水間裏還有一個人,雙臂環胸,正靠著咖啡桌打量她。
忽略掉對方打量自己的眼神,薛蘭台往杯子裏加熱水,“進來了怎麽不說話?”
邢邵沒隱瞞,幹脆利落地出賣了瞿湘湘。“瞿湘湘說你喝中藥的時候心情不好,叫我別惹你。”
聞言,薛蘭台笑了一下,沒錯,這是瞿湘湘的風格,煽風點火,不嫌事大。
瞄了一眼台麵上沒來得及扔掉的衝劑盒子,上麵寫著“慢性胃炎”四個字,邢邵開口道:“怎麽會得胃炎的?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這可不行。”
薛蘭台也背靠著咖啡桌,目光渺遠,回憶起了昔日的情景。“我上大學的時候,第一次離開家,自己獨立生活,全副身心都放在我不喜歡也不擅長的專業課上,就沒怎麽注意自己的身體。後來吃了身體不好的虧,就懂得要照顧自己了,可惜上班以後更沒時間。”
有一點薛蘭台沒說,倒不是薛蘭台故意不說,而是這個習慣經年累月地積累,已經融入了她的記憶和血脈,平時外人若不刻意提起,連她自己都忘了。不過即使她不說,邢邵也看得出來。那就是薛蘭台長期節食控製飲食的習慣。控製飲食是好事,但她節食過度了。以前請她在望浦閣吃飯的時候邢邵就注意過,薛蘭台總共也沒動幾叉子。
邢邵看得明白,不過也沒說什麽。他們公司的年輕女員工有幾個不節食的?就瞿湘湘肚子上一圈遊泳圈還天天嚷著節食呢。況且薛蘭台又是年輕女同事裏頭一個要強的,勸她身體健康最重要,好好吃飯,注意營養均衡,就是白費力氣。“你媽媽沒說說你嗎?”邢邵搬出了薛蘭台的母上大人,否則他不好開這個口。
聽邢邵提起了她媽媽,薛蘭台更得堅持自我了,“就是我媽媽從小到大告誡我要節食,保持體形的。”
哦,邢邵懂了。那也沒辦法了,他隻能沒什麽用地提了一句,“那還是要注意身體。”
喝了口熱水,薛蘭台試圖把舌根處發澀的苦味衝淡一些,“嗯。”薛蘭想起了那天他們三人在望浦閣共進晚餐的場景,笑道:“沒想到你和梅遇能相處得那麽好。”
聞言,邢邵也笑了,“又不是動物世界,雄性為了爭奪雌性,相互之間還要打一架。”
邢邵說話總是習慣插科打諢,薛蘭台開始的時候不適應,不過相處久了也就習慣了。她性格嚴肅,目的性強,邢邵性格裏獨屬於聰明人的那種幽默和放鬆,確實是她應該學習的。
無論學什麽,薛蘭台都學得不慢,隻有照顧自己飲食這一點上,她一直學不乖。不過要是真能學得乖,她的慢性胃炎也不會反反複複始終治不好了。大概是明白這一點,從第二日起,每日午間瞿湘湘都會給薛蘭台帶一份蔬菜沙拉和一份三鮮餛飩。
“三鮮餛飩給你,你最好把它吃了,要是不吃,那至少也把沙拉給吃了。”瞿湘湘勸她。
這樣的事連續發生了三天,薛蘭台感覺出來不對勁了。她把筆帽一蓋,抬頭看著坐在桌子上的瞿湘湘,“不是你吧,是邢邵讓你送來的,對不對?”
“當然不是啦,咱倆可是朋友,我照顧……”在薛蘭台冷靜犀利的眼神攻勢下,瞿湘湘繳械投降,“行吧,可不是我出賣他的哦。”瞿湘湘走過來攬住薛蘭台的肩,“邢邵自己來,你肯定不會領他這份情。哎,人家也是好心嘛,你說是不是?”
薛蘭台應了一聲,對瞿湘湘道:“這事你先不用跟他說,改天我回請他的時候,自己會跟他提的。”
“好。”瞿湘湘麵上應得好,轉身她就撇了撇嘴。切,這種事怎麽可能瞞得住邢邵那隻老狐狸。他對你好,肯定也要讓你知道,否則他竹籃打水一場空。他怎麽可能會白費這個功夫?可憐的蘭台啊,還是太單純,不知人間險惡。
明明已經出了門,瞿湘湘走了兩步又返了回來。不行,其他女人也就算了,薛蘭台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掉入火坑。
抬頭,薛蘭台看瞿湘湘仿佛要英勇就義模樣,覺得好笑,“有事說事。”
一番話在心頭滾動了千百次,瞿湘湘最後才一臉悲痛地吐了一句話,“蘭台,你可千萬要把持住,不要被邢邵那混蛋給騙走啊。”
薛蘭台歪頭,疑惑,盯了瞿湘湘良久,道:“你是不是喜歡邢邵啊?你要是喜歡他,我絕對不和你搶。”
嚓,她好心提醒不成,反受此奇恥大辱,瞿湘湘怒推開門,憤而離去。
門口,邢邵正看著瞿湘湘笑。
瞿湘湘見薛蘭台辦公室的門已經關好了,便也沒什麽忌諱了。“笑什麽,我提醒一下我的好朋友不要進狼窩,怎麽了?我告訴你,你丫別太得意,你要是傷著蘭台了,我鐵定跟你沒完。”
邢邵態度鬆散地鼓了鼓掌,掌聲連十分貝都沒有。“你要是真想幫她,跟她就提兩三句有什麽用啊,不如把我之前的光輝偉績都跟她說了,不是更好嗎?”
丫的邢邵就是仗著自己從來沒做過一件明麵上的渣事,所以才敢這麽有恃無恐。是,這話瞿湘湘確實沒法說。邢邵正常手段追女人,戀愛過程中溫柔貼心,肯花錢肯盡心,不出軌不亂來,不愛了分手也是幹淨利落,不拖泥帶水,比那些自詡暖男的中央空調不知道好多少。要讓瞿湘湘對薛蘭台編排邢邵的錯處,瞿湘湘是編排不來。
但這不能代表邢邵不是一個渣男。邢邵跟每一個女人都在玩,無論他麵上表現得多認真。或者說,他對每一個女朋友都是認真的,但膩了之後分手的時間也很快,這麽多年來從沒見他留戀過誰。
可這話沒法和薛蘭台說,說也說不清楚。女孩子如果不親身體驗一把渣男的火候,就不知道被渣男燒著了心有多痛。而她呢,作為薛蘭台的朋友,除了雙方各警告幾回,也沒別的能做的了。畢竟這是別人兩個人的事,她自己硬生生插一腳,算什麽事啊。搞不好還讓人誤會自己居心叵測,用心不良。
邢邵沒等太久,第二天下午傅蘭台就請邢邵吃飯了。沒再去望浦閣,薛蘭台挑了一家上海本幫菜館。她聽瞿湘湘說邢邵其實更喜歡上海菜。
這家店麵積中等大小,也不是什麽聞名網絡的火爆餐廳,但勝在菜品地道,衛生健康,整個店麵的裝潢都仿佛上海外婆家的餐廳。濃油赤醬的紅燒肉,鮮香肥美的油醬毛蟹,甜滋滋的冰糖甲魚,幹淨清爽的上海馬蘭頭,還有一碗醃篤鮮清湯。
所以說聰明的女人人人愛呢,薛蘭台點了一桌子菜,沒有一道不合邢邵的口味。有這麽一刻,邢邵還真的在考慮要不要把薛蘭台娶回家。“你怎麽知道我的口味?”邢邵問薛蘭台。
“我問瞿湘湘的。”
邢邵很疑惑,“她會這麽好心?”這不符合瞿湘湘一直以來在他心裏的形象啊。
塗了睫毛液的卷翹睫毛往上抬了一下又落下,薛蘭台道:“當然不會。她報了一堆亂碼,我照著她的話反著點的。”
聞言,邢邵樂嗬嗬地笑了,“感覺自己看了一個微縮版宮鬥。女人心,海底針啊。哎,你說,要是你和瞿湘湘喜歡上同一個男人,她怎麽爭得過你啊。”
看著邢邵樂此不疲地挑撥離間,薛蘭台無語。“要是我們倆真喜歡上一個男人,她未必爭得過我,但肯定打得過我。我可不想到時候被她扇巴掌喊蕩|婦。”
“哈哈哈……”被薛蘭台這麽一說,邢邵腦海裏就有畫麵了。“你還別說,她真為了他男朋友打過三四個女的。”
撈了一筷子青翠欲滴的馬蘭頭,薛蘭台笑著給出二字評價。“彪悍。”
瞿湘湘的彪悍,邢邵是最清楚的。從小到大,瞿湘湘交了這麽多任男朋友,就沒一個壓得住她的。曾經瞿湘湘和一個男生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後來因為她未來婆婆太強勢和她處不來的緣故,兩人最終分手了。邢邵從沒見過瞿湘湘這麽難過的樣子,勸慰她,讓她改改自己的脾氣。不過瞿湘湘改不了,瞿湘湘就是這樣的人。要她改脾氣,就跟抽三太子龍筋似的,剝皮斷骨得疼,最後還得回來複仇。
說到瞿湘湘,薛蘭台也是為她這個最好的朋友而唏噓不已。不過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沒什麽道理不懂,很多事根本不必勞煩她動嘴。好在瞿湘湘和現任男朋友處得不錯,看著有定下來的意思,這多少讓薛蘭台安心了些。
“最近領導表揚你了,”邢邵吃著飯,想起什麽說什麽,和薛蘭台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他說你們部門表現不錯,進度比他們想像得還快,他們打算給你們部門的獎金翻倍。”
薛蘭台聽了,笑笑,“謝謝你的好消息。不過無功不受祿,還不知道最後和日本公司的合同能不能簽得下來呢,不敢居功。”
聽到這話,邢邵不說話了,他垂下眸往嘴裏送飯,飄長的頭發遮住了他眼底的陰影。“肯定簽得下來。”他淡淡地說,氣若遊絲。
沒感覺到什麽怪異來,薛蘭台知道邢邵這是在鼓勵她。
菜館老阿姨手裏提溜著一個粉紅色的迪士尼公主書包,把自己讀幼兒園的孫女接了回來。
小孫女紮著兩個羊角辮,辮子上各綁著一紅一粉兩個皮筋,樣子活潑可愛。她進門就看到了薛蘭台,踩著黑色小皮鞋走到薛蘭台桌前,巴巴地望著薛蘭台,心裏覺得這是好漂亮的姐姐,比幼兒園發奶油餅幹和小牛奶的老師還漂亮。
薛蘭台低頭看著小女孩,心裏雖喜歡,可行為上卻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該如何跟小孩子相處。
還是小女孩先開了口,“姐姐我叫鄭思穎。”
“你好啊小妹妹。”薛蘭台看著她笑,想找些糖和零食出來給小女孩吃,卻遺憾自己並沒有隨身帶零食的習慣。當然,她也沒有吃零食的習慣。
邢邵遞給薛蘭台一支金黃封紙的巧克力棒。這是他的女秘書每天都要給他的“小心意”。他有時候收有時候不收,看心情。
“謝謝。”薛蘭台從邢邵那裏接過了巧克力棒,轉頭送給了小女孩。“大哥哥請你吃巧克力棒,好不好?”
小女孩很懂禮貌,眼神在邢邵和薛蘭台之間逡巡了一圈,抱著娃娃音開口說道:“謝謝大哥哥,謝謝小姐姐。”
於是邢邵就很疑惑了。他就比薛蘭台大兩歲,小朋友這個“大”和“小”到底是怎麽區分出來的。大概還是看臉吧,這個小勢利眼。難道自己長得很老嗎?邢邵摸著自己幹淨流暢的下頷,陷入了深思。
其實邢邵小時候長得很漂亮,上海各大文藝小明星的學校都爭著要他。除了初中那會兒個子還沒開始抽,高中大學的時候他都屬於白馬王子型的那種校草。進入工作係統後,長相也開始隨著性格改變,整個人身上散發著濃濃的上海精英範,有車有房,有身價有背景,年輕女孩們對他的態度,用“趨之若鶩”四個字來形容亦不為過。
這邊邢邵正沉迷於自己的美貌,那邊薛蘭台逗小女孩逗得開心。她從前一心撲在事業上,也沒覺得自己有多親近孩子。不過今天菜館老板的這個小孫女真的還挺讓她心動的。或許,她真該好好考慮一下結婚生孩子的事了。
想著想著,薛蘭台無意識地瞥了邢邵一眼,邢邵也正看著她,眸色深深,忽地教她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