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禮
“老太太,恭喜呀!今日貴府可謂是雙喜臨門呐!”
正廳套間裏,一群衣著鮮亮的婦人圍繞段家老太太站了,一個個紅光滿麵嘰嘰喳喳,正湊趣湊得高興。
“是呀,小少爺這些年身子不好,離家在外治病,總聽老太太說思念孫兒,今後可算是不用再跟人念叨啦,這親親的大孫子就在眼前呢!”
“可不是嘛,更別說鴻哥兒頭回應考府試就中了秀才,真是虎父無犬子,想想當年段大爺也是——”
旁邊一個女子急的打了那說話人一下,正在說話的婦人忽地住了口,一雙眼睛略為尷尬的看了看四下,最後飛快的偷瞄了段老太太一眼,垂下眼簾來來掩飾道:——老太太別見怪,我······一時欣喜說錯了話,又勾起您的傷心事了。”
“無妨,劉大娘子,“段老太太說。“你這話卻也不差。你當今兒我瞧著鴻兒時想起了誰?可不就是我那苦命的百川孩兒·······想當年——想當年他也是一舉中了秀才呀!誰成想最後能······”
段老太太低下頭,素絹手帕遮住了她蒼老的麵孔。似乎是在偷偷抹淚。
“娘,大爺雖然不在了,百山不是還在您跟前盡孝嗎,百山,你說是不是?”
葉雲仙不知從什麽地方鑽了出來。一邊軟語寬慰著老太太,一邊回過頭去對著外間道。外麵甕聲甕氣的應了一聲:“是——”頓了頓又說:“娘,快開宴了,您老什麽時候‘起駕’過去啊?”
老太太聞言,嘴角不禁輕輕揚了揚,像是想笑又努力憋住的樣子。有幾個婦人也不禁以手掩口笑了起來。其他幾個年紀稍微大些的卻是微微皺眉,同時用不屑的眼神瞥了葉雲仙一眼。葉雲仙裝沒瞧見,忙著攙扶老太太往外走。這一群嘁嘁喳喳的女眷也一並起身來,有個愛玩笑的對著外頭喊:“段二爺,咱們這些女眷就要出去了,你可快些走開呀,別又叫老太太逮住了你偷看女眷,把你一頓罵!”
笑聲更大了,段百山在外頭大大咧咧的答道:“範二娘子,適才你家範二爺可在外頭尋你呢,說你拿走了他的水煙袋。原來你等卻在這裏取笑我?”一邊說一邊抬腳走了。惹得女人們又是一陣哄笑。範二娘臉上老大掛不住,青一陣紅一陣的。段老太太回頭瞪了葉雲仙一眼,後者連忙低下頭道:“百山又在胡言亂語,媳婦這就出去提醒他!”
女人們邁出門去,正好聽到外頭小廝在一疊聲的報著諸位來賓所贈的賀禮。“劉大爺贈綢緞兩匹!蘇三爺贈紋銀二十兩!範二爺贈自題書畫一副!清河縣——清河縣傅大爺派人送來金麒麟一對!《蟾宮折桂》字畫一副·······”
“清河縣?清河縣的怎麽也來給咱們送賀禮?”段老太太不動聲色道。葉雲仙連忙伸長脖子看了看,複又低下頭來道:“好像是大嫂那邊的人·······”
“謔!一對金麒麟!這傅大爺是誰?出手這麽闊綽?段家何時竟然結交了這樣的人物?”
隻出了一副自題字畫的範二爺小聲詢問隔壁的劉大爺,覺得自己像個來蹭飯的。劉大爺斜了他一眼,噴出一個不屑的響鼻。
“咳,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這是隔壁清河縣的首富傅興齋啊!他家裏那可是萬貫的家私,數不清的金銀。一對金麒麟算什麽?”
“我也沒說這金麒麟不算什麽呀······“範二爺忿忿道。”可你不是也說不出,這傅大朝奉怎麽跟段家扯上關係的嗎?”
眾人都被這一對金麒麟鎮住了,竊竊私語之聲回蕩在宴席上方。那傅興齋派來送禮的家仆卻是淡然。帶著三個打扮利落的小廝走上前來,他雙手奉上放在木匣裏的金麒麟道:“清河縣傅家問段老夫人安。聽聞貴府有喜,老爺說他本應親自前來拜會祝賀。不料我家少爺也突逢喜事,老爺和夫人實在是抽不開身。故特譴小人送上薄禮一份,聊表慶賀。還請老夫人不要嫌棄。”
“哪裏哪裏,傅大爺這一份厚禮可真是折煞咱家的小子了,”段老太太連忙站起身來微笑道。“卻不知貴府的哥兒有什麽喜事?咱家雖貧窮,也想準備一份回禮略表心意。”
“不敢勞煩老夫人掛心。元是我家哥兒府試也中了秀才,老爺夫人正在縣裏的瑞福樓為少爺擺宴呢!小人這一份薄禮既已送到,就不便在貴府繼續叨擾,多謝老夫人掛懷我家哥兒,小人告辭。”
那傅家家仆說完這話,對著段老太太行了個禮,帶著三個小廝便轉身離去了。前後不過半刻鍾。眾人還在為傅家的富貴和好運震驚,他們已經飄然不知所蹤。
“這傅家忒也富貴,依我看他家小子這秀才,別不是花了錢才考中的吧?”
宴過三巡,前廳的男人們早已喝得微醺。隻過了童子試就再也考不上去的範二爺心中便不禁有些酸澀。對著滿桌蒙蒙然的男人們說起胡話來。眾人聽了,都隻當個笑話。然而後堂偏廂的小套間內,段老太太卻是將傅家的事放在了心上。
“妙華,這傅家究竟是怎麽回事?怎的突然跑來同咱們來往了?我聽說······是你那邊認識的人?”
段老太太閉著眼睛假寐,口中話語卻是不含糊。謝妙華坐在她對麵的官帽椅上,此時就抬起眼皮靜靜道:“媳婦也不知這其中的究竟。隻知他家夫人出身與我同村,母家姓譚,是家中獨女。生父去得早,是她娘將她一手拉扯大。先前百川在時我回娘家,時常還能碰上傅夫人回門。後來譚婆婆出門時摔了一跤中風,他家姑娘便將寡母接到傅家去奉養了。自那以後便再未見過。不知為何此次突然上門贈此厚禮。”
段老太太睜開眼睛打量了謝妙華片刻,似是在忖度她這話中有無瞞騙。半晌過後她方極緩慢的點了點頭道:“如此也好。多一個熟識,多一條路子。何況這傅家也是富貴殷實人家。雖說以前他家身為商賈,不配同我家結交。但如今既然他家小子也過了府試,那好歹是個秀才了。同這樣的人家結交,倒也不算丟了我們段氏的臉。”
段老太太又同謝妙華說了幾句,多是些旁敲側擊警告她不許借著兒子的身份在段家興風作浪的話。謝妙華默默聽了,畢恭畢敬的做出回應。這才總算得到了這老太太的首肯,得以放出門去。剛一出門她便捉住了躲在門外偷聽的葉雲仙,這二少奶奶一臉嚴肅,正瞪大了眼睛側耳傾聽屋內。被謝妙華發現,登時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呼。
“弟妹,偷偷摸摸可不是當家做派。你若想知道什麽,直接來問我和老太太便是了。何須這麽躲躲閃閃?”
謝妙華將雙手交握放在身前,不滿的望著葉雲仙。
葉雲仙嗤笑一聲,滿臉都是對這個不能掌事的大嫂的不屑。她一句話也沒說,轉身便走開了。
段家眾人為段慕鴻擺宴慶祝了大半日,直到臨近黃昏方才徹底散席。目送著客人們一一離去,段老太太打了個哈欠道:“我乏了,雲仙,你扶我回去。”
葉雲仙連忙上前攙扶著段老太太。同時回過頭去飛快的看了站在後方的謝妙華一眼。謝妙華一言不發,跟著她們往老太太的院子裏去。就聽得老太太慢悠悠的說:“二房、三房也都回去了?哼,這起子好吃懶做的蠹蟲,平日裏咱們大房遇上什麽別的事,你便是打死也瞧不見二房三房一根頭發!今日見咱們擺宴了,倒是一個個的知道從西園和南園跑來了。”
“二房奶奶隻讓人送了兩頂紅羅帳。三房奶奶讓人送了三十兩銀子。咳,這禮送的,不知道還當是來打抽豐。”葉雲仙附和著段老太太道。
“那紅羅帳你最好叫人去看看,看是不是有蟲子蛀了。二房那個吝嗇性子我還不知道?八成是拿她長媳十年前的陪嫁來撐門麵了。這一個個的······家裏養了一屋子的飯桶。子孫沒一個成器。成日就想著來咱們大房乞食!”
“可不是!二奶奶總拿他家女婿的秀才說事,但凡她女婿真有本事,也不至於被招贅上門了。今兒咱們院子鴻哥兒這一中秀才,以後看他們還拿什麽得意!”
“你還說?我讓你敦促百山讀書說了多少年?你瞧瞧他如今讀出個什麽?隻過了童子試就再上不去了,我看都是你這個狐媚子惑的!我老段家就剩下這一個讀書種子,都叫你給霍霍了!”
段老太太人長得老瘦幹枯,脾氣卻像二八年華的江南嬌女說來就來。葉雲仙一句馬屁沒拍對,又被她一頓好罵。謝妙華跟在後麵默默聽著,索然無味。正要開口打個岔好讓自己脫身,就聽得前麵忽然傳來一疊聲變了調的哭腔。
“老夫人!大奶奶!老夫人!大奶奶!鴻哥兒他!鴻哥兒他——”
謝妙華渾身的汗毛都快豎起來了,顧不得還未反應過來所以愣在原地的段老太太,她一伸手推開那礙事的人衝上前道:“鴻兒怎麽了!快說!”
從黑暗中跳出來的小廝手裏提著搖搖欲墜的燈,連聲音都帶著哆嗦:“鴻哥兒他剛才突然說自己不舒服,緊跟著就開始上吐下瀉臉色發青,適才已經·······已經暈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過了童子試的就是童生了。成為童生才有資格去參加府試縣試,成為秀才。但是實際上很多童生都是成年人,有的人甚至學了一輩子都是童生233333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