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挨打
“你知不知罪?!”
“小錢先生,那釣竿我真不是故意弄壞的!我給您賠——哎喲!”
錢瑞龍氣的橫眉怒目,戒尺啪的一聲打在了傅行簡背上。後者原本還在滿嘴跑火車,這一戒尺下去,他被打的向前一撲,立即便沒了聲息。
錢瑞龍繞到傅行簡麵前,一撩袍子彎下腰來瞪著學生道:“你還不承認你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承認!”傅行簡抬起頭,白皙的臉上湧動著憤怒的紅。他恨恨的瞪著錢瑞龍,全無方才的嬉笑。
錢瑞龍哼了一聲,轉身拿過一根斷成兩截的魚竿狠狠摔在了傅行簡麵前。年輕塾師恨聲道:“你還不承認?!今早我將這根新置的樺木魚竿放在我書房外頭的窗欞底下晾曬。那會兒整個書院的學子都在做早課。隻有你傅雁聲不見蹤影。適才我在後園裏逮到了你,不遠處就是這根釣竿。你說你不是故意弄斷的·······傅雁聲,你自己信嗎?”
傅行簡抬起了頭盯著錢瑞龍,片刻之後他對年輕塾師露出一個堪稱甜甜的笑來:”錢瑞龍,你愛——信——不——信。“
段慕鴻和吉祥站在錢瑞龍的書房外麵,身後是一大群看熱鬧的學生。麵前和傅行簡容貌神似的少年正焦急的踮起腳尖往書房裏看去——啪啪啪的戒尺抽打聲一下狠過一下,錢瑞龍是真生氣了,書房裏的傅行簡還一聲不吭的挨著打,更讓小錢先生怒向膽邊生。
“不行,小錢先生年輕性子暴,再這麽下去,我就得讓爹來用馬車把雁聲接回去了——來福,”他對身旁的小廝交代。“你到後園盡頭的大房子裏去請錢夫人來,錢老先生不在家,恐怕隻有錢夫人能讓小錢先生住手。錢老夫人若是不來也沒關係,你務必懇請她親筆給你寫個帖兒,寫讓小錢先生停手。得了帖兒你就立刻送過來·······”
“那你呢,秉嚴,你準備怎麽辦?”段慕鴻低聲問這少年——傅行簡年長一歲的親哥哥,傅家的庶長子傅居敬,字秉嚴。和傅行簡同時中了秀才卻不怎麽被提起的人。
“我現在進去,跟小錢先生說是我弄斷的,讓他不要再打雁聲了。”傅居敬言簡意賅的說。不等段慕鴻開口阻攔,他轉身就跳進了小錢先生屋子外麵的回廊。
推開屋門的時候,傅居敬大氣不敢出,屋子裏靜悄悄的,他刹那間幾乎產生錯覺,以為錢瑞龍是不是把傅行簡給打死了。直到房門完全打開,他才看到了讓他目瞪口呆的一幕——傅行簡曲起一條腿跪著,一隻手高高舉起,正卡住錢瑞龍作勢要打下來的戒尺。他的手把那戒尺的頂端握的緊緊的,臉上掛著不屑又邪氣的冷笑。
“傅行簡!反了你了!”
錢瑞龍大罵,拽著戒尺要扯出來。可傅行簡握的太緊,力氣又大。錢瑞龍手無縛雞之力的一介書生,此時卻被傅行簡反客為主,拽的那戒尺紋絲不動。
“雁聲!你幹什麽?!”傅居敬失聲道。他連忙衝上來,輕而易舉就從正膠著的二人手下奪過戒尺。錢瑞龍瞪大眼睛望著他怒道:“傅秉嚴!你——”
傅居敬看了傅行簡一眼,回過頭來,撲通一聲便跪下了。
低頭將戒尺高高奉上,他沉聲道:“小錢先生,釣竿是我不小心折斷的。我看雁聲拿著好玩,便想拿來玩賞。結果失手折斷。秉嚴不知道那是您的釣竿,實在是很對不起。小錢先生要罰便罰我罷,雁聲年紀小不懂事,您莫要跟他一般見識。”
“或者——”他抬起頭來看向錢瑞龍,眼中流露出幾分成年人的氣魄:“秉嚴不小心弄斷了您的釣竿。您若是不嫌棄,秉嚴這就出去讓來福買一根新的一模一樣的釣竿回來賠給您。再給您配幾個鍍金的釣鉤,您看如何?”
錢瑞龍慢慢接過了他遞上來的戒尺,目不轉睛的盯著跪在那裏的傅居敬。片刻過後他冷笑一聲,對麵前的學生譏諷道:“傅居敬,傅行簡,你們知道你們什麽時候最招人嫌嗎?就是你們到處炫耀你們老子那幾個臭錢的時候。”
他把戒尺收回了手裏,低著頭對傅家兄弟惡意滿滿的笑:“有錢了不起嗎?‘鍍金的釣鉤’,傅居敬,你以為你在磕磣誰?你磕磣的是我!你在鬆陽書院的老師!嘉靖四十年青州府鬆陽縣府試頭名錢瑞龍!”
他繞著傅家兄弟慢慢的走,口中是再也壓抑不住的憤懣:“你老子傅興齋是有錢,萬貫家私,數不清的金銀,可你老子就是到死也是個白丁!白丁!知道嗎?哼,我早就對我爹說過,鬆陽書院是個清淨地方,就不該收你們這些渾身銅臭的商賈子弟!有幾個錢,還真當自己是沈萬三在世了?提醒你們一句,那沈萬三,最後不也是被□□爺弄得家財散盡,慘死當地嗎?萬貫家私······我呸!如今世道變了,你們這種倚門賣貨的商賈之子,也敢到我堂堂秀才麵前托大!"
“錢瑞龍!不許你侮辱我爹爹!”傅行簡低吼道。
“若不是你那日在堂上講學時無端提起我爹爹又譏笑於他,我如何會拿走你的釣竿?你自己屢試不中,好容易中了個秀才便尾巴翹上天了,成日裏瞧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尤其瞧不起我們商賈出身的。可若是沒有你父親錢老,你錢瑞龍又算個什麽東西?!就你那一瓶子不滿的兩下三腳貓學問,再過一百年你也不配到鬆陽書院這種清淨地掌事!”
“你住口!”錢瑞龍一戒尺抽了上去。傅居敬情急,連忙撲上去想要擋住小弟。沒想到錢瑞龍這次下了十足的大力氣,竟一戒尺將他打的摔了出去,鮮血一下子順著嘴角流了下來。屋子裏的三人都被嚇了一跳。
“咚”的一聲,門忽然被打開了。三人皆循聲向外望去,看到了麵無表情站在門口的段慕鴻——兩隻腳已經都邁進了屋內,是真正的不請自來。段慕鴻環視了屋內的情況,眼光落在傅居敬流血的嘴角和傅行簡散亂的額發上時停留的稍微多一些。最後,她把視線落在了錢瑞龍身上。
“錢先生,”段慕鴻聲調平平的說:“歉甚,您的釣竿是我不小心弄壞的。當時我在鬆溪邊碰到了傅二公子,被嚇了一跳,陰差陽錯踩斷了放在地上的釣竿。”
她又上前一步,抬起頭來直視著錢瑞龍:“我不是故意的,但不小心弄壞了先生的釣竿,慕鴻該罰。勞煩先生責罰於我,以儆效尤。”
錢瑞龍打了段慕鴻三十戒尺。把她的手掌打的腫起老高。本來說要打五十戒尺,但打到一半錢老夫人讓自己的貼身丫鬟送來一張親筆寫的帖兒,帖兒上內容如下:瑞龍小子不可胡鬧,若再敢仗著教師身份濫加責罰學生,敗壞書院名聲。老婆子便讓你爹揭了你的皮。
據說錢老夫人當年也是一位富商獨女,生性彪悍。招贅了多年不第的落魄秀才錢啟端為婿。沒想到這錢啟端讀書不成,教書卻是很有方法,後來又自己考上了舉人。那錢老夫人也是個深明大義的。便還了他出身姓氏,改家門姓錢了。雖然如此,但錢老先生對這位彪悍的太太依舊十分尊敬,是以信佛的太太雖常年躲在書院後的世外桃源裏吃齋念佛不事家計,但錢老先生依舊對夫人言聽計從。
錢老和錢夫人育有三個兒子,錢瑞龍是其中最不成器的。老娘說讓老爹揭了他的皮,那老爹可能就真的會揭了他的皮(讓他滾出書院不許執教)。所以錢瑞龍心裏雖說有萬般不情願,但好歹也放過了段慕鴻和傅家兄弟。讓小廝送他們回去了。
“唉,小姐,你這又是何必呢······”
前來探視的同學們都已經走完了。吉祥給段慕鴻打了熱水,擰兩條熱手巾放在她腫起老高的手掌上。段慕鴻雖說被打的是手,但疼痛帶來的渾身脫力讓她沒法坐著,隻得躺在那裏攤開手掌,由著吉祥幫她熱敷。
聽丫鬟這麽說,段慕鴻垂下眼簾道:“那釣竿確實是我壓斷的。我來擔下責任,元也是應該的。”
“可你也用不著請錢先生打你的手呀·······你瞧瞧你這手,你——”吉祥欲言又止,心裏又心疼小姐又覺得無奈。
“我也沒想到他為人師表,竟然真的打了我,”段慕鴻苦笑道。“我當時在門外聽見傅二公子說錢瑞龍歧視商戶,心裏就已經看清這人三分。結果一進去就看到傅家二位公子被他打的鮮血直流。情急之下隻為救人,就口不擇言了。”
“小姐你,人傻心善,哼。看看,你這傷勢可怎麽辦啊!”吉祥蹙眉道。她從小和段慕鴻一起長大,段慕鴻又不是個講究尊卑的人。是以吉祥說話也隨意慣了。
段慕鴻默然無語,伸出手來讓吉祥給她換一塊熱手巾,耳聽著吉祥在嘀咕這裏最近的醫館也要到山下才行,得上哪裏給小姐找傷藥雲雲。正想讓這小妮子消停一會兒放她休息休息,便聽得窗外傳來了一聲奇異的“篤篤篤”,段慕鴻愣了愣,回頭示意吉祥去開窗。吉祥扁了扁嘴,起身打開窗子,一眼就看到了趴在外窗台上的傅行簡。
“嘿,段公子,”他衝著段慕鴻笑出一口燦爛白牙。“今日實在是對你不起。那什麽,我來瞧瞧你,你·······還疼嗎?”